當大夢醒來，醉夢湖上涼秋亭中，已經再也沒有了東陽道人的身影，唯有那本破舊的道德經留在了東陽道人曾經坐著的位置上。
湖面風起，吹皺一池春水，也吹動了那本遺留在蘇幕和白悠悠兩人面前的道德經。
白悠悠將那本道德經拾起，眼中依舊殘存著濃濃的震撼之色。
雖然她修行時日尚短，可即便是她也清楚意識到，蘇幕哥剛剛點向東陽道人的一指意味著什麼。
那是任何修道之人做夢都想感悟的存在，那是能令任何修道之人為之瘋狂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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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大道！
“嘖。”
蘇幕揉了揉眉心，眼角閃過一絲疲憊。
大道在如今的他眼中確實不再是高高在上，可即便是他想要將大道展現給一個金丹境修士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大道無情，從來不會被任何修士左右，並且每個直面大道的修士都會從中收穫不同的感悟。
聖人的“浩然”，道祖的“天道”，劍仙的“劍”，每個直面過大道的修士從大道中得到的東西都不盡相同。
所以蘇幕不能將自己對大道的感悟贈予東陽道人，因為“道不同”。
不過雖然不能直接將感悟贈予東陽道人，可蘇幕小腦袋瓜一轉，便想到了另一個取巧的辦法。
每個修士在突破第九境時都會有直面大道的機會，而在從大道中找到屬於自己的“道”之後，才算是正式踏入第九境。
雖然蘇幕沒辦法將自己突破第九境後的感悟讓東陽道人一觀，可他卻可以將自己直面大道時的記憶以“大夢一場”的方式讓東陽道人體驗一遍。
這樣一來，東陽道人便可以順著蘇幕的記憶一同直面大道。
而這樣做的代價便是蘇幕自己要耗費巨大的心神，這是他自突破第九境以來便從未有過的虛弱。
至於東陽道人付出的代價……
蘇幕看了一眼白悠悠手中的那本道德經。
身死道消！
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格直面大道的，即便只是以取巧的方式。
所以東陽道人轉瞬之間便被大道抹殺，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那位老爺爺是笑著走的。”白悠悠握緊了手中的道德經，輕聲感嘆道。
回想起剛剛東陽道人最後目光璀璨的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蘇幕無聲笑了笑。
“沒有遺憾的離開，自然是要笑的。”
“哭著來到這個世界，最後以笑著離開，這已經是最好的一生了。”
蘇幕迎著醉夢湖的清風，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感覺渾身輕鬆：“也不知道烏鴉那家夥跑哪玩去了，果然就不該給他那麼多銀子，一有錢就忘了老大呀。”
“算算時間，浮攸那邊應該也應該快回來了，走吧，回去吧。”
“要是那邊不行的話，我就得想想其他辦法咯。”
白悠悠點點頭，默默跟在蘇幕身後。
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道德經，白悠悠又抬頭看了一眼身前的背影，白悠悠忽然拉上了蘇幕的左手。
“嗯？”蘇幕疑惑。
“蘇幕哥哥，謝謝你！”白悠悠小聲說了一句。
雖然之前隱隱就有過猜測蘇幕哥哥可能並非普通的道歸劍宗弟子，那位明明很厲害的烏鴉叔叔要叫蘇幕哥哥為“老大”，浮攸哥對蘇幕哥哥也異常的尊敬與敬重，在修行上也時常要接受蘇幕哥哥的指點。
只是之前蘇幕哥哥並沒有坦白，白悠悠也就一直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可剛剛那一幕算是徹底暴露了身份。
蘇幕哥哥是個非常，非常，非常厲害的修士！
厲害到，現在的她可能無法想象的程度！
可這樣的蘇幕哥哥卻只是因為在乎她的一點點情緒，便毫不猶豫的出手，也未曾在她面前隱瞞身份。
這種無言的信任，讓她感覺很安心。
蘇幕眉頭一挑，輕輕笑了笑：“都說了，你蘇幕哥哥我可是劍仙！”
只是蘇幕料想中的讚歎並沒有響起，蘇幕疑惑低頭看去，只見白悠悠那可愛的臉蛋上卻是有著一絲憂慮。
蘇幕忍不住笑道：“怎麼？覺得我在吹牛？”
白悠悠急忙搖搖頭道：“沒有！”
蘇幕哥說的一切，她都相信！
蘇幕哥哥說是劍仙，那就一定是天下第一的劍仙！
只是……
蘇幕微微一愣，撓撓頭，察覺此時的白悠悠有些異常。
“蘇幕哥，我現在這樣……真的好麼？”
白悠悠看著自己被蘇幕牽著的右手，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剛剛目睹了那位老爺爺的離世，白悠悠下意識的想起了自己父母被殺死的場景。
父母倒在血泊中的時候，眼中沒有憤怒與怨恨，只是將最後一縷目光投向了她，眼中只有對她濃濃的不捨與擔憂。
雖然那些直接殺死了她父母的山匪已經被蘇幕哥哥剷除，為了報了仇。
可一想到自己還有一個素未謀面，指使那些山匪殺害自己父母的仇敵在，白悠悠就感覺心裡沉甸甸的，肩上也如壓泰山。
某些時刻，白悠悠覺得自己有些沉迷於現在這樣安穩的生活了。
在她內心深處，她一直覺得自己不應該如此“輕鬆”才對，或者說，她配不上這份“輕鬆”。
白悠悠感覺自己很罪惡！
她應該憤怒，應該仇恨，應該拼命去修煉，然後有朝一日為父母報仇才對。
可如今她身邊有絮絮叨叨，性格囉嗦，心地卻很善良，每次有好吃的都不會忘記她的烏鴉叔叔在。
有看上去沉穩，卻是個喜歡喝酒作詩，喝酒吟詩，喝酒讀書，卻嚴禁她碰酒的浮攸大哥。
並且，還有蘇幕哥哥在，當她處在人生至暗時刻，幾乎要放棄，幾乎要停滯不前時，是蘇幕哥哥的一句話重新讓她邁出了腳步。
那一步邁出，才讓她有了新的人生。
蘇幕撓撓頭，似乎看出了白悠悠心中所想。
“你在害怕？”
白悠悠遲疑了一瞬，然後點了點頭。
“害怕什麼？”蘇幕問道。
此時的蘇幕已經帶著白悠悠離開了醉夢湖，來到了一處僻靜小巷。
只要再向前走上幾步，便是人間繁華的太玄城，可若是向後，卻是背離人海，空無一人。
蘇幕站在了長街人海邊緣，而白悠悠則停在了巷子末尾。
蘇幕靜靜看著身穿鵝黃長裙的白悠悠，一眼望去，白悠悠清雅而晶瑩。
看著停下腳步，認真看向自己的白悠悠，蘇幕這才意識到，自從紹陽城離開起，這個一直有些怯弱，卻不管是修行還是其他都表現的異常堅強的女孩，還有著一顆別樣纖細的內心。
白悠悠深吸一口氣，道出了之前埋藏在她內心深處的憂慮。
“害怕因為如今生活過於安穩與美好而懈怠於復仇，也害怕將來的某一天，我會再一次失去如今的一切。”
並且雖然白悠悠現在還不太瞭解所謂的“轉世之身”是什麼意思，但隱約間她心裡卻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壓力來自於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
一種自己終將孤身一人的預感！
白悠悠不知道原因何在，但她卻隱隱察覺到這可能與她所謂的轉世之身的身份有關。
這個預感是自蘇幕哥哥告知她身份起才出現的，只是她一直將這個感覺壓在了心底，沒有告訴任何人。
看著小小年紀便經歷人間大悲之事，如今卻又被過往所束縛，踟躕不敢向前的小女孩，蘇幕忍不住嘆了口氣。
太懂事也不是什麼好事啊，因為太懂事所以就連這種平平淡淡的正常生活都感到惶恐，以致於都想下意識的逃離。
“你討厭現在的生活嗎？”蘇幕忽然問道。
突然聽到蘇幕這麼問，白悠悠下意識的愣了一下，然後急忙搖頭：“我怎麼討厭，我很喜歡，很喜歡烏鴉叔叔，喜歡浮攸大哥，喜歡蘇幕哥哥你，這種生活讓我非常，非常開心。”
蘇幕斜靠在一邊的牆上，笑問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主動去避開呢？”
“因為……”
“誰說復仇就一定要苦大仇深？”蘇幕反問。“你是為何而復仇？”
“為了……給父母報仇。”白悠悠回答道。
“你要向那個幕後之人復仇，那麼該擔憂，該惶恐不安，該寢食難安的應該是那個人才對。”
“復仇是為了懲罰別人，救贖自己，而不是懲罰自己。”蘇幕認真的看向白悠悠。
“沒人規定花朵必須長成玫瑰，也沒人規定復仇必須愁苦。苦難與復仇之間沒有任何必要的聯絡，復仇應當是快意而瀟灑，以對方的血與淚來祭奠你曾經的傷痛。”
“而且我想，你已故的父母也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女兒被復仇的牢籠囚禁吧？”
白悠悠陷入沉默。
蘇幕繼續問道：“自你修行開始至今多久了？”
白悠悠秀美微蹙，下意識的舉起雙手，十根手指數來數去。
“好像已經兩週有餘……”
蘇幕打了個響指：“沒錯，兩週零三天。”
“如今境界呢？”
白悠悠弱弱的，沒有絲毫底氣的說道：“練氣境……”
“有能力在整個玄天州四處培養勢力，並且在玄天州眼皮子底下四處掠走孩童，我保守估計對方也是個法相境修士。”
“剛剛修行兩週才練氣境的小修士，向一可能會是法相境巔峰的大修復仇……嗯，優勢在我。”
蘇幕雙手抱懷，連連點頭。
白悠悠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蘇幕哥哥是不是在開玩笑。
“你覺得不可能？”蘇幕看出了白悠悠的不自信。
“嗯……”
練氣境向一個法相境修士復仇，這……怎麼聽都覺得不可能吧？
先不說她有沒有修成法相境的天賦，真要等她修成法相境那一天，對方也會變的更強才對吧？
“看來你對你的身份還沒有一個充分瞭解啊……”蘇幕撓撓頭，嘆了口氣。
“你可是司水之神的轉世之身，換句話說你的前世可是神靈，也就是第九境的存在。”
蘇幕大拇指指向自己，有些自得的笑道：“雖然不一定有我強，但可是和我同一個境界的存在，你動動小拇指都能秒殺一大片法相境。”
“這麼強嗎……”
白悠悠咂舌震撼道。
原來蘇幕哥哥真麼強的嗎？
“可是……那不也只是我的前世嗎？”白悠悠弱弱的問道。
前世再強，這一世的她不還是要從頭開始？
白悠悠可是知道“身死道消”四個字的。
蘇幕豎起一個手指，搖頭道：“不不不，你沒到第九境你可能不太明白。”
“到了這個足以被稱為‘仙’的境界，即便是死，也並非是永恆的死亡。”
“雖然沒辦法逆流時間長河，可若是將力量攜帶著部分記憶順著時間長河而下，等到未來的某一天，這份寄存在時間長河的力量是可以被取回的。”
“至於半個月才修成練氣境，不是你資質不好，只是不管是道修還是劍修，這修行之路就不適合你，最適合你的還是香火修行道。”
說打這裡蘇幕攤了攤手掌，一臉無奈：“可修香火之道以成神靈這條路一般都需要萬民信仰才行，而想要容納香火信仰之力要麼本身是精怪之身，要麼如仙朝那般化信仰為國運，要麼如道門一樣有帝身法相吸收，只是人族之神的話很難走這條路。”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把你從零開始培養成一個能夠打敗法相境的修士，我要做得是幫你從時間長河中取回屬於你的力量，重新成為‘司水之神’。”
白悠悠愕然，直到現在她才算是終於明白了蘇幕哥的打算。
之前她還為自己修行資質不算優秀而感到一點點的失落，如今看來，只是走的路不對而已。
不過這樣的話白悠悠想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真的能取回那力量，那力量中所帶的前世記憶呢？”
白悠悠神色有些慌亂，難道未來的她會徹底忘記如今的記憶，然後變成另一個陌生人嗎？
“不用擔心，我早有考慮。”
蘇幕眨了眨眼睛，笑意盎然，伸出手指，指尖上浮現出一縷劍意。
“浮生劍典，殺伐能力一般般，但在其它方面卻意外的好用的一本劍典。”
“只要你不想，我就可以幫你斬去任何你不想保留的記憶，不會讓你受前世記憶的影響。”
雖然這麼說可能會讓正在夢界中喝酒的曲裕生氣，但浮生劍典對蘇幕來說，其在各種方面的妙用，比起殺伐之力來說確實不值一提。
白悠悠呆住，原來蘇幕大哥連這個方面都考慮到了。
“這……這樣嗎？”
“至於你說你擔心將來的某一天我們會離開你……”
蘇幕想了想，隨手掏出一枚銅錢，在銅錢上附著了一縷劍意，屈指一彈，銅錢高高飛起，拋向了白悠悠。
白悠悠慌忙伸出雙手，將那枚硬幣捧入手心。
蘇幕笑道：“任何地方，任何時間，只要你對著這枚銅錢呼喚我，我就會出現在你身邊！”
“這是我對你做出的約定！”
白悠悠看著那枚銅錢，然後用力攥緊。
“現在，可以放心了吧？”蘇幕面上帶著和煦如春風般的笑容，向白悠悠伸出了手。
看著蘇幕遞過來的手掌，白悠悠再無遲疑，臉上浮現出笑意，將手遞給了蘇幕，然後一步跨出，來到了蘇幕身邊，乖巧的跟在了蘇幕身後。
於此同時，玄天州，帝春郡的長冠宗內。
一道飛信從天而降，落入長冠宗中正在閉關的宗主手中。
以元嬰境修為使得長冠宗成為帝春郡最強幾個宗門之一的閔梓洋，睜開雙眼，神色疑惑。
“今天是聯絡的日子嗎？”
不過當閔梓洋看到紅光裡的內容後神色頓時一變，再也顧不得其它，起身向密室內走去。
在閔梓洋閉關的密室之內，更有誰也不知道，即便是閔梓洋最親近之人都未曾知曉的第二重密室存在。
閔梓洋神色匆匆走進第二重密室，帶動了燭火搖曳，晃動了牆面上那似乎正手持書卷，對燈品讀的人影。
“何時？”
陰柔的聲音迴盪在密室之中。
聽到這個聲音，閔梓洋直接匍匐跪倒在地，頭一點也不敢抬起，只是拿出那虹光帶來的，關於太玄城的傳信，將其雙手奉上。
“大人，您要找的那個小女孩，找到了！”
128.這是我對你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