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露元年五月三日，正諫大夫明崇儼退朝後，乘坐馬車來到邙山，收割了幾袋艾草，又到水田邊收割了一袋石菖蒲，然後回城。
來到洛陽北市，碰到好朋友御史中丞崔謐，明崇儼熱情地招呼他，一起到北市酒肆聚餐，品嚐阿婆清酒。
酒足飯飽後，明崇儼回到府第，取出一把菖蒲葉和一把艾草，捆在一起插於屋簷下，用來驅邪防疫。又把其他艾草取出來晾曬。
黃昏後，夫人董小倩到鄰居家串門聊天去了，兒子明珪在書房用功讀書。明崇儼獨自坐在堂屋裡休息，思考驅使爽靈幽精治療疑難雜症的新方法。
月光照進庭院，池塘裡荷花的清香不時飄進屋裡，令人十分愜意。明崇儼倒在新制的竹搖椅上搖動，閉目養神，全然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動靜。
一個黑影翻過院牆，輕輕跳下，沒有驚動別人。他悄悄行至堂屋裡，隱藏在屏風後面，等待時機。
夜深人靜，周圍無人，黑影從懷中抽出一把常見的磨得鋥亮的短刀，悄悄走到明崇儼身後。
明崇儼感覺後面有風，從竹搖椅上起來一轉身，那黑影一手揪住他的紅色袍衫，另一手握住短刀狠狠地插進他的心窩窩。
明崇儼反映不及，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寧靜的夜空被慘叫聲刺破，那黑影似乎吃了一驚，轉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明珪和管家手持鐵鍬，率領僕從們圍攏來了，左鄰右舍紛紛趕來察看，發現明崇儼已死，刀子仍插在心上。董小倩伏在丈夫身上嚎啕大哭。
左鄰右舍議論紛紛，嘆惜不已。明珪和管家連夜向洛州長史李仲玄報案，李仲玄上報給朝廷，這樁兇殺案很快就傳遍了洛陽。
天皇和天后聽說後都感到十分震驚，天皇困惑地說：“明崇儼道術高深，有通靈大能，怎麼可能被凡夫所殺呢？”
天后對：“妾無法理解明崇儼的法術，也無法理解他的死因啊！”
朝堂上，群臣也是議論紛紛，大多數朝臣的看法是明崇儼被流竄的強盜意外殺害，追捕兇手應該從核查過往洛陽的流賊入手。
太子典膳丞高政發表了不同的看法，他說：“明崇儼能與鬼魂交流勾通，每次作法都要驅使鬼魂，也許是他驅使鬼魂過於勞苦，讓鬼魂加班過多，又不給加班工資，拖欠鬼魂的工資太久了，把鬼魂逼急了，所以被鬼魂殺害了吧！”
眾臣鬨堂大笑，都說：“足下的看法很新穎啊，這樣一來就不用到陽間查人追賊了，沒有人能夠看到鬼魂嘛！哈哈。”
天后在簾後冷笑了起來，她憑女人的直覺，覺得兇殺案是太子李賢派人幹的。但她不敢告訴天皇，只好保持沉默，看天皇怎麼處置。
殿中監拍打驚堂木，殿中侍御史高呼肅靜，朝堂漸漸安靜下來。
天皇說：“明崇儼是有異能，能夠驅使鬼魂做事不假，但這次的兇殺案各位都看到了，短刀插在心窩上，明顯是凡夫所為嘛，鬼魂殺人會借用匕首嗎？鬼殺人，一是用時間，二是用疾病嘛！”
朝臣們高呼：“天皇陛下聖明！”天皇又說：“朕身體違和，不能長久思考和工作，明日起由皇太子監國，請各位精誠輔佐皇太子。”
這個時候天皇讓太子李賢監國，顯然是在考驗他是否秉公執法，追查兇手。李賢豈能不知？所以他立即派出巡捕，四處搜查，但是卻沒有結果。
過了多日，天皇又命御史臺、刑部和大理寺都派高手出去追查兇犯，高手們抓捕了不少嫌疑人，但還是查不出真兇。
天皇也心急了，下令把嫌疑人都斬首。刑部郎中鄭仁恭進諫，說：“臣請求天皇寬限時日，等刑部理清是非，弄清真相再行刑。”天皇同意了。
明崇儼被暗殺後，天后警覺起來，想要加強皇宮警衛，派宗正卿武承嗣前往龍州召武元慶之子武三思到洛陽。
武承嗣此年已經在天后身邊服務六年了，開始是當從五品尚輦奉御，掌管皇帝的輿輦，手下有書令史、掌扇、掌翰、主輦、奉輿等共九十人。
試用幾個月後，武承嗣很稱職，武后就讓他做武士矱的後嗣，襲爵周國公,取代了已故外甥賀蘭敏之的地位。
一年後升職為從三品宗正卿，可謂是火箭式上升。宗正卿掌管天子的族親屬籍，重點是關心那些皇帝需要披麻戴孝悼念的親屬，管理陵臺署和宗玄署。
天后透過武承嗣詳細瞭解了李唐宗親的情況，對他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呼奴喚婢的富貴生活深感厭惡。
武承嗣在人才濟濟的朝廷能夠站穩腳跟，與他自身的優點分不開。
武承嗣的外表似瓊巖珠樹，也是一表人材。他具有大雅弘量、中和美德，講話時外面風雨晦暗也不願停止，思考時外面閃電打雷也不能驚擾。
來到龍州，兄弟相見，格外親熱。武三思三十歲了，長得修長健壯，魁梧英俊，聰明好學，善於阿諛奉承，他向同齡的堂兄弟武承嗣請教職場經驗。
武承嗣說：“凡是天后講的話都要奉為聖經，凡是天后反對的事，都要棄如敝履！一切按天後的意見辦，自然會飛黃騰達而不用擔心家道衰落！”
武三思拱手道：“阿兄之言，愚弟謹記心中！”
來到洛陽上陽宮，天后接見了武三思，見他長相威武，又練過武功，十分高興，直接任命武三思為從三品右衛將軍，掌管宮廷禁衛、隊仗和諸曹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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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承嗣恭喜道：“恭喜賢弟，剛一上任就是從三品大官呀！比愚兄強多了！”武三思鞠躬道：“多謝阿兄招喚引薦，今日富貴都拜阿兄所賜，愚弟感恩不盡！”
武承嗣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今後咱兄弟要同舟共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呀！”
幾個月後，鄭仁恭向天皇報告：“刑部已經理清是非，關押的嫌犯都不是殺害明崇儼的真兇啊！”
天皇罵道：“飯桶，都是飯桶！這麼多天，這麼多人，都查不出一個真兇？”天后勸道：“大家息怒，別氣壞了龍體！”
天皇說：“皇太子無所作為，刑部官員也查不出什麼名堂，朕只有拜託娘子了！娘子出關，必定與眾不同啊！呵呵。”
天后說：“妾以為，先不必爭著追兇，眼下為明崇儼舉辦隆重的葬禮，安撫明家，才是第一急務！”天皇說：“一切委託娘子了！”
天后派鴻臚少卿監護喪事，為明崇儼舉辦了隆重的葬禮，優制贈明崇儼為侍中，諡號莊，拜十五歲的明珪為秘書郎。
辦完這件事後，天后召集御史臺官員開會，討論追捕真兇的問題。
天后說：“有人傳言，明崇儼驅使鬼魂過於勞苦，被鬼魂殺害了！這種鬼話只有腦袋被門框夾過的人才會相信！本宮相信在場各位都是明白人。”
御史中丞崔謐發言：“天后娘娘所言極是，臣以為明大夫是死於仇家的蓄意謀殺，只要找出明大夫的仇家，就找到了突破口！”
天后點頭讚許。侍御史魏思溫問：“崔中丞知道明大夫的仇家是誰嗎？”
崔謐答：“目前還不知道。明大夫一向樂於助人，行道救人，驅使鬼魂所做的都是善事，沒有聽說過他和什麼人有過仇！”
魏思溫又問：“那崔中丞憑什麼斷定明大夫是死於仇家的蓄意謀殺呢？”
崔謐答：“因為除此以外，崔某無法找到其他合理的解釋！如果是被過往洛陽的流賊所殺，那流賊為什麼只殺他一人而沒有洗劫他家的財產呢？”
御史大夫騫味道說：“崔中丞說得很有道理，看來突破此案的關鍵在於排查明大夫的仇家。”侍御史魚承曄說：“可以調取明大夫的檔案資料進行排查。”
天后說：“崔中丞抓住了問題的要點。至於調取檔案資料之類的事就不必做了。此案關係重大，時間緊，任務重，本宮這裡就不轉彎抹角了，直白地告訴各位，只要盯緊東宮的進出人員就能找到突破口了！”
群臣發出了驚呼聲，監察御史任玄殖出列問：“卑職斗膽，敢問明大夫的仇人難道藏身於東宮？”
天后說：“今天，本宮要告訴各位一個秘密！”監察御史薛仲璋、崔詧等人都側耳傾聽。
天后繼續說：“明大夫曾經為本宮的兒子們看相，說了不利於太子的話。各位都是明白人，希望各位發揮繡衣直指的作用，鎖定東宮出入人員！”
本次會議之後，天后命御史中丞崔謐負責偵查審理明大夫兇殺案。崔謐安排耳目盯緊東宮出入人員，還派臥底打入東宮內部偵察。
調露二年二月，天皇、天后帶太子李賢一起到嵩山尋仙訪道。
天皇的意思是想尋找到商山四皓那樣的隱士大賢來輔佐太子，免得再次出現太子廢立的場面。
先到少室山拜謁少姨廟，賜已故茅山道士王遠知的諡號為升真先生，贈太中大夫，然後前往箕山許由廟訪問許由東鄰田遊巖。
田遊巖身穿野服出門拜見，外表舉止謹慎質樸，天皇令左右衛攙扶他，問道：“先生近來身體健康嗎？”
田遊巖回答：“臣就是那個用泉石當膏藥，用煙霞治疾病的人啊！”天皇笑道：“朕得君，和漢高祖得到商山四皓有什麼區別呢？”
中書侍郎薛元超稱讚道：“漢高祖想要廢嫡立庶，所以商山四皓出山諫阻，哪裡比得上陛下親降巖穴呢？”
天皇大喜，敕命田遊巖攜帶母妻一起乘坐馬車前往東都，拜崇文館學士、輔佐太子李賢。
次日，天皇一行參觀太室山嵩陽觀、啟母廟，並命立碑。然後前往逍遙谷，看望九十六歲的茅山道士潘師正。
潘師正迎出隆唐觀外，天皇、天后見他鶴髮童顏，稱他為活神仙，當場揖拜行禮，又令太子李賢拜他。然後到精思院歇息、喝茶、論道。
學士李嗣真通曉音律，也隨駕出遊，在嵩山太清觀聽音樂演奏時，說：“宮不召商，表示君臣不和，角也徵戾，表示父子互疑！這個曲子是誰創作噠？為什麼如此哀怨呢？”
道士劉概和輔儼回答：“這是太子譜曲的《寶慶樂》呀！如此哀怨當然是心裡不舒服了。”李嗣真吃了一驚，預感到太子李賢的前程不妙。
崔謐派出的耳目和臥底回來報告說：“太子沉湎聲色，和男寵趙道生等狎暱！太子洗馬劉訥言愛講俳諧故事，逗李賢開心。高政經常悄悄前往馬坊。”
崔謐又向天后報告，說：“真兇雖未查到，但是發現太子有嚴重的生活作風問題！東宮內的各種隱秘事漸漸浮出水面。”
天后說：“幹得很好，繼續收集人證、物證和各種證據，務必做到證據確鑿，讓對手無可抵賴！”
四月下旬，天皇、天后到澠池縣紫桂宮避暑，那兒有大片的桂花樹，風景秀麗，夏天比合璧宮要涼快些。
這期間，崔謐的證據收集工作進展得有條不紊，十分順利。
八月五日，天皇自紫桂宮回到東都。崔謐上奏揭發了太子的生活作風問題。
天后說：“以前李承乾寵幸太常寺樂童稱心和道士韋靈符、秦英。太宗親自進入東宮搜查，逮捕稱心等人，帶出宮外殺掉了。今日之事與那時何其相似！”
天皇說：“我苦於頭暈目眩，不能上陣衝殺，請娘子代勞吧！”
天后詔令中書侍郎薛元超、黃門侍郎裴炎、御史大夫高智周與法官組成東宮專案組詳查太子生活作風案。
在天后的支援下，崔謐進入東宮逮捕了戶奴趙道生，回到獄中嚴加審訊。趙道生開始還十分倔強，忍住了笞刑，但接下來獄吏用竹籤釘他的手指，釘下一個後，疼得他慘叫連連，直呼受不了！
於是，趙道生竹筒倒豆子——一粒兒不留了，全交待了。趙道生招供說：“太子待我恩重如山，我想報答他，所以殺了明崇儼。”
高智周問：“你是怎麼知道明崇儼是太子的仇人呢？”趙道生答：“是我自己去宮中查到的！”
獄吏在旁邊道：“老實交待，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裡還有九個竹籤呢，別浪費了！哼。”趙道生一看又尖又硬的竹籤，嚇得直哆嗦。
高智周拿來一碗溫水給他喝下，趙道生交待：“是太子指使我到宮中去詢查的，孔內侍的跟班崔立平告訴我的！”
崔謐又派人逮捕了崔立平，與趙道生當面對質，果然前後吻合，於是畫押蓋手印，將太子生活作風案升級為太子謀殺大臣案。
東宮專案組再接再厲，派人到高政悄悄前往的東宮馬坊搜查，搜得鋥亮的鎧甲數百領，前方作戰的將士都沒有這麼好的鎧甲。
薛元超誇獎下屬說：“諸公幹得好，諸公辛苦了！根據現有的證據，太子謀殺大臣案可以升級為太子謀反案了！”
天后大喜，給了東宮專案組豐厚的賞賜。
東宮專案組將調查案卷呈上天皇過目，天皇猶豫不決，想寬宥李賢，天后說：“為人子，懷逆謀，天地所不容，大義滅親，怎麼能夠赦免呢？”
天皇繼續求情說：“當年太宗處置李承乾時，來濟進言，陛下不失為慈父，太子得盡天年，則善！今日之事仿照前例處置為宜！”
經過君臣商議，八月二十二日，詔廢太子李賢為庶人，派遣右監門中郎將令狐智通押送李賢一家到長安，幽禁於別所。
搜出的罪證數百領鎧甲，被送到天津橋南當眾焚燒，讓老百姓明白太子被廢的原因。
二十三日，立英王李哲為皇太子。改元永隆，大赦天下，大酺三日。至此，天皇一共立了四個太子了：李忠、李弘、李賢、李哲。
太子洗馬劉訥言曾經撰寫《俳諧集》以獻李賢，金吾衛在東宮搜到《俳諧集》，天皇怒道：“以儒家六經教人，還擔心不能教化，他竟然進俳諧鄙說，這難道是履行輔導的職責嗎！”流放劉訥言到遙遠的振州。
太子典膳丞高政是天皇的親信左衛將軍高真行的兒子，天皇讓高真行自行訓責高政，檢視親信的處置方式是否得當。
當高政踏入家門時，守在門內的高真行用佩刀刺向他的喉嚨，戶部侍郎高審行也用匕首刺向他的肚腹，高璿用橫刀砍斷他的頭顱，然後棄屍道中。
高真行用這種殘忍的方式來向主子表忠心。天皇聽說後十分難過，貶高真行為睦州刺史，高審行為渝州刺史。
太子左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張大安以阿附太子之罪被貶為普州刺史，其餘東宮宮僚既往不咎。
蘇州刺史、曹王李明和沂州刺史、蔣王李惲，都因為是李賢的朋黨而得罪，李明降封為零陵郡王，於黔州安置，李惲除名，於道州安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