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來到天香的閣樓前，理了理衣服，敲了敲虛掩著的門，聽見天香喚她進屋的聲音後，才抬腳走了進去。
天香此刻正坐著喝茶，放下手中的茶杯，將小蓮招到跟前，讓她坐在身旁的凳子上，輕聲問道：“昨晚睡的可還好？換了地方，習慣嗎？”
小蓮想起昨晚跟小桃聊天時說到的，不要站的離姑娘太近了，伺候姑娘的丫頭是不能跟姑娘一起坐著的等等許多規矩，小蓮沒有再坐在天香指著的地方，反而後退了一小步，規矩的埋著頭答道：“昨晚睡的很好，換的地方挺好的，謝謝姐姐關心了。”
小蓮的舉動讓天香心裡如同一塊巨石沉入了低一般，窒息，失望，失落，難過，一時間都齊湧上了心間，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果然妹妹知道了，是會嫌棄自己的。
“你也瞧不起我了麼？”晶瑩的淚珠在天香的眼眶裡打著轉，滾熱的滑出了眼眶，沿著粉白的臉頰滑下，冰涼冰涼的，正如她此刻的心，冰涼冰涼的了。
“姐姐說什麼呢？你怎麼哭了，是昨晚的客人傷著你了嗎？”小蓮一見天香的眼淚，就想到了當初聽小月說過的話，忙走上前，去抓著她的手，仔細的檢查起來。
“姐姐被打疼了麼，傷到哪裡了，姐姐快說話啊？”小蓮焦急的問著。
看著小蓮這麼擔憂著自己，失落的情緒忽然間就消失了大半，天香想著小蓮的話，忽然間明白過來，她恐怕是誤會了，忙解釋道：“我好好的，哪裡有受什麼傷啊，誰會打我啊？”邊說，邊順著小蓮的手，撈起自己的衣袖給她看。
“他沒打你麼？不是說客人會打人，還會吃人的肉麼？”小蓮歪著頭，疑惑的問道。
“誰告訴你要打人，還會吃肉了？”天香明白了小蓮多半是誤信了什麼嚇唬她的話，哭笑不得的解釋道：“客人只是在我房間裡聽了一夜的琴而已，子時前就走了，不會在我這過夜，更不可能打我的。”
“哦，不會打你就好。”小蓮松了口氣，再次確認了天香身上沒有她想象的傷口。雖然她昨晚其實已經從小桃姐姐那裡聽說了姑娘們接客，是不會被打的，那樣的事情，只會發生在低等的娼館中，但見到天香哭了，還是不由自主的就朝壞的方面想去。
“你還說呢，你才是怎麼了，剛才叫你坐，你也不坐，問你話，你也退的老遠的。”
“小桃姐姐說，做丫頭的，要懂丫頭的規矩，不然會被媽媽罰的，這是她教我的，站的不能離姑娘太近了。”小蓮撅著嘴，諾諾的向天香解釋道。
“呵呵，那好，以後要是有旁人在的時候，你就這麼做，要是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可不許你有這麼多的規矩，之前怎樣，現在還怎樣！就把我當親姐姐看。”
“是，姐姐！”小蓮仰著頭，笑著被天香攔進了懷裡。
“妹妹會嫌棄姐姐麼？”天香輕聲問道。
“嫌棄姐姐什麼？”
“在世人眼裡，姐姐是個下賤的女人。”天香不安的說道，聲音也有些微微的顫抖。
“不會的，姐姐永遠都是我的好姐姐，不管別人怎麼想，在小蓮眼中，姐姐才不是那樣的女人！永遠都不是！”小蓮堅定的說道。
滾熱的淚水，伴著天香柔軟的內心，一同傾瀉而出，她的妹妹，並沒有因為她現在的身份而嫌棄她。
“妹妹，姐姐跟你保證，姐姐絕不會出賣了自己的身體，到現在，姐姐的身子都是清清白白的，以後也一定是清清白白的！”天香對小蓮鄭重的做著承諾。
“姐姐……”不明白為什麼天香要對自己做出這樣的承諾，小蓮感動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把身子朝天香的懷裡緊緊依偎去。
“姐姐，桃兒姐姐說，客人們來這裡都是為了找樂子的，什麼樣的樂子，能讓他們那麼喜歡往這跑啊？桃兒姐姐還說，舞月軒雖不是洛陽城裡最有名的，可卻是最好的，怎麼最好的不是最有名的麼？”小蓮歪著頭，小心的問著，她心中有好奇，卻又不好問小桃，也許天香會解了她的疑惑。
“這個要我怎麼跟你說呢？”天香沒辦法跟小蓮解釋的太詳細，只好避重就輕的說道：“因為這裡的姑娘，才藝都很出色，有的甚至比的上太常寺那邊的，也就因為這裡的姑娘很出色，所以是最好的。”
“那太常寺是什麼？最有名的是那裡麼？”
“太常寺，是官家的樂府，那裡，有著全國都最出色的藝人，她們跟我們不一樣，她們是有身份，有官職的人，是朝廷養著的，是受人尊敬，受人敬仰的，那裡也是極富盛名的，但它跟這裡又是不一樣的，”天香一邊解說，一邊回想起了往事，還有她的父親，曾經，也是那麼受人尊敬，可最後卻……
“姐姐，姐姐，你還沒說完呢，怎麼不一樣？那最有名的又是哪裡呢？”小蓮見天香似乎是想到了別的什麼地方，連話都停止不說，都不自知，就急忙將她給喚回來。
“那裡的人們，是正大光明的活在世人眼中，被人們膜拜著的，而像舞月軒這樣，在洛陽城裡最有名的，是香榭舍。”
“那又是什麼樣的地方呀？跟舞月軒一樣麼？”
“差不多，卻又不一樣，軒裡的姑娘，是以技藝擅長的，但那裡的姑娘們，又有她們的專長。聽說，那裡有位極善唱歌的姑娘，偶爾人們會聽到從那裡飄出的歌聲，能夠讓聽歌的人們，如同飲了極品的美酒，飄飄欲仙了呢！”天香不能把實話都說出來，她不能告訴小蓮，在香榭舍裡的姑娘們，有著極善討取男人歡心的本事，這才是那裡最出名的原因，但她只能選擇一些可以說的告訴小蓮。
“真的麼？真想去聽聽呢！”小蓮一臉嚮往的看著天香。
“一聽到好聽的，你呀就犯痴了！”慈愛的摸摸小蓮的頭髮，天香無奈的笑了笑說。
自從天香開始恢復接客後，小蓮只在白天的時候才會陪在她身邊，一到夜裡開始接客了，天香就把她趕走了，但小蓮多半會等到子時前後的時候，再到院裡去，等看到她屋裡滅了燈，才回自己院裡睡下。而通常這時候，本就不寬的床常常只剩了一條邊了，她只能將就著，側著身在床邊上躺下。
深夜，窗外月明星稀，房內是小丫頭們平緩而靜逸的呼吸聲，屋外的房簷下，院子的草叢中，卻是一聲勝過一聲的蟋蟀的鳴叫，偶爾吹過幾絲夜風，撫順燥熱的空氣。
小蓮的額前，細密的滿布著一層汗珠子，細碎的水珠順著額角凝結成一顆大珍珠般，滾落到枕邊。因為太熱，感受到了身下透著的些微涼氣，她忍不住在夢中囈語，將朝床內側著身子輕輕一翻，想換個姿勢平躺著睡的她，卻絲毫沒有意識到，此刻的自己，早就是掛在了那床沿上了！
“咚！啊！”
手肘傳來一陣火辣辣的麻痛感，小蓮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的一個翻身卻翻下了床了！
她的這番響動驚醒了床上的小桃和小昭。
聽見聲響的小桃起了身，不見了床上的小蓮，卻見床下一片人影晃動。待看清了是誰，便忙將小蓮扶上了床，替她柔柔磕著的手肘，輕笑著哄著她繼續睡下了。
而一旁的小昭，等看清狀況，是小蓮摔下了床後，便翻身繼續睡覺，末了輕聲的抱怨了句：“睡覺也不好好睡，就會折騰人！”
開始的時候小蓮老因為夜裡翻身而滾落下床好幾次過，不是磕著了腿，就是碰著了頭。後來小桃便把靠裡的位置給她空出來，讓她睡在裡面，才結束了她半夜掉下床的歷史。
在天香恢復了接客的幾天後，她和小蓮彼此都漸漸適應了新的生活狀態。
現在天香起的更晚了，因為夜裡大多都睡的很晚，經常是近三更的時候才睡下，現在她幾乎是到了近中午了才起床。不過畢竟她並不像前院的姑娘們，除了每月不方便的那幾天，幾乎每晚都有接客，而且客人大都是要留宿的。
天香是軒裡的清倌人，靠她的琴藝來為老鴇掙錢，是賣藝不賣身的。但她從來不讓小蓮在有客人時留在她的房間裡，小蓮問，她只是說為了她好。
小蓮依舊睡在那間屋裡，和小桃，小昭她們擠一個床上，蠻兒只回來睡過一晚，那一晚聽說是挨了姑娘的罵，賭了氣回來的。而小昭則有兩晚沒回來睡。聽小桃說，昭丫頭和她們是反的，她的姑娘素雪要是沒接客，她就會回來睡，要是接了客，她就要在那房門前守夜。
但蠻兒卻駁回了小桃的話，“什麼守夜啊，說是守，其實就是替姑娘陪客人睡！真把自己當什麼了，不過就是個替姑娘賣身的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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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蓮曾私下問過桃兒，什麼是賣身，桃兒只是嘆了嘆氣，說：“這都是命，小蓮你能跟在天香姑娘身邊，不用陪客，又不是這軒裡的人，以後出去了，可要尋個好人家，萬不能像她們這樣，一輩子就苦等著能有好心的人替她們贖身，要是學好了技藝，做了頭牌，便還能像天香那樣，做個清倌人，可要是學不好，就只能任人欺凌了。”
其實，在軒裡的丫頭們，在正式接客前，即使是跟在姑娘身邊伺候的，到了一定時候，也還是會登臺獻藝的，只是在初ye之前，她們都是只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但總還是會到了必須接客的那個時候，這只是早晚的問題。
而像小昭這樣，替姑娘接客，是常有的事，要是客人們看上了姑娘身邊的丫頭，姑娘們即使不同意也沒辦法，媽媽也會因為不願意得罪客人，只是抬高丫頭初ye的價錢而已。這樣的事，放在城裡其他的妓院裡，本是極其平常的事，只是在舞月軒，很少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因為丫頭們多半都是在練習自己的才藝，只想在正式登臺的時候，能否掙個頭牌，或者被哪個爺看中了，贖回家當個妾也好。
但就像天香姑娘，現在雖然是因為琴藝很好，備受文人們的追捧，可要是等到哪一天，人們聽厭煩了她的琴聲，又或是有了比她更出色的姑娘，媽媽恐怕就不會再這麼寵愛她了。也許，她的那棟小閣樓都要讓出來也說不定。
小蓮在瞭解到這些殘酷的事實後，暗自消沉了許久，她現在能夠明白為什麼母親不許她彈琴了，也明白了為什麼天香姐姐不讓她在她接客的時候出現，是怕她被哪個無理的客人盯上了吧。但是她現在每天都會找機會練琴，天香姐姐也有在繼續教她，總有一天，母親會知道的吧，自己只是很喜歡彈琴，並不是要以此為生，更不會入這舞月軒，母親也許會同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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