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看著腳下朱陽鑄逐漸冰冷的屍體，很難想象他就是能夠暗中操控整個山東從上到下、各級官員的地下霸主，魯王！
令夏言更難以置信的是，原本他抱著必死之心，想要一舉剷平山東魯王府這個導致山東一片烏煙瘴氣的罪魁禍首，卻沒想到撞破了朱陽鑄的謀逆之舉，陰差陽錯之下自己反倒立下了潑天大功！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剛剛趁機順杆往上爬的楊經義自然清楚，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朱陽鑄的敗露與自己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眼前自己的小命還握在正在裝逼的夏言手中，更遑論與其爭這潑天大功了。
於是楊經義急忙“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夏言面前，滿臉媚笑地說道:“此次能大破逆臣朱陽鑄，全依仗夏大人的聰明才智，小人真是欽佩至極啊！”
夏言見狀放聲大笑，壓抑許久的心情也被這個胖子活寶給逗笑了。
現在他真心覺得這楊經義是自己的一員福將，而且接下來的關節少了他可是萬萬不行的啊！
沉吟片刻後，夏言俯身上前，低聲耳語道:“真相究竟如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到底是跟隨朱陽鑄一生，為其陪葬，被朝廷抄家滅族！”
“還是成為大破謀逆之藩王的最大功臣，你應該做的出正確的選擇吧？”
說完，夏言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這個大腹便便的機靈胖子，期待著他會如何選擇。
夏言給出的這兩條對於楊經義而言都是死無葬身之地的絕路，可惜楊經義看不透這夏噴子的險惡用心！
楊經義當即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臣乃朝廷命官，受朝廷倚重，身負監察魯王府的重責！”
“但賊子朱陽鑄枉顧君恩，攫取民利以大肆豢養私兵，欲行謀逆之事！”
“臣屢次上報朝廷，得朝廷首肯後，與其虛與委蛇，並設計毒殺其嫡子嫡孫，令其陣腳大亂，自顧不暇，苟延殘喘！”
“今日在夏大人的幫助下，終於將其一舉氣死，為天下除一大害！”
夏言不由撫掌而嘆，是個妙人啊！
在楊經義的描述中，歷代天子早已察覺到朱陽鑄的不臣之心，卻並未妄動，而是將之戲耍如豬狗，無形之中增添了天子的神秘感與至高無上的威嚴。
任何陰謀詭計在身為天地至尊的天子面前都形同鬧劇！
而且這樣一來他夏言在此事中的分量可就小了很多了啊！
相反這個楊經義獨佔這個潑天大功，即將步入天下人的視線之中，這對於夏言來說是一件毋庸置疑的好事！
夏言決定將此事大肆宣揚出去，雖然朝廷素有“家醜不可外揚”的默契之舉，但這可不是“家醜”，而是被朝廷提前偵破的謀逆大案！
聖天子沖齡踐祚，且是由藩王入京克繼大統，因此難免會有野心勃勃之輩妄圖效仿太宗，行那靖難之事！
所以如今更需要這大案來震懾各地藩王，不要存著不該有的心思！
而且這件事一經宣揚，那楊經義可就岌岌可危了啊！
各地藩王還不得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但這對於夏言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已經在滿朝文武的集體彈劾下顯得有些獨木難支了，如若再加上各地藩王出手，他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因此現在推出一個潛伏多年終剷除魯王府的楊經義替他分擔壓力，是個極其不錯的選擇！
夏言看著眼前正義凜然的楊經義，極其熱情地親手將其扶了起來，溫聲勉勵道:“經義兄，這些年為了大局為重，讓你受苦了！”
“本官馬上上奏陛下，將此事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寫個清楚，必定以你為首功，為你爭取最高的嘉賞！”
“況且陛下向來惜才，經義兄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啊！”
楊經義在夏言虛情假意的吹捧誇讚之下，激動地面色漲紅，整個人渾身戰慄不已，難以自抑！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還能離開這魯王府，步入朝堂！
夏言又一把拽住楊經義，趁熱打鐵地說道:“經義兄可別忘了，那位調和鼎鼐、燮理陰陽的大人也是王府長史出身啊！”
楊經義只覺全身熱血沸騰，幸福地都快暈過去了。
夏言口中之人他又何嘗不知？
袁宗皋啊！
那位自陛下即位後便一直視為肱骨臂膀的天下賢相，其死後的殊榮更是令滿朝文武都嫉妒地為之眼紅！
但他庸庸碌碌二十載有何功績？
還不是與自己一樣，不過只是個王府長史罷了！
袁宗皋的人生際遇一直與自己相仿，除了今年當今天子被朝廷迎立為新帝，他才有了重返朝堂的機會！
甚至仗著陛下的恩寵，一舉拿到了文臣的最高榮譽——入閣拜相！
他袁宗皋何德何能？
我楊經義可曾有哪一點比不過他？
楊經義知道自己如今憑藉這潑天大功也即將進入那位聖天子的法眼，到時真能如夏噴子所說，他楊經義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一想到這些，楊經義臉上的媚笑也瞬間消失不見，轉而端起了高官應有的姿態，同夏言不卑不亢、有說有笑地商討著接下來該如何善後。
夏言自然察覺到了楊經義態度上前恭後倨的變化，不由心中冷笑不已。
不過只是一個有些小聰明的鼠目寸光之輩罷了！
我夏言肯將這潑天大功平白地就此讓給你，只怕你是有命受，沒命享！
其實這也不能怪楊經義看不清夏言此舉背後的險惡用心，楊經義不過是一王府長史，一生受限於此。
平日裡所做的除了為非作歹、狗仗人勢外，就是對朱陽鑄等人奉承巴結，自然不能與久經官場、習慣了爾虞我詐的夏噴子相比。
還在為自己先前的臨時急智而洋洋得意的楊經義，正做著被陛下大力提拔，不日飛黃騰達的美夢。
他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不當人子的夏言推下了萬丈深淵！
夏言的奏摺經錦衣衛和通政司兩處機構快馬加鞭地送往京師，僅僅過了兩日便呈報到了朱厚的桌上。
朱厚看著夏言交由錦衣衛傳達的這份密報和交由通政司傳達的官方奏摺，兩相比對之下也逐漸瞭解了整件事情的真相。
他也不得不讚歎這夏噴子的狗屎運氣是真的好！
如此一來便可大大緩解朱厚現在的困境。
自前幾日殷子昂公開彈劾夏言，上奏《請陛下罷夏言疏》之後，滿朝文武都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彈劾夏言的奏摺一天少說也有上百本！
而且不止這些位列朝堂之上的重臣，各地的布政使、知府、巡撫、衛軍指揮使，甚至連藩王和勳戚都紛紛上奏彈劾，大有一副朱厚不罷免夏言他們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其實朱厚也能理解這些人如此群情激憤的原因，畢竟等到夏噴子清理完了地方的貪官汙吏，接下來就該輪到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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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心中都清楚！
這已經是很明顯的事兒！
朱厚表露出的對於那些貪官汙吏的痛恨堪與當年的太祖媲美！
太祖當年可是憑藉“郭桓案”和“空印案”屠殺了成千上萬的官員，牽連著不計其數！
沒人能夠在老朱家的天子舉起的屠刀下泰然自若！
草根出身的老朱家，大多數天子都是從不會與你講究仁義道德的！
所以如今這些執掌大明絕大部分權力的頂級階層紛紛一致出手，誓要將夏言拉下馬來！
他們自然不能無動於衷，慢慢坐著等死！
等著這位聖天子指揮著夏噴子提劍敲門！
所以夏言必須死，最不濟也必須被罷免！
如此一來便能有效地減緩這位聖天子革故鼎新的腳步，讓他們有了一絲喘息之機。
但誰都沒有想到，現在夏言有了剷除謀逆藩王的這等潑天大功！
朱厚相信沒有誰敢繼續彈劾於他！
歷任天子對於敢謀逆造反的宗室可都是極其殘忍無情的，到這個時候可不會管你還是老朱家的人！
群臣心中自然清楚這一點，這夏言註定成為天子近臣，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他們已然壓制不住了！
所以朱厚才會感嘆夏噴子的運氣好到令人髮指！
而且還剛剛好就硬生生地冒出了一個可以幫夏言分擔壓力的楊經義，這可就再完美不過了。
貌似老天都在幫他啊！
不過朱厚心中略有不快的就是夏言這廝竟然敢假傳聖旨！
這可是抄家滅族的重罪啊！
不管他夏言出於何種目的，此風不可漲！
不然隨便哪個朱厚的心腹都幹出這樣的事兒，那這天下豈不都亂了套了！
熟悉歷史的朱厚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一個有野心的人假傳聖旨能夠動搖整個帝國的統治！
“指鹿為馬”的趙高在始皇帝嬴政崩了之後，同丞相李斯假傳聖旨，改立一無是處的胡亥為帝，賜死公子扶蘇，導致泱泱大秦傳至二世而亡！
任何敢於假傳聖旨之人，皆可殺！
朱厚沉思了片刻，對黃錦說道:“將朝堂重臣們都喊過來，朕想聽聽他們對此事的看法！”
待黃錦離開傳旨，朱厚悠哉悠哉地倚靠在龍榻上，思索著要不要趁現在將夏言丟進內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