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兩日前，在駱安下達了新的指令後，錦衣衛眾位高層盡皆起身離去調動下屬。
而東方崇和令狐錫卻並未離開，他二人對視了一眼，令狐錫上前對駱安說道：“指揮使大人，不知您和戶部尚書袁閣老關係如何？”
駱安聞言心中疑惑不解，不過還未等到他出言，一旁的王佐就大大咧咧地說道：“那關係可是槓槓的！不是某家跟你們吹，當年袁閣老還同我們一起喝過酒！袁閣老的酒量……”
令狐錫聽著王佐喋喋不休地吹開了，不由苦笑，不過他們想要知道的已經得到答案了。
令狐錫一臉神秘地對駱安說道：“那既然如此，為儘快早日抓到這個‘王直’，也只有讓指揮使大人‘以權謀私’一回了！”
“戶部有大明各地的黃冊！”
呆板的東方崇出言點醒了還一臉懵懂的駱安。
對啊！黃冊！
大明的戶籍制度是繼承蒙元的“諸色戶計”制度，將百姓劃為民戶、軍戶、商戶等籍，並且各色戶籍世襲職業，不容更改！
即是農民子弟世代務農，工匠子弟世代做工，軍戶子弟世代從軍，其實是為了方便朝廷對百姓的管理。
大明立國之初經濟凋敝，田園荒蕪，百姓大多流離失所，各地人口混雜不清，根本無法徵收賦稅和徭役。
英明神武的太祖下令核查全國戶口人數，入籍造冊，分發田地，並且規定任何人離鄉百里都需要“路引”，即是各鄉縣開具的離鄉證明，以強化管理。
由此流民得到了合法身份和田地，不再混雜而居，紛紛安居樂業，政府的賦稅和徭役也因此進入了正常流程。
自太祖開始，每十年都會進行一次人口大普查，大造黃冊。由各鄉縣管吏進行人口核查，然後製造四份，戶部、布政司、府、縣各一份。
這也就是說戶部黃冊庫中肯定有歷年各州府地方的黃冊！
黃冊在籍，他們還怕找不到這個王直嗎？
因為黃冊是不存在造假這種可能性的，太祖嚴令：“如有隱瞞作弊，家長處死，家屬流放化外！”
沒有誰會願意冒著全家人的生命風險進行隱瞞作弊！
東方崇和令狐錫二人的意圖已經很明顯，戶部既然有黃冊，他們就不需要滿天下的查詢這個不知道在哪兒的王直了！
不過這“以權謀私”的名聲可不怎麼好聽啊！
而且這算是“投機取巧”了吧？
加之黃冊庫可是禁地，一直以來都有重兵把守，人不得窺伺矣！
如若沒有袁閣老的授意，他們是進不去的。
駱安看向令狐錫，令狐錫同樣滿臉苦澀。
其實令狐錫早就想到了這個辦法，但第一次會議時他並未提出來，基於這種辦法的確有投機取巧之嫌疑，恐會招致陛下不喜。
畢竟陛下釋出此項考核任務就是為了考驗錦衣衛的執行能力和執行效率！
當時還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出於對自己的分析頗具自信，令狐錫在權衡利弊後，沒有提出這個辦法。
但是如今時間已經過去一半，他們錦衣衛連王直的一根毛都沒找到，令狐錫也顧不得這些了，他現在只想完成這個任務！
以便證實他的分享有沒有錯誤，這不但能給他信心，也能給給錦衣衛眾人信心！
“都在想啥啊！令狐老頭這麼好的辦法你怎麼不早說啊？”王佐見眾人不為所動，心中不解，這明明是個絕佳的辦法啊！
駱安也不再遲疑，拿出了身為指揮使的擔當，親自帶著令狐錫二人便向戶部趕去。
即便陛下不喜，也要先完成了任務再說。
任務完成，就算投機取巧也無傷大雅。
但是如若任務未完成，那就不僅僅丟的是他們幾人的臉了，還有整個錦衣衛的臉！甚至他們很可能失去重振旗鼓的機會！
此時戶部尚書袁宗皋正在處理善款買糧之事，因江淮的主動示好，他透過徽商這龐然大物以較低的價格迅速買到了賑災需要的糧食，並火速將其運往了江西，以期能救活更多的災民。
駱安直接火急火燎地來到了袁宗皋的值房內，驚醒了正在處理政務的老人。
袁宗皋詫異地抬頭看見了一臉焦躁的駱安，忍不住發火道：“成何體統！當了指揮使就不會先通報了嗎？”
基於袁宗皋二十幾年王府長史的威信，駱安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長史大人，您這次可得幫幫我啊！不然我等三人會被陛下處死了！”
袁宗皋見狀心中疑惑更甚，熜兒這小王八蛋又讓他們錦衣衛幹什麼去了，看把這廝嚇得！
至於熜兒會處死他們三人的話也只有這三個憨貨才會相信，已經蠢得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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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說！要不然給老夫滾出去！”袁宗皋見駱安演戲還演上癮了，時不時將鼻涕唾沫擦到自己的桌子腿上，氣得他勃然大怒，厲聲呵斥道。
東方崇和令狐錫二人則老神在在地撇過了頭，彷彿眼前這人他們根本就不認識。
太他娘的丟人了！
我們建議你來是讓你找關係談交情的，不是讓你直接跪地哭訴的！
好歹也是錦衣衛的指揮使，當今天子的親信，能不能顧惜一點臉面！
即便是一臉呆板的東方崇此時也滿臉抽搐，相當無語。令狐錫很想上去踹這廝一腳，太給他們錦衣衛丟人了！
同時他心中暗暗下定決心，回去後就全力教導鶴兒。
再讓駱安和王佐執掌錦衣衛，他怕錦衣衛中人最後都養成了這沒皮沒臉、不顧麵皮的無恥性格！
“長史大人，我想查一查黃冊庫裡的部分黃冊，您看能否行個方便！”駱安抹了一把眼淚，賠笑著說道。
袁宗皋聞言都快被氣笑了，黃冊雖然重要，但只是查閱部分黃冊而已，你小子至於嗎？
還哭天喊地的！他袁宗皋何時積威這麼重了？
不過他想知道聖天子又在搞什麼鬼，因此出言道：“先告訴老夫陛下讓你們做什麼去了？”
駱安稍微猶豫後，便一臉糾結地回答道：“陛下讓我們搜尋一個人，只給了名字和年齡，而且限定一個月之內讓我們找到，作為我們錦衣衛的考核任務！”
“長史大人，您說陛下這是不是無理取鬧！且不說……”
“你小子是不是皮癢了？要不我派人告訴陛下？”
雖然兩人都是陛下的心腹，但是袁宗皋對駱安這“誹謗天子”的行為還是極為不滿，當即出言阻止道。
“行了，要看你們自己看去！老夫會派遣一個主事攜手令隨你們前去，別在這兒打擾老夫！”
害怕駱安這小子又說出什麼胡話來，袁宗皋只得下了逐客令。
駱安聞言鄭重地向袁宗皋行了一禮，起身出房後又恢復了他錦衣衛指揮使的威嚴肅目，與先前判若兩人。
見東方崇二人神色不善地看著自己，駱安露出悲憤的表情黯然出聲道：“為了我錦衣衛能夠順利完成陛下此次的任務，為了我錦衣衛取得陛下的信任！為了我錦衣衛重新奪回原本的榮譽！身為指揮使的我，犧牲這點麵皮又有何妨？”
老子信了你的邪！
東方崇和令狐錫聞言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方才進屋跪地哭訴，然後起身行禮告辭那一套流程不知道有多熟練，只怕是經常幹這事兒吧，看得他們二人都一愣一愣的。
令狐錫現在很想踹翻這個不要臉的玩意兒，陛下的英明睿智沒學到，不要麵皮卻是學了個通透！
他和令狐錫徑直跟隨戶部主事向著黃冊庫趕去，留下仰天嘆息的駱安一人在這兒自我安慰。
片刻後，經過戶部主事的通秉以及袁閣老的手令，駐守的禁軍同意了放行，二人這才得以進入黃冊庫。
令狐錫拿出了錦衣衛策部部長的腰牌命黃冊庫的執事將最近兩次的徽州戶籍黃冊找了出來。
東方崇低聲喃喃道：“如若不出意外的話，此人就在眼前。”
令狐錫摸著鬍鬚贊同地點了點頭，二人不再遲疑，紛紛抱著一堆黃冊自行翻閱查詢。
不一會兒自我陶醉完的駱安也跟了過來，禁軍自然認識他，稍微解釋了一番後，在戶部主事的證明下，駱安也進入了黃冊庫。
他見東方崇二人正專心致志地查閱黃冊，也並未打擾二人，自己則小心翼翼地抱了一堆黃冊坐在角落裡查閱。
時間就在眾人的埋頭苦幹中一點點地流逝，三人都未想起進食，連喝一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他們心中清楚，這是錦衣衛的最後一次機會，如若連黃冊上面都查詢不到此人，那真的只能證明他們先前的決策失誤了！
他們錦衣衛所有人這十餘日來的辛苦努力將會徹底白廢，悉數付諸東流！
而最為關鍵的是，這對於初建的錦衣衛高層而言是極其致命的！
這意味著身為首腦核心的令狐錫和東方崇二人不足以承擔起錦衣衛情報的分析和決策！
這意味著陛下將會收回他對錦衣衛的信任！改為重用兩廠閹宦都有可能！
這意味著他錦衣衛失去了重新崛起的天賜良機！
所以他們不能失敗！
這個“王直”他們一定要，也一定會抓住！
對於令狐錫而言更是如此，於公於私他都不能在第一次任務上出錯！
否則這衛所內欣欣尚榮的大好局面將會在瞬間傾覆，錦衣衛也將被打回原形！
這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三人一直查詢到了日落時分，黃冊庫的執事貼心地給他們點上了蠟燭，接著又小心翼翼地離開了。
面無表情的東方崇突然大喊一聲：“你們快過來看看，是不是此子！”
令狐錫和駱安聞言急忙跑了過來低頭檢視：王鋥，徽州歙縣雄村拓林人。生有異象，其母汪氏曰“天星入懷”。少落魄，及壯多智略，善施與，以故人宗信之，稱“直”，現為商人。
“錯不了！定是此子！王直啊王直，原來你名王鋥！”
“生有異象，天星入懷！不是大善之聖人，就是大惡之奸賊！”
令狐錫振奮地肯定回答道，他終於證實了自己的分析沒有錯誤，也拾回了信心，恢復了智珠在握的高人模樣。
眼見目標已經確定，駱安的心中也不由松了一口氣，陛下的任務已經完成一半了，剩下的只需要出動戰部和殺部抓人或者是殺人就行了。
於是他一臉喜色地對二人說道：“今日辛苦二位先生了，回去某家就會出動戰部和殺部抓捕此人，二位先生放心，現在可以回府休息了。”
令狐錫聞言不為所動，將心中的疑惑提了出來：“不過老夫心中不解，陛下為何會關注此人，甚至不惜將其作為我等的考核任務！”
“難道是生有異象引起了陛下的注意？”
“這就是兩位先生有所不知了，陛下乃真武大帝傳人，受命於天，冥冥之中自有感應，如此大奸大惡之人陛下定然知曉！”
雖然駱安也不清楚原因，但也不妨礙他不要麵皮地誇讚陛下啊！
作為朱厚的狂熱崇拜者，他不覺得自己誇讚頌揚陛下的威名有什麼不對。
東方崇和令狐錫轉頭用一種看弱智的眼光看著自家這位指揮使大人，嘆了一口氣向外走去。
駱安氣得牙癢癢，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對這二人太好了，以至於現在都敢對自己這位指揮使蹬鼻子上臉了！
不過一想到總算是找到了目標，不日就能順利完成任務，駱安心情也好起來了，不想跟這兩個壞心眼兒的人一般見識。
將黃冊放回原位，駱安也離開了黃冊庫，迅速趕回鎮撫司衙門調動戰部和殺部向徽州歙縣趕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生有異象之人豈會是泛泛之輩！
大善之聖人，大惡之奸賊！
王直的命運早已註定不會平凡，錦衣衛的突然插手像是加入了催化劑，讓他已經被命運安排好的人生提前了數十載。
此次貿然抓捕不但給錦衣衛造成了極大的麻煩，還成功地將王直徹底推到了大明朝廷的敵方陣營，自此給大明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
以至於每當提起這個名字，駱安和王佐都會被朱厚叫去暴打一頓洩憤，要不是這兩個王八蛋忠心耿耿，朱厚都想宰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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