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外，原本一臉喜色的張太后遭到了駱安的無情阻攔，美好的心情頓時變差了少許。
張太后看著跪在自己面前，卻始終不肯服軟讓自己進去的憨貨，也是頭疼不已。錦衣衛三大首領可是出了名的憨貨，除了當今天子外誰都不搭理。據說即便是當今天子都敢出言頂撞，擱誰有這樣的下屬不頭疼。
“駱安，哀家就是進去看看皇帝，替他掖掖被子，絕不發出任何聲音！”對於朱厚的忠犬，張太后也不願懲罰，語氣稍微溫和地說道。
駱安雖憨直，卻也不是愚笨之人，察言觀色的基礎本事他還是有的，此時再不知進退就是有些不識好歹了！況且他也想知道陛下如今的情況，於是起身讓出了道路。
張太后在一個婢女的攙扶下走進了寂靜無聲的乾清宮，來到了朱厚的寢宮外，黃錦正在門外候著，見張太后來了，急忙跪地叩拜。
“噤聲，陛下醒了嗎？”張太后急忙叮囑道。
“還未甦醒，昨夜亥時醒過一次，奴才給陛下準備了兩碗燕窩粥，陛下喝完後便又沉沉睡去了。”黃錦低聲回答道。
張太后聞言心中憂慮更甚，將柺杖遞給了身旁的婢女，自己慢慢走進了寢宮。看著熟睡中的朱厚，她忍不住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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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想象眼前這副稚子身軀是怎樣在三日內完成他人畢生之功的！據黃錦所言，那三日間自己這苦命的侄兒幾乎沒有片刻休憩，爭分奪秒地編撰著《防疫錄》，當她聽到這些訊息時，心都疼得揪在了一起。
自古以來，越是早慧的孩子越是讓人心疼！而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並非因為他們都是早慧之人，而是他們不得不提前懂事，不得不提前步入這個社會，不得不提前去承擔他們原本不應該承擔的責任！
朱厚現在給張太后的感覺便是如此，這個孩子被逼得拿命去搏！
若厚照並未驟崩，又或者興獻王並未早逝，如今登上帝位的是他，那眼前這個孩子是不是不用如此懂事，不用如此勞累，而是一個整天不斷搗蛋的皮猴子？
現在與之截然相反的是，眼前這個還在沉睡的皮猴子以十五歲之齡選擇行著書立言之事，且在短短三日之內畢他人一生之功，這不是拿命在搏是什麼！
看著熟睡中的朱厚，張太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朱厚的臉頰，替他掖了掖被子，突然聽見朱厚嘴裡嘟囔著“楊廷和你個老東西”不由噗呲樂得笑出了聲。
“唔，睡得**！噫，皇伯母您怎麼來了？”被笑聲驚到的朱厚很快便甦醒了過來，看著眼前慈祥的老人不由出聲詢問道。
“皮猴子，現在精力可恢復了？”張太后心疼地笑罵道。
“精神大好！”
朱厚坐直了身子，向外喊到：“黃錦，你死哪兒去了？快點傳膳，朕要餓死啦！”
門外的黃錦聽到朱厚中氣十足地喊叫，心裡面激動萬分，對身旁的太監吼道：“快！通知御膳房，傳膳！”
“你行事還是太過急躁了啊！既然你胸懷滿腹經綸，為何不召集翰林院一眾翰林輔助與你，即便為了爭分奪秒地趕時間，難道全國各地的賢才還比不過你一人嗎？”待確認朱厚精神振作後，張太后不由出言訓誡道。
“侄兒當時未曾考慮那麼多，最初設想的是寫一篇預防大疫的文章即可，沒想到寫著寫著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朱厚無奈解釋道。
對於自家侄兒這不著調的勁兒，張太后也只能扶額無語了。
此時已到正午時分，因為許紳先前的一句“鬧劇”，太醫院門前已圍滿了眾多大臣，六部尚書，都察院，內閣大臣蔣冕、毛紀、袁宗皋等人都放下了手中政務急速趕了過來。
他們清楚的知道，此事不僅事關醫道，更關乎當今天子的聲譽，如若陛下著書立言成功，他們即將見證一位聖天子的誕生！
但許紳的這一句“鬧劇”卻讓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或許，事況有變，並不像眾人期望得那般美好！
楊廷和立於人群一側，摸著美髯皺眉不已，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從許紳最初的“驚為天人”到現在的“鬧劇”，此事處處都透著古怪。雖然他的確對陛下此書抱有的希望不大，但他還是不願相信這是一場朱厚自導自演的“鬧劇”！
目光狠辣、心機過人的楊廷和怎麼也不會料到許紳是一個渾不著調的老家夥。
見圍觀群眾已經足夠，許紳也不再吊大家的胃口，高聲說道：“想必大家都知道整件事情的經過，老夫就不在此重複了，現在想要告訴大家的是：這幾日經過我兩大太醫院的所有御醫，以及來自民間的各位名醫討論後共同確認，陛下此書極為不妥！”
太醫院眾人眼觀鼻，鼻關心，默不出聲，心中腹誹不已：老東西，讓你皮，待會兒這些人惱羞成怒下不打死你才怪！
此言一出，圍觀眾人議論紛紛，袁宗皋聞言劇烈咳嗽起來，搖搖欲墜；楊廷和驚得拽掉了一大把鬍子，導致自己的美髯頓時變得難看起來，成了醜髯。
他們從未想過陛下此書會如此不堪，被太醫院批判的一無是處！袁宗皋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他清楚如此一來陛下不僅成不了“聖天子”，反而會成為這場盛事中唯一的失敗者，淪為天下的笑柄！帝王的威信一朝喪盡！
許紳停頓了片刻後，才繼續念到：“不妥之處在於書名！不應取‘防疫錄’之名，吾等眾人透過決議，提議陛下將此書更名為’醫典‘，共尊為我醫道聖典！”
什麼？醫典？醫道聖典！
在場眾人恨不得衝上去打死這個故意吊人胃口的老匹夫，袁宗皋朝著許紳吐了一口濃痰，感覺身體瞬間輕鬆了許多。就連楊廷和看著自己難看的鬍鬚，也不由對許紳恨得咬牙切齒。
“陛下此書，吾等眾人不能易其一字，非是不願，而是不能，吾等學識淺薄不敢輕易一字！”
“陛下學究天人，著書立言，《醫典》一書於醫道有開天闢地之不世偉業！必將引起大明醫道的劇烈變革和進步！”
“吾會即刻將陛下此書交予司禮監經廠和國子監共同印刷，我大明百姓有幸得天子垂憐！”
“此書註定名傳千古！吾等有幸，共同見證了一部醫道聖典的誕生！”
“若對吾等的結論持有懷疑者，大可上前一觀，與吾等相辯，吾等醫者隨時恭候！”
在場所有人聽聞許紳所言，皆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緊接著便是狂歡！他們共同見證了一部醫道聖典的誕生！
還有那位以弱冠之年畢他人一生之功的……聖天子！
“錯了啊，最關鍵的是吾等親眼見證了一位聖天子的誕生！”楊廷和望著陷入狂歡的眾人，嘴角輕笑地喃喃自語道。
他怎麼也不敢相信，如今還在乾清宮沉睡的那個少年以一己之力攪動了這天下風雲，令所有人見證了他的聖天子之名。
王佐知道此時是為陛下證名的大好時機，他滿臉狂熱地跪地高呼：“陛下萬歲！聖天子萬歲！”
“陛下萬歲！聖天子萬歲！”
太醫院，錦衣衛，六部大臣，內閣中人，在狂歡之中一個接一個地自發跪地嘶聲吶喊道。
聲音堅定有力地越過了宮圍高牆，向外遠遠地傳播著。
皇宮外，當宮內之聲傳來，原本喧鬧繁華的帝都忽然沉寂了幾秒，緊接著爆發了一陣更加猛烈、響徹雲霄的統一呼聲：“陛下萬歲！聖天子萬歲！”
即便目不識丁的農戶也知道這幾個字意味著什麼，當今天子成功了！著書立言成功了！我大明出了一位聖天子！咱們百姓有福了！
午門，滿臉痞笑的朱宸聽見了這響徹雲霄的吶喊，當即一臉狂熱地跪地高喝道：“陛下萬歲！聖天子萬歲！”
乾清宮外，駱安一臉憤怒地質問一百戶：“去查查怎麼回事，外面為何如此喧鬧！”
還未等駱安說完，近處侍衛的跪地高呼一下子讓他明白了事情原委。
正當此時，消失在眾人視線中整整六日的朱厚神采奕奕地站在了寢宮門口，駱安條件反射般跪地高呼道：“陛下萬歲！聖天子萬歲！”
“陛下萬歲！聖天子萬歲！”
聖天子嗎？呵呵……這種感覺真的不錯啊！
朱厚看著眾人狂熱地望著自己，聲嘶力竭地仰天高呼，突然覺得那三日的學術研究太值了。
或許大禮儀之事不用爭了吧？
或許楊廷和這老東西也不會再與自己決裂了吧？
朱厚忍不住喃喃自語道。
此時太醫院外，陷入狂熱地眾人依舊瘋狂地嘶聲吶喊。一眾大臣卻是早已起身整理好儀容，好歹大家都是正幾品的官員，得注意顏面。
“介夫，你聽到了嗎？陛下成功了！”梁儲興奮得如同一個稚子，拉著楊廷和的手不停甩動。
“召集六部重臣，內閣大臣，和督察院眾人過來議事。”楊廷和並未被心中的激動與喜悅壓倒，而是冷靜地出言道。
梁儲雖不解其意，但見楊廷和一臉鄭重，仍出於本能地前去召集眾人。片刻後，眾大臣尋了一僻靜之地，默不出聲地看著楊廷和。
楊廷和笑道：“大家不必如此嚴肅，這是值得舉國同慶之事，我大明出了一位一心為民的聖天子，這是盛事！”
“老夫喚爾等過來是想提醒諸位，雖然老夫還未看過陛下的《醫典》，但從這群醫者的重視程度看陛下此書的重要性便可見一斑。”
“如此醫道聖典絕不能落入外邦之人手中，老夫的意思大家懂嗎？”
楊廷和最後一句話無異於給沉浸在狂歡中的朝堂重臣們敲響了一記警鐘！
當今陛下嘔心瀝血地撰寫出的聖典，自然不能被外邦之人輕易拿去。
況且如韃靼（二字音皆同達）、瓦剌與大明一直是敵對狀態，而原本恭順的朝鮮、建州女真等撮爾小國的態度也是逐漸曖昧，甚至屢屢有挑釁之舉！
若是此等聖典落入其手，不知會給大明帶來怎樣不利的變化！
他楊廷和是大明數十載的宰輔之臣，理應匡補時弊，查漏補缺。以他敏銳的政治目光自然清楚這部醫典的重要性，但他更清楚《醫典》發行天下之後很難保證其不會落入外邦之人手中。
這是因為宋朝造紙業、印刷業的迅猛發展，導致宋代的印刷業高度繁榮，民間印刷業分佈極廣，幾乎遍及全國各地。到了現在，大明的印刷業已經達到了全盛時期，堪稱百花齊放，各有千秋。一些民間的印刷甚至比司禮監經廠和國子監印刷的書籍品種更多，質量更精。
一旦官方兩大監印刷完畢發行出去，民間肯定會自發地印刷，其數量和渠道就是他們不能管理的了。
況且陛下撰寫《醫典》的本意就是讓百姓學會基本的藥理知識，防備疫病爆發，恨不得人手一本！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
這就是此事的麻煩所在！
楊廷和此時心中也不由充滿了怨念，好處全被那個小王八蛋拿走了，現在自己還要替他擦屁股！這叫什麼事兒啊！
“諸位需警惕此事，想出辦法後寫成摺子上奏吧！此事還需得到陛下同意。”
“老夫言盡於此，告辭了。”楊廷和晃悠悠地說完便走。
他突然想起貌似自己不再是首輔大臣了，現在僅是一小小翰林兼日講官，自己頭疼幹什麼，出言警示一番足以，剩下的就讓那小王八蛋自己頭疼去！
況且他一時間內也沒有太好的主意，此事得認真思考，仔細斟酌。
眾大臣面面相覷，這老東西越來越傲嬌了啊！
不過此事的確很麻煩，需得仔細斟酌。於是眾人愁眉苦臉地自發散去，各自思考著對策。
一場醫道盛事就此落下帷幕，而最終的獲益者就是那位聖天子陛下。
御書房中，朱厚連睡了幾日後，如今正精神奕奕地聽著駱安的彙報。
“去把那個取名’天龍寶典‘的老東西矇住頭打一頓！下手輕點！”朱厚聽聞居然有人給他的心血取這等庸俗的名字，怒不可遏地對駱安說道。
不過片刻，朱厚想想也是覺得好笑，這群御醫還真是有意思啊！
《醫典》嗎？“聖天子”嗎？朱厚其實是受之有愧的，如若沒有後世醫科大學的知識基礎，一萬個朱厚也不見得能將此書編撰出來。
自己這次立言成功，算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嗎？朱厚無奈地苦笑著撇了撇嘴。
“陛下，太后即將到通州了！”黃錦小聲的出言提醒道。
朱厚聞言並未有太大的反應，因為畢竟自己現在已經是聖天子了，雖然還不能做到口含天憲、言出法隨，但至少給生母封個太后應該是沒問題的。
如此一來，大禮儀之爭應該不會發生了吧？
但朱厚沒想到的是，文臣們對於宗法禮制的堅決擁護遠超他的預料，程朱理學對文臣思想的影響和束縛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大禮儀之爭不但繼續發生，甚至遠比歷史上更加慘烈！
【作者題外話】：暫定為早上一更，中午一更，晚上一更。大威天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