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夏言在這裡妖言惑眾,顛倒黑白,殷子昂是又急又氣,他急忙出言道:“先王制禮,本乎人情!”
“昔者,武宗無子,又無同產弟援立。”
“陛下於憲廟諸孫之列,是武宗以陛下為同胞之弟!”
“陛下昔考獻王,今考孝廟,人情之所安也。”
殷子昂也不再提及今日議定興獻帝廟號一事,直接將眾人的注意力拉回了當初朱厚即位禮法問題上,他準備從根源上勸諫陛下!
武宗無子嗣,朱厚才得以上位。
朱厚乃憲宗之孫,武宗同胞之弟,即位無可厚非,於法統而言並無不合禮數之處。
昔年他是潛邸藩王,自然尊興獻王為父!
但是他現在貴為天子,所以應該尊孝宗為父!
畢竟皇位可是大宗世代相傳!
陛下平白得了皇位,難道就不會付出一點代價嗎?
殷子昂好歹也做了一生的御史,自然知道辯駁的技巧,不等夏言回應,他自顧自地繼續駁斥夏言道:“由旁支紹正統,則不當私帝後其所生!”
“此理易見,無難知者,老夫不知道你夏公謹這輩子讀的什麼‘聖賢書’!”
這就屬於人身攻擊了,殷子昂無異於指著夏言的鼻子罵他: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你夏言不過是一個毫無真才實學之輩!
群臣聞言面露喜色,這殷子昂果然不愧是御史中的“擎天柱”啊!
他這一句“由旁支紹正統”算是給了滿朝文武一個攻擊的地方,不至於像先前那般抓瞎!
陛下的確是由小宗入大宗克繼大統,所以他必須尊孝宗為皇考,這是禮制!
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夏言哪裡受得了這氣,急忙出言辯駁道:“孝宗賓天之日,我皇上猶未之誕生也,是孝宗固未嘗以後託也!”
“武宗賓天之日,我皇上在潛邸也,是武宗又未嘗託為誰後也!”
“其與漢宋之故事,大不相類者矣!”
“今者必欲我皇上為孝宗之嗣,承孝宗之統,則孰為武宗之嗣,孰承武宗之統乎?”
“竊原孝宗既以大業授之武宗矣,其心豈肯捨己之子而子兄弟之子,以絕其統乎?”
“武宗既以大業受之孝宗矣,其心豈肯捨己之父而不之,繼而委叔兄弟繼之,以自絕其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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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茲議也,二宗在天之靈,果足慰乎?”
“爾等是人臣乎?”
“爾等安得什麼居心!”
夏言這番話說的極有水準,朱厚看得相當過癮,就是可惜忘了命人準備瓜子了。
夏言並不提小宗入大宗之事,因為那是無解的。
不管他怎樣辯駁都改變不了朱厚是由小宗入大宗承襲帝位的事實!
所以他另闢蹊徑,同樣從事實出發,指明孝宗和武宗賓天之時,朱厚都還在安陸的藩王,他們都未曾明言讓朱厚繼承帝位,克繼大統!
所以這與漢之定陶王,宋之濮王的先例大不相同!
既然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那朱厚為何還要同他們一樣,改認先帝為皇考呢?
夏言這是用事實去駁倒楊廷和等人的論據!
你們的論據有問題,不充分!
然後夏言指出現在這些滿朝文武必須要讓朱厚改認孝宗為父,成為其子嗣,繼承孝宗的大統,那麼問題來了!
朱厚既然是孝宗的子嗣,承自孝宗大統,那誰是武宗的子嗣,繼承了武宗的大統呢?
你不可能既讓朱厚成為孝宗的兒子,又讓朱厚成為武宗的兒子吧!
所以群臣所言於禮數上本就存在問題!
接著夏言又為了駁斥群臣,光明正大地揣測了一番“聖意”!
你們說聖天子是承襲的是孝宗大統,那麼問題同樣來了!
為什麼承襲大統的是當今天子,孝宗陛下不將皇位留給還未出世的當今天子,武宗陛下不將皇帝寶座讓給當今天子,自絕其統呢?
畢竟誰都有私心,誰會願意不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兒子,讓給自己的兄弟!
這一番話懟的殷子昂訥訥不知所言。
的確,當今天子承襲的是誰的大統本就是一筆糊塗賬!
而夏噴子接下來的話就是相當於罵人了,畢竟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能沉默著接受被別人罵的人!
夏言罵這些沒事挑事的滿朝文武,直接讓陛下“為所欲為”不好嗎?
非要挑出此事,將武宗陛下與孝宗陛下擺到檯面上來議論,這是為臣之道嗎?
或者是根本就是居心叵測,圖謀不軌之人!
已經成為耄耋老人的殷子昂自然不能與年富力強的夏公謹相比,至少他的精力大不如從前了。
面對夏言的連番質問,殷子昂一時間之下確實無從辯駁,沉默不語。
他腦海中極速思索著如何反駁時,瞧見了夏言得意洋洋地與龍椅上的聖天子打著顏色,聖天子居然悄悄地給夏言豎了一個大拇指!
看見這一幕的殷子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提起自己的柺杖趁夏言轉頭不注意一杖打到其頭上!
被這一杖打得頭破血流的夏言頓時栽倒在地,不再動彈。
原本同夏言‘眉來眼去’的朱厚自然注意到了殷子昂舉起柺杖的動作,但還未等他來反應過來這老東西想幹嘛,夏言已經頭破血流、應聲倒地了!
朱厚見狀勃然大怒,厲聲怒斥道:“老匹夫,爾敢如此放肆!”
謝遷與楊廷和等人同樣被這一幕驚呆了!
他們從未想過與陛下的禮法之爭竟然會導致流血事件!
這些他們與聖天子間的矛盾可就變了質了啊!
殷子昂顫巍巍地跪地請罪道:“老臣有罪,但廟號之事請陛下收回成命,恕臣等不敢阿諛順旨!”
“老東西,你真以為朕不敢殺了你!”
原本就在氣頭上的朱厚聞言更是氣得不行,這匹夫根本就未把剛才打人之事放在心上,也不關心夏言被他打死了沒有!
他現在關心的還是這可笑的廟號!
謝遷等內閣大臣當即出列跪在殷子昂身邊,替他出言求情。
而顧鼎臣、席書、王瓊等人也不再沉默,紛紛跪地替殷子昂求情。
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這個殷子昂可殺不得!
他是歷仕四朝,並且素有賢名與威望的老臣,是無數士子文人心中的楷模!
陛下震怒之下殺了他,傳揚出去,會極大地損傷陛下的賢名!
會令天下士子寒心!
一瞬間滿朝文武盡皆跪倒在地,求饒聲不絕於耳。
朱厚看著眼前這可笑的一幕,冰冷地開口道:“來人,將……”
“陛下,不可啊!”
“望陛下體恤殷子昂伏枕憂國,帶病理政!”
“陛下,殷大人無罪啊!”
朱厚自嘲地笑了笑,接著出言道:“將夏愛卿送去太醫院傾力救治!”
“遷張孚敬為右僉都御史,即刻回京!”
朱厚說完不再理會群臣的求情,沉默著轉身離開了大殿。
他的心,還是太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