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入夜時, 耿曙海岸邊找此地打魚為業的越人,朝他們銀錢借宿, 租下了所茅屋,簡單整理裝,便與姜恆此地住了下來。
“太美了。”姜恆喃喃道,入夜濤聲依舊,天際滿是繁星。
耿曙說:“你愛住多久住多久,住輩子。”
姜恆笑道:“錢快花完了吧?”
耿曙說:“我去打魚就是了, 想學總能學會。”
海邊酷熱灼曬,耿曙開始學著漁民們,只穿條襯褲, 赤|裸胸膛,赤著腳沙灘上走來走去。姜恆則加了件薄襯裡衣, 每天看漁民織網、曬網,又看人釣魚。彷彿中原的戰亂,與此地毫不相干。
不遠處則是鄭國的小漁村,每逢初、十五都會開集市, 兩人便村鎮中去購買應物資所需。
入夜時, 姜恆與耿曙常常並肩躺沙灘上, 看著天際浩瀚的銀河。萬古銀河與日日落, 從不因世間滄桑而變。相比之下, 人這天地間, 顯得極其渺茫,就像兩枚砂礫般。
“哥。”姜恆轉, 看了眼耿曙。
“嗯。”耿曙閉上雙眼,枕著自己胳膊,平躺沙灘上。
姜恆說:“這輩子……”
耿曙打斷道:“咱們的輩子, 還有呢,別動不動就‘我這輩子’,不吉利。”
姜恆笑了起來,說:“我讀了許多書,見了許多人,可是啊……”
耿曙沒有打斷姜恆,睜開雙眼,看著天際繁星。
“有時我總覺得,無論做什麼,用處都不大。”姜恆忽道,“那麼,這許多年裡,我有沒有認認真真地,不為‘學以致用’,來讀書呢?”
耿曙隨口答道:“有的罷?從前洛陽不就是麼?”
姜恆想了想,說得是。
接著,耿曙看見了姜恆明亮的雙眸,與依戀的神色——姜恆湊他面前,擋住了星空。
兩人的臉挨得近,耿曙頓時怦然心動,這年來,他的心情反反覆覆,不停咀嚼,不住煎熬,如今他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內心。
我喜歡他,我喜歡恆兒。
耿曙直面自己的內心,他承認了,他要的不僅僅是兄弟之間的情誼,他仍想要更多。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姜恆,想親他下,自打告訴他真相那天,他們之間彷彿就發生了點微妙的變,姜恆不再他身上摸來摸去,逗他玩了,偶爾跳脫的性子得了收斂。
“你想說什麼?”耿曙騰手,搭姜恆後頸上,端詳他,只覺得他是那麼好看、那麼令人心動,從小大,他的模樣自己無論怎麼看,都看不膩,只想自己的所有,都交給這麼討人喜歡的他。
“你有沒有過,”姜恆問,“不為了什麼,而習武練劍呢?”
“沒有,”耿曙想了想,答道,“我練劍都是為了保護別人。你就是那個‘別人’。”
姜恆笑了起來,耿曙期待他能親下自己,但他沒有動,只因他知道,姜恆現還沒有意識這點,他願意等,只要他自己的身邊。
等輩子沒有關係。耿曙心道。
“你擋著我了。”耿曙忍不住道。
姜恆笑著躺回耿曙身邊,耿曙再次看見滿目璀璨星河,那夜姜家院中,他始終有個念——“天道”彷彿就他的面前。
“無用之用嗎?”耿曙忽然說。
他這生所學,確實都有明確的目的,修習黑劍心訣,是為了保護與陪伴姜恆,宰自己的命運,習武既是為了復仇,是為了完成他們的心願……
“無用之用啊。”姜恆說,“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真的天道眼中,萬物並無區別,不會與你計較所謂的‘用’。不管你有什麼目的、什麼願望、什麼理想,天地恆常,日升月落,斗轉星移……”
“即是無為。”耿曙想起讀過的書,喃喃道。
天道的面前,萬物誕生與隕滅,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朵浪花,生與死輪轉,眾生、百姓,又何曾有過不同?
“天道。”耿曙剎那,那漫天繁星之下抓住了稍縱即逝的念。
姜恆:“?”
耿曙瞬間翻身坐起,拿起旁的黑劍,面朝星河與大海,猶如入定般。
姜恆好奇地看著他,接著,耿曙手持黑劍,朝海浪走去。
姜恆隨之起身,卻沒有發問,只見耿曙隨著浪濤聲而停下腳步,站退潮後的沙灘水線前,遠遠望天地間的繁星。
姜恆退後少許,只見下刻,耿曙提起劍,面朝天際星軌與潮退朝生的弧線,下意識橫劍,了招,橫拖黑劍,平掠而過。
姜恆馬上就明白,耿曙竟是這個夜裡,邁過了名武人面前的最後道坎!突破生武藝所學!
他不敢打擾耿曙,眼中滿是驚訝與仰慕,得塊礁石上坐下。
耿曙了那劍後,接下來是漫的入定,直足足刻鐘後,他轉身,於浪濤間過步,劃下第二招。
斗轉星移,海面上星辰漸漸降下,足足夜,姜恆仍礁石前看著耿曙。
東方既白,耿曙共了九招,就這九招裡,他找了安陽城中,剎那天心頓開的感受,那刻,姜恆唱過的“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合”再次響起!
此時的他尚不知道,自己已破開了這世上,橫亙於千萬武人面前,數千年來無數人前赴後繼,難以逾越的那堵牆。
哪怕是他的父親耿淵,琴鳴天下終曲時,方天心頓悟。
“我懂了,恆兒!”耿曙回。
姜恆打了個呵欠,勉力裝期待的神色,說:“是你自創的劍法嗎?那可是大宗師了!”
羅宣曾經告訴過他,武者若武道上專注生,那麼有天便有希望,邁過紅塵之境,得窺天道。
這世上能走這步的人不多,許多人不過是庸庸碌碌,得個高手名,終其生罷了。但旦越過這堵牆,便是所謂的“武聖”!
至於得窺天道,有什麼用呢?其實沒什麼用。姜恆完啼笑皆非,了武聖境界的人,甚至不會隨意手了。
“我已經忘了,”耿曙有點懊悔,說,“太陽來,就忘光了。”
“我記得呢,”姜恆拉著耿曙,說,“你看?我給你沙灘上畫下來了。”
姜恆整夜實無聊,便耿曙的自創劍法記下了。
“我再練練,”耿曙馬上說,“你去睡罷。”
姜恆回小屋中睡下,耿曙則屋外開始練劍,整天不睡,卻非常精神。入夜後姜恆做了飯,說著“治大國如烹小鮮……”烹飪鮮魚,耿曙簡單吃過後,又夜未眠,習練心法。
三天後,耿曙讓姜恆看他劍,黑劍、天月劍與烈光劍的劍訣,都被他融會貫通,於無痕。最後自創的九招劍法,配合心法,圓融無缺。
姜恆的武學雖說馬馬虎虎,看不厲害之處,卻能感覺,耿曙彷彿不樣了。
“真了不起!”姜恆讚歎道。
耿曙哭笑不得,知道姜恆看不奧妙,卻仍十分興奮,只得說:“再與人動手時,你就知道了,不過現我已不想與人動手了。”
姜恆提議道:“給它起個名字罷?”
“無用之用,”耿曙說,“叫‘無用劍’如何?”
“太難了!”姜恆說。
“那你起個。”耿曙道。
姜恆想了想,說:“就叫‘山河劍法’罷。”
“‘山河劍法’!”耿曙說,“名字不錯。”
耿曙隱隱約約,感覺姜恆的心情變了,海邊住下的這數月裡,他們與整個世界隔開了,他星河下窺見了武道的極致之境,姜恆彷彿明白了人間大道所。
“你想通了?”耿曙問。
“我想通了。”姜恆點,耿曙便放下了心,不再追問,知道姜恆已選擇好了未來的路。
姜恆不再拘泥於大爭之世裡,最後的那名贏家是誰;如耿曙不再拘泥於劍是為了殺人或是戰勝誰。
山河劍法那刻時,耿曙便清楚姜恆將有所動,而自己的劍,將永遠陪伴他的身旁。
數日之後,姜恆再次前往市集,初當日,市集十分熱鬧。
“有人跟蹤咱們。”姜恆個小攤前停步,朝耿曙說。
耿曙轉看了眼,說:“我去打發他們?”
市集上有數名作百姓打扮的斥候,遠遠窺探。姜恆忽然發現耿曙變了,那夜自創山河劍法後,他的氣勢有了明顯的改變,如今的他更為沉穩,更內斂,再不會危險來時,伸手握住黑劍的劍柄。
現黑劍猶如成為了他的件飾物,纏上藤帶,被背身後,哪怕察覺有人尾隨,耿曙沒有伸手背後準備拿黑劍。
現他輕易用不著這神兵了。
姜恆尚未下決定,耿曙便隨手將石子彈,擊中屋後跟蹤之人,那人聲悶哼,跑了。
姜恆說:“會是誰派來的呢?”
耿曙沒有多說,牽著姜恆,轉過市集朝沙灘上去,那裡聚著幾名斥候,見耿曙前來紛紛大驚,哄而散。
姜恆道:“喂!好久不見了!”
棵樹後轉熟悉的人影,手裡拿著兩刀。
“好久不見了,羅先生。”孫英笑道,“還是說,該稱您為姜大人?”
“又是你。”耿曙眉擰,走上前去,孫英冷笑,驟然刀!
“當心!”姜恆沒想孫英竟會突然襲擊耿曙,想來只是試他功夫,畢竟上次落雁城中,孫英被打得落花流水,卻沒有與耿曙面交手的機會。
但耿曙只用了招,便挾住了孫英的刀刃,兩指猶如鐵鑄般,稍微反轉,拖得孫英撲近前來,左手他腹部掌。
孫英險些那巨力之下吐血,被耿曙拍得橫飛去,刀刃脫手!
姜恆:“……”
耿曙回,朝姜恆說:“他不是神秘客。”
姜恆:“………………”
孫英忍痛起身,狼狽不堪,起初他只想試試耿曙手中黑劍,沒想對方竟是空手便推開了他。姜恆卻知道孫英武藝雖未登峰造極,卻僅五大刺客之下,哪怕與羅宣動手,不至於敗得如此狼狽。
“他……”姜恆說,“好罷,不是就不是。”
耿曙低問道:“你人讓你來做什麼?”
孫英頓時氣焰全無,起身撣衣服,忍著腹部劇痛,心裡不住罵娘,表面上卻雲淡風輕道:“太子靈已是王陛下,想請兩位,濟州去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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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恆說:“想必早潯東城時,就有人朝他回稟我倆蹤了罷。”
孫英知道姜恆的智計堪比耿曙的武藝,俱不是自己能挑戰的。
“不錯。”孫英索性爽快承認,“去麼?大鄭以國士之禮相待,往筆勾銷。”
姜恆與耿曙互相看看。鄭國如今已面臨滅國之危,梁國告破,崤關盡成前線,落雁之仇就年前,汁琮下個目標,想必定是濟州。
耿曙如今已不再懼怕刺殺,他相信哪怕五大刺客親至,甚至父親復生,不定能打敗他。
“你決定吧。”耿曙朝姜恆說。
“如果我們不去呢?”姜恆說,同時心想,我要不去,太子靈還吩咐你殺了我不成?你有這本?
孫英調息片刻,總算好過了點,誠懇道:“兩位若不願去,王陛下就要親自來了,國內局勢動盪,牽發而動全身,國君貿然離開濟州,將會招來危險。”
這麼說,姜恆不好奚落他了。
孫英又說:“這就走罷,雍國如今派刺客,呈天羅地網,搜尋姜大人的蹤。兩位的李,稍後我會派人安排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