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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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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 唐慎讓姚三, 將所有人都喊了過來。

眾人圍聚在屋中。很少有這般嚴肅的場面, 林賬房以為唐慎要處理前幾日細霞樓的事, 便道:“小東家, 細霞樓的事雖說是個典型, 但這些日子來, 姑蘇府的其他酒樓也似有似無地對咱們有了些動靜。不過物流生意還好, 咱們做了一年多, 已經在姑蘇府站住了腳,旁人想插手也沒轍。”

唐慎道:“這事我並不擔心,細霞樓生意雖好,但畢竟只做撥霞供生意,和其他酒樓利害關係沒那麼大。物流生意別人想做, 至少再費上一年半載的功夫。我今日讓大家過來,是有另一件事想說。”

姚三:“小東家, 什麼事, 您說。”

“我決定下個月去盛京。”

眾人齊齊一驚。

唐璜睜大眼睛:“哥,你要去盛京?怎麼突然要去那兒!”

唐慎沒有隱瞞:“先生走後,我前幾日得到一封信, 這才知曉先生為我找了一個新的老師。那人在盛京, 名為傅渭。八月我就要考舉人, 還未報名,在江南貢院考還是在盛京考,其實沒甚差別。等考上了舉人, 明歲二月也是要去盛京會試的,所以我便打算提前去了,直接在盛京考舉人。”

林賬房驚道:“傅渭?可是傅希如傅大儒?”

“正是。”

唐璜:“林賬房,你知道他?”

林賬房感慨道:“豈止是知道。我曾與小東家說過,二十多年前,那天下四儒分別是鍾相公、梁相公、傅相公和陳相公。這其中的傅相公,便是傅希如傅大學士。這傅希如本是中書省右相,因為年歲大了,前幾年他辭官回鄉,聖上惜才沒允,就給了他個翰林院承旨的閒置,名義上管轄翰林院,實際上每日種花逗鳥,悠閒自在。”

姚三:“當大官也可以每天種花逗鳥?”

林賬房:“得聖上恩寵,何事不可。”

姚三:“這麼一說,我倒想當官去了。”

姚大娘:“你也得考得上!”

林賬房:“小東家要去盛京拜師,一個人實在不便。您遠在他鄉,哪有人照顧您。”

這件事唐慎早就想好了,他道:“我安排好姑蘇府的事,三月初走。到時候姚大哥和我一起去盛京,等安頓好後,我再讓他回來。”

姚三:“好,我陪小東家去。”

林賬房點點頭:“也未嘗不可。姑蘇府的事小東家不用擔心,有我和姚三在。實在有事,還有城西唐家在,不會讓您擔憂。”

唐慎去盛京的事就這般定下了。

姚大娘一早就開始幫唐慎準備行裝,她嘴上唸叨著“盛京可比姑蘇府冷得多,聽說四月還會下雪呢”,將一件件厚厚的棉襖裝進提箱中。姚三也沒閒著,他將唐氏物流、細霞樓的生意都再照看了一遍,唐慎又找林賬房再次對了遍賬本,留下一筆週轉的銀子。

只有唐璜,這兩天悶悶不樂。

唐慎去盛京這事說得太急,沒給任何人考慮的時間。

入了夜,大家吃完飯,唐璜在屋裡寫大字,這是林賬房走前佈置的課業。唐慎走進屋,看了會兒,道:“已經開始寫《詩經》了?”

小姑娘癟著嘴,低頭不看唐慎,悶悶地“嗯”了一聲。

唐慎覺得好笑,他雖說是個男人,但唐璜這點小丫頭心思,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唐慎:“這字帖寫得太好,可不適合初學者。我走之前,寫一本《詩經》給你,你就照著我的字帖臨摹,等你去盛京後,我可要看看你的字寫得如何。”

唐璜原本還不想理他,過了會兒,她驚訝地抬頭:“我去盛京?”

唐慎理所當然道:“是,你去盛京。”

“我也可以去盛京?”

“你為何不可以去盛京?”

唐璜喜出望外,可隨即她想到:“哥哥,你說的是等我去盛京……難道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去盛京?那我什麼時候能去。”

“你現在去作甚?人生地不熟的,我也是過去探探路。我是要考舉人的,你去了能作甚,還要讓我抽空照顧你。”

“我可以給你做飯,給你洗衣!”

“這事丫鬟也能做,況且……阿黃,給我洗衣做飯?這話你自個兒信嗎!”

唐璜嘿嘿一笑:“我也不信。”

知道唐慎不是真的拋下自己後,唐璜的心情好了許多,道:“哥哥,你說你要參加會試,去考那進士……你曾與我說過,你不想考進士的,只想做個舉人。”

唐慎挑挑眉:“我說過?”

“你說過!”

“那便說過唄,還不許反悔了?”

“……”

這真是全天下最壞的臭哥哥!

見小姑娘又不理自己了,唐慎笑道:“梁先生走之前給我取了字,叫景則。”

這事唐璜知道:“啊,怎麼說這個?”

“景則,景則。所以阿黃,我不可辜負他的冀望。”

唐璜一頭霧水,良久,她喃喃道:“非得現在去麼?考完舉人再去,也可以啊。”

唐慎默了默,伸手摸摸她的頭髮:“我要做的事太大太多,不可浪費一點時間。且你哥哥也有私心。”

“什麼私心?”

“等你去盛京,再告訴你!”

唐璜:“……”

“不說還吊人胃口,唐慎你等著,等我去盛京我非要打你不可!”

“哈哈哈哈。”

收拾好行裝,唐慎又去了唐府,將自己前往盛京的事告訴給了唐舉人和唐夫人。

唐舉人驚詫道:“你要拜傅希如為師?”

唐夫人則道:“怎的這般急,都沒給時間準備。你還差些什麼,可與我們說。要不要帶些小廝丫鬟去盛京,你一個人怎麼照顧得好自己!”

唐慎一一回答:“是梁先生臨終前為我抉擇的老師。放心吧大伯母,我已經準備妥當,況且也不是我一人去,還有姚三跟著。”

“那姚三雖說身強體壯,但終究是個粗漢,要不從唐府帶兩個丫鬟去吧。”

“真不用。”

告別了唐舉人和唐夫人,唐慎向紫陽書院遞了退學書。

鄭山長收到唐慎的退學書,頗為驚訝,問道:“你要去江南貢院讀書?”

整個江南的舉人,只要考上了,就可以去江南貢院讀書,做江南貢院的學生。哪怕如今唐慎在紫陽書院讀書,實質上他也是江南貢院的學子,因為他將學籍掛在江南貢院,八月份要去那裡參加鄉試的。

唐慎搖首道:“山長,我要去盛京考舉。”

鄭山長:“怎的要去那麼遠。你的學籍掛在江南貢院,並不是那般好調取的,若沒有關係,還是別去盛京為好,你只能待在江南貢院考試。”

唐慎將梁誦為自己找了個新老師的事說出來,鄭山長愣了良久,長嘆道:“梁大人用心良苦啊!傅大人身為翰林院承旨,調取你的學籍倒是簡單。”

鄭山長批准了唐慎的退學書,唐慎去學舍收拾東西。他收拾完,臨走時只見孫嶽站在門口,眼神急切地望著他。“唐慎,聽說你不讀書了!”

唐慎:“……”

他哭笑不得道:“你從哪兒聽來的胡話,我何時說我不讀書了!”

孫嶽急急地跑過來:“聽錢講習說的啊,你都退學了呢,不在紫陽書院讀書了。”

“我確實不在紫陽書院讀書,但我要去盛京讀書了。你不要聽風就是雨。”

“原來是這樣……”過了許久,孫胖驚駭道:“啥,你要去盛京了?”

唐慎:“……”

你這反射弧能再慢一點嗎!

唐慎要走了,孫嶽心中難受,跟著他一起去細霞樓吃了頓撥霞供,說是要給他送行。

唐慎無語道:“你要給我送行,來我開的酒樓,吃免費的午餐。這也叫給我送行?”

孫嶽夾起一筷子羊肉片放進鍋中,來回涮了涮,吃下肚。他饜足地眯起眼睛,道:“怎麼不叫送行。唐慎,你為何這麼急著要去盛京,那傅希如就那般好,你考完舉人再去拜師也不遲啊,傅希如就在那又不會跑。”

“我怎可辜負梁先生對我的良苦用心!”

孫嶽嘀咕道:“我看你就是在姑蘇府待膩了,想去繁華的盛京看看。”

唐慎沒有吭聲,他夾了一筷子菜扔進鍋中:“菜熟了,吃菜!”

“好咧!”

半個月後,唐慎收拾完行裝,與姚三一起登上了前往盛京的客船。

運河碧濤,橙天紫雲。夕陽西下中,唐璜和林賬房站在大運河的碼頭上,伸長了手向唐慎道別。船行一刻鍾,姑蘇府的運河碼頭漸漸成了一個小黑點,那站在碼頭上哭泣的少女也再也看不見了。

唐慎嘆了口氣,忍住心中的不捨。

等又行駛一刻鍾,姑蘇府消失在天際,這時只聽到一陣悠揚的鐘聲穿過空間地理的限制,飄蕩在大運河的上空。

這是城外寒山寺的晚鐘!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原來就是如此啊!”

唐慎忽然覺著,他才離開不到半個時辰,就開始想家了。

是的,穿來這個時代整整兩年,唐慎早已將這裡當做了自己的家。從一開始他便錯了,他已經是個姑蘇人,是個大宋人,是這個時代的人。曾經他只想做個富貴鄉紳,不求聞達,只求安樂。

然而這真的是他能做到的極限嗎?

這不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他安於現狀,直到先生的死,羅大學士、趙舉人的死,如同當頭棒喝,將他從繁盛富貴的江南水鄉驚醒。

姑蘇府是個富庶的地方,人人沒有憂愁,可大宋不是,這個時代不是!

一路上,唐慎看著運河兩岸的情況。有時白雪皚皚,貨郎們卻依舊穿著單薄的短衫,奔走於碼頭間為這些往來船隻裝貨卸貨,賺取每趟一文錢的酬勞。有時那些大運河兩岸的碼頭,甚至都破爛到無法停靠,與姑蘇府的堂皇整潔截然不同!

這才是大宋,這才是這個時代真正的面目。

日子一天天過去,離盛京越來越近。唐慎坐在船艙內,提筆寫字。他寫的是楷書大字,一遍遍地寫著一個“謀”字。姚三不認識字,唐慎每次寫完五十張“謀”字,就會再寫五十張“靜”字,讓他拿出去扔進河裡,或者燒掉。

“小東家,你寫的是什麼?”

“我寫的,是我左右為難的心情!”

一個謀字,是為官之道,是他未來必須要走的路。

而一個靜字,是他如今最後的安寧。

從決定北上盛京,拜師傅希如起,唐慎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

他沒有向唐璜說的那樣,考上舉人後再來拜師,哪怕這是梁誦原本的打算,是因為他從此刻開始就已經真正決定,和梁誦徹底撇清關係!

松清黨人有多麼招當今聖上的忌憚和厭惡,唐慎看得明明白白。他將鍾泰生關在牢裡二十六年才秘密處死,是因為仁慈寬厚嗎?不是!是因為他知道,鍾泰生不能無緣無故地死了,哪怕起了殺心,也要讓鍾泰生死得理所當然,死得毫無缺漏,否則天下文人的誅心之筆將會討伐於他。

梁誦被貶到姑蘇府,羅大學士終生不得重用。

當今聖上即位後,沒有一個松清黨人進入三省,這便是宋帝趙輔對松清黨人寫下的死令決書!

唐慎想要進入官場,想要當一個官,當一個權臣重官,他就必須在一開始就和松清黨人撇清所有關係。身為秀才時還好,梁誦是姑蘇府府尹,哪怕唐慎拜他為師,也可以說是啟蒙恩師,關係沒那般親近。

一旦考上舉人,若唐慎名義上的老師還是梁誦,或許就會引起趙輔的猜疑。

唐慎不敢賭,趙輔是不是一個多疑不信的皇帝,所以他要在考上舉人前拜傅希如為師。直到他查明真相,能在史書上親自為這些以死明志的忠臣重寫一遍歷史時,他才會對世人說上一句,對梁誦說上一句:“學生做到了。”

這便是他不曾對外人說起過的私心。

客船剛剛停靠在盛京碼頭旁,唐慎還沒出船艙,便聽到喧鬧繁華的人聲車馬聲。姚三將三個箱子背起來,與唐慎一起出了船艙。剛出門,姚三看著眼前景象,怔在原地,過了許久才驚道:“這、這便是盛京?”

哪怕見過後世繁華都市的唐慎,都愣了片刻,才道:“這便是盛京!”

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樓。

車馬人聲喧,亭臺宮宇叢。

下了客船,姚三找來一輛驢車,將二人拉到臨近的牙行。

盛京的道路寬敞無比,從碼頭到坊市的道路,哪怕八輛馬車也可並駕齊驅!雖說是三月,盛京還未徹底入春,但街上的行人絡繹不絕,叫賣吆喝聲也從未停過。二層小樓,三層高樓,姚三掀開車簾,瞧見一棟四層高樓,他發出驚嘆聲。

趕車的車伕笑道:“二位客官聽口音不像盛京人,是從南邊來的?”

“我們從姑蘇府來的。”姚三道,“這是何地,竟有四層樓!”

車伕驕傲道:“這是咱們盛京最大的酒樓,名為千里樓。”

唐慎想到:“千里樓?可是取自‘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千里樓?”

車伕道:“被您說中了,小公子原來是個讀書人。”

車伕將二人帶到牙行。盛京雖然富裕,物價很高,但唐慎也不差錢。有錢好辦事,不像剛到姑蘇府時那般拮据,唐慎讓牙郎找了個地段好點的、寬敞點的院子,每月花五兩銀子將這院子租下。

姚三有點心疼:“這是什麼院子,竟然要五兩銀子!”

唐慎琢磨著:“姚大哥,不如我們買個院子。”

姚三睜大眼:“小東家,那牙郎可說了,光是這個院子便要四百兩白銀才能買下!”

唐慎想了想:“也對,若是我殿試中了前三甲,會有御賜的宅邸。不用急著買宅子。”

姚三:“……”

總覺得小東家說的話他聽不大懂呢。

不對,小東家一定能中前三甲!

……應該吧。

姚三忙前忙後,將院子打掃乾淨,又去買了一些必備的東西。

當日傍晚,唐慎梳洗打扮了一番,他帶著名帖和梁誦的信前往傅府。傅希如的名聲在盛京也十分顯赫,唐慎多問了幾個人,就找到了傅府。然而這次他並沒有直接拜訪,而是將自己的名帖交了上去,同時送上了梁誦的親筆信。

“在下姑蘇府唐慎唐景則,明日再來拜會傅大儒。”

門房收下名帖,唐慎轉身離去。

等到第二日,唐慎一大早便梳洗妥當。姚大娘不在,他只能簡單地用錦帶將自己的長髮系在腦後,系成一束。從提箱中找出特意帶來的蘇繡錦袍,手裡拎著姑蘇的特產點心和一盒肥皂、香皂和精油,唐慎和姚三來到傅府。

門房知道他要來,將他迎進門:“唐公子請進,大人已經等候多時。”

唐慎微微躬身:“竟然讓大人久等,是我來遲了。”

見唐慎身披錦玉,又彬彬有禮,頗有大家公子的風範。門房心生好感,多說道:“唐公子多慮了,大人習慣每日寅時不到便起身,喂鳥澆花。如今正在書房裡看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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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將唐慎引到書房,為他敲響門,他還沒開口,就聽裡面傳來一道不滿的聲音。

“好你個小童子,我讓你為我尋書,你卻在這偷懶,可不是該打?”

緊接著響起的是一道委屈的少年聲:“先生明明自己剛才就在睡覺,您睡覺,我去找書,找完回來您還在睡,我看著看著便也想睡一會兒,您還惡人先告狀。”

“我睡覺,是因為我困了,我每日寅時便起身!”

“起身逗鳥看花麼……”

“你嘀嘀咕咕地說什麼呢?”

“沒什麼沒什麼。”

門房又敲了一遍門,屋裡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乒鈴乓啷。過了片刻,一道年邁的聲音響起:“溫書,你去瞧瞧是誰來了。”

不過多時,書房的門被開啟,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模樣、白嫩矮瘦的童子探出頭來,道:“張叔,你怎來了?”他又看到門房後面的唐慎,立刻睜大眼,砰的一聲關了門,回頭道:“先生不好啦,是那姑蘇府的唐慎唐景則來啦。”

“什麼?他怎麼來的這般早!”

又是一陣乒鈴乓啷的聲音,溫書童子來開了門。

這小童子低眉順目地說道:“唐公子,先生在裡面等你多時了。”

唐慎:“……”

你說什麼都對。

唐慎微微一笑,對姚三道:“你在外面等著。”接著進了門。

這是一間兩進門的朝南院子,剛進書房,唐慎便問道一陣淡淡的墨香。大門兩側各放了四個鳥籠,細長的金鍊繫著四隻五顏六色的鳥雀,它們見唐慎來了,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書房中央是個雕花鏤空的香爐,左側是一扇泰山石屏風,右側是一扇巨大的書架。

唐慎才走到一半,就聽到一陣蛐蛐叫聲。他扭頭一看,只見書架的一個格子裡竟然放著一個蛐蛐葫蘆!

唐慎收了神,走上前,只見羅漢榻上正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這老人正悄悄地打量唐慎,見唐慎突然看他,他趕忙收了視線,故作淡然道:“你便是梁博文說的那個,曾經說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學生?”

老師竟然還和傅希如說過這個?

唐慎點頭道:“學生姑蘇府唐慎唐景則,見過傅先生。”

傅希如手裡拿著一本書,表面上是在看書,其實連書拿反了都沒注意。“梁博文走得匆忙,你也知道,那段時日很很多老朋友去了,我也無法一一探視。嗯?你手裡拎的是什麼?”

“是學生從姑蘇府帶來的特產。”說著,將點心和肥皂等物一一拿了出來。

傅渭雖說看上去似乎有點不靠譜,但他看到那些點心,並沒說什麼,而是對包裝精美的精油有了點興趣。“這東西我似乎見過。”

一旁的溫書童子道:“王相公從金陵府帶回來一瓶過。”

傅渭一拍手:“對!子豐曾經帶過一瓶給我,似乎是叫黃金縷?煙籠寒水月籠沙的黃金縷。”

唐慎笑道:“應當是蛾兒雪柳黃金縷的黃金縷。”

“蛾兒雪柳黃金縷?豔麗生動,不錯,是個好名字,貼切!”

這麼一說,雙方關係拉近了許多。

傅渭漸漸端正了坐姿,道:“你剛才姑蘇府來,住在哪兒,在盛京可還習慣?”

唐慎:“學生昨日剛到盛京,一日下來,還算習慣。”

傅渭伸長了耳朵。

哦?昨天剛到,今天就來拜訪他了?

傅渭問道:“聽聞你今年十五,已經在姑蘇府拿了童試小三元?”

唐慎:“確實如此,讓先生見笑了。”

傅渭:“又聽聞,你可倒背《論語》?”

唐慎:“……”

傅渭:“還聽聞,那四書五經,都可倒背如流?”

唐慎:“……是。只不過雕蟲小技而已。”

傅渭突然哈哈大笑:“我是雕蟲齋主,你會一些雕蟲小技,甚妙,甚妙!咦,景則來了,你這小小童子在作甚,怎麼不給景則倒杯熱茶。”

溫書童子立刻給唐慎倒上一杯熱茶,唐慎謝過後正要喝,只聽傅渭道:“你這茶,不敬我?”

唐慎動作一頓,他抬頭看向傅渭。

傅渭坐在上位,朝他擠了擠眼睛,又笑了笑。

唐慎立刻起身,雙手奉起茶杯。溫書童子眼力見極好,拿了一塊蒲團鋪在地板上。唐慎跪在蒲團上,雙手高高舉起茶杯,道:“請先生用茶!”

傅渭接過杯盞,飲下一口:“妙!”

如此,便算拜師禮成了。

成了師生,傅渭顯得更加隨意,他感慨道:“景則,你可不知,這一年來那梁博文總是寫信告訴我,他收了個多好的學生!我收了個過目不忘的學生,他就要收一個能倒背如流的,真是氣煞我也。話說回來,你真能倒背《論語》?”

唐慎苦笑道:“真能。”

“好好好,你背一篇我聽聽。”

唐慎:“……”

這年頭的大儒都這麼不靠譜嗎!

心裡這麼想,唐慎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倒背了一篇《論語》。傅渭連連稱讚,說著說著,便過了一個時辰。溫書童子提醒道:“先生,您該去澆花了。”

傅渭點點頭,轉頭對唐慎道:“我該去看書了。”

唐慎:“……”

傅渭:“你剛到盛京,若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為師。哪怕為師辦不成,你師兄總能為你辦成。今日你先回去吧,有事隨時來找為師,為師別的不多,就是時間非常多。”

“學生知道了。”

唐慎正要走,傅渭又道:“誒等等,景則,你若是有空,稍稍等會兒,幫為師找本書可好。”

唐慎正要和傅渭拉近關係,當然不會拒絕。“先生要找什麼書?”

傅渭嘆氣道:“叫《維京齋話》,是本雜書。記得原本是放在那個書架的,可怎麼都找不到了。我澆花時最喜歡聽……咳咳,我看書時最喜歡聽童子讀這本,怎的就找不到了。溫書,你說說是不是你亂放了。”

溫書童子大喊冤枉:“先生,這書明明是您親自放的,怎的又怪我了。”

三人找了會兒,還是沒找到,傅渭哼了一聲:“去把撫琴童子找來。”

唐慎和溫書童子離開書房。

剛出了書房的門,姚三走過來,這溫書童子對唐慎大吐苦水:“唐小公子不知道,我們先生脾氣可怪著哩。別看我叫溫書童子,其實我最會撫琴。咱們傅府還有一個撫琴童子,他最會看書讀書和尋書。只不過我日日都想讀書,他夜夜都想成為一個琴道大師。只是他那琴聲……您以後就能聽到了,可真是魔音灌耳。不多說了,我先去找撫琴了,唐小公子再會。”

溫書童子一溜煙地跑了,姚三愣愣地看著他:“這是傅大儒的書童?怎的如此……奇異。”

唐慎好笑道:“你直說怪癖就是了。”

姚三撓撓頭,兩人一起離開傅府。

從書房的門洞出去,便是花園。

盛京的宅院不像姑蘇府的,大多少有池塘荷花美景。傅府的花園裡種了不少千奇百樣的花卉,又有假山奇石,看上去頗有別樣的美感。唐慎和姚三走了會兒,竟然迷了路。

姚三:“小東家,要不我去找人問問?”

唐慎正要說話,只聽到一道婉轉連綿的琴聲響起。唐慎和姚三順著這琴聲找而去,繞過一座假山怪石,穿過一扇石門,便看到一座重簷圓頂撮角亭。這亭子四周是人工挖鑿出來的一片小池塘,池塘裡養了幾條錦鯉。亭子懸空駕於池塘上,只有一條木廊小徑可以走進去。

亭中,是一個身穿白色錦袍的年輕人正在撫琴。

遠遠的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覺這琴聲巧妙絕倫,有如仙人泛瑤瑟,月定露華清。

姚三不懂音律,都聽得如痴如醉。唐慎聽過很多現代古典樂,可這低揚委婉的琴聲與古典樂截然不同,別有一番曼妙。但是他並未完全沉醉於琴聲,他的目光凝視著亭子中的人。忽然,唐慎踏上木廊,走入了亭子。

唐慎走進亭子的那一刻,琴聲戛然而止。

這年輕男人相貌如玉,雙目清亮。來到這個時代這麼久,唐慎第一次見到長得這麼好的男人,面容姣好,卻又不顯女氣,氣質清冷,宛若月中人!他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唐慎,雙手按住了仍有波動的琴絃。黑色的長髮以玉冠豎起,白衣錦袍看似樸素,袖間卻繡著細細密密的銀絲花紋,每一個針腳都是頂尖繡娘的絕頂手藝。

兩人對視片刻。

唐慎忽然笑道:“可是撫琴童子?”

撫琴的年輕男人默了默,微微笑起,沒有否認。

唐慎:“先生一直在找你,他有本書,叫《維京齋話》。這書怎麼也找不到了,想找你去尋書呢。”

這男人目光微動,終於開口,聲音悅耳動聽,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我知曉了。”

唐慎:“那便好,我先走了。”說著,轉身離去。

唐慎頭也不回地走上木廊,離開了小亭。他清晰地感受到,身後有一股幾乎成為實質的目光,炙熱地凝視在他身上,不偏不倚,一直目送到他離開這座偏僻的小花園。

等兩人離開傅府後,姚三才反應過來:“小東家,那竟是傅大儒的撫琴童子?我看著不像啊。那撫琴童子穿著也太好了,那衣衫可比溫書童子好上幾倍。而且他彈琴也不難聽,雖說我姚三不通音律,可我覺著好聽!”

直到這時,唐慎才猛地喘了口氣,一直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

“那自然不是撫琴童子。”

姚三:“啥?”

唐慎眯起雙眼,一字一句道:“他是我唯一的師兄,王溱王子豐。”

作者有話要說:  隔壁老王可算出場了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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