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眼鮮活轉瞬成了一地死屍,前一刻還喧騰得讓人煩躁的村莊,陷入了無邊岑寂。
瘟神自空中緩緩降落,逐漸冷靜下來。
然後冷眼旁觀著此刻的場景,覺得有些諷刺。
火堆還在燃燒,亡魂已經離體。
一個接著一個,被套上枷鎖驅趕成排,在鬼差地押送下去往該去的地方。
一個跟著一個,垂眉低眼,不復之前的囂張或癲狂。偶有目光瞥來,也是帶著驚惶匆匆收回。溫馴得猶如一群羔羊。
身為凡人歡顏時,絕對不會有此"禮遇"。
那些或者嫌棄唾罵、或者心存謀算的嘴臉猶在眼前,不過經歷了生死一線,便終於知道了自己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知道了身為凡人,無論是官是民,都該向她低頭。
然而,這不是她想要的。
無論這些人是否死有餘辜,這都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因為,那個女人終是再也回不來了。
甚至,由於自己的覺醒遲滯,連最後的送別、託付鬼差一聲,也未來得及。
若她還能好好活著,歡顏,寧願還是那個凡人歡顏。繼續乖乖地做著她的女兒,哪怕會被那些腌臢之物唾棄,哪怕需要夾著尾巴才能做人。
只要她還活著。
只要她還是歡顏的孃親。
可惜...
如果神識覺醒換來的只是無關之人的敬畏,留下的只是讓人承受不來的疼痛,不要也罷。因為在她看來,方才那場遲到的睥睨威風,簡直像個笑話。
"小神恭請瘟神歸位。"
這廂正自哀嘆,那廂,不知打哪兒忽然冒出個白眉白須的老頭兒。面帶溫和笑意,謙恭有禮地等著瘟神大人回應。
瘟神聞言扭頭,冰冷銳利的目光卻將老頭嚇了一跳。
老頭看看自身上下,未覺有何不妥,這便又是一禮:"小神恭請瘟神歸位。"
"再喚本座瘟神,小心你的舌頭!"瘟神斥了一句。
真是不開竅。
她被人罵了數年,最後因著瘟神這個名頭拖累了母親,這會兒偏還有人跑來提醒她,自己就是個實打實的瘟神本尊,叫人如何接受?
老頭不知瘟神大人正在悼念紅塵經歷難以抽離,見她看著一地死屍遲遲不動,以為對方心懷悲憫,憐惜這些凡人,便又開口道:"瘟——,殿主,此間事情已了,不必太過感懷。"
瘟神大人沒再理他。
老頭此番任務就是為接主神而來,眼見對方不言離開,又對自己不理不睬,立地無聊。原地轉了幾圈,心裡一亮,而後掐指念訣,催來了一陣風雨。
雨絲淅淅瀝瀝而下,瘟神有所感知後,忍不住又朝老頭瞪了一眼:"你很閒?"
老頭多事猶未自知,嘿嘿笑道:"今夜無星無月,眼前又是這般情狀,小神給應個景兒。"
"無需你這般體貼!"瘟神大人咬著牙道,"若是當真閒得發慌,就去別處看看。這場劫難...也該夠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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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主放心,此地有你血氣殘留,藉著一場風雨發散出去,方圓附近再想如何也是不能夠的。"老頭眉眼彎彎地應道,忽然暗歎自己聰明,無形之中竟少了一趟麻煩,"至於別處,有諸位神使在,很快也會安然無恙。"
瘟神又沒了聲音。
老頭繼續無聊轉圈。
轉著轉著,忽覺生人氣息靠近,連忙駐足上前一揖:"殿主,有人來了。"
眼見瘟神大人無心理會自己,只得匆匆告知,"殿主,小神此番下界專為接你而來,未有接洽凡人的任務..."
"隱吧。"瘟神大人終於哼了一聲,打斷了他的絮叨。
"哦。"老頭應道,"小神暫避片刻,殿主決定動身離開時,再喚小神出來。"語畢,流光一閃,隱蔽了身形。
瘟神沉默依舊,注意力卻從前方早已轉至身後。
老頭開口之前,她就已然發現了生人靠近,且也聽出了腳步聲——,來人應是凡人歡顏的爹和二哥。
父子二人為堵么女,一路從小鎮追回了村子。
瘟神沒有像往常似地飛奔過去,頂著天真笑臉撲進父兄懷中。
她在猶豫。
不知道父兄發現自己的女兒和妹妹,忽然成了天神,還能不能夠接受她。
猶豫片刻,決定還是坦然面對。
她的確成了神,可也沒人說過,成了神就不能繼續再做人家女兒和妹妹。
瘟神殿以外的人,管不著,瘟神殿上下,她說了算。
拿定主意,這便整理了一下衣衫,轉過身來。
轉身回頭,目光相接,瘟神大人卻發現對面二人眼中,帶著她永世不能忘卻的眼神。
那兩雙眼中,佈滿了驚懼、畏縮、難以置信,以及各種複雜的情緒,就是沒有以往的歡喜和寵溺。
所有的情緒彙總而論,其實就只一個詞足以囊括——距離。
瘟神當時不肯承認這種感知,刻意換回凡人歡顏的語態,朝著對面糯糯喚了一聲:"爹。"
一聲親切地呼喚,並沒有換來同樣親切地回應,卻見對方帶著瑟縮下意識退了一步。
眼神或可因為心境選擇以自己的方式去解讀,這畏縮的一步後退,卻再也沒法叫人忽視。
一步彼此,一步鴻溝,一步,天上/人間。
瘟神的心頓時跌入谷底。
對方或者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隨即又往回挪了一步。
見狀,瘟神涼了的心又有了些許回溫。
這一步雖然看著有些勉強,步子也比後退時的那步要小許多,總歸是親近之意,不是嗎?
她爹還認她。
下一刻,卻聽見漢子怯怯開口問道:"你是妖是魔?把我顏兒弄去了哪裡?"
瘟神忽略掉妖魔字眼,回道:"爹,我就是顏兒。"
漢子沒有應聲,彷彿剛才那一問,已經用盡了他所有力氣。
旁邊的少年卻將扶著漢子胳膊的手緊了緊,鼓起勇氣反駁道:"你胡說!我妹妹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殺人?"瘟神知道他要說什麼,乾脆替對方直白道出。說完,忽然對面前二人的言語態度有些來氣,嗤道,"不過一群阿物,殺便殺了。"
二人聞言再度變色,下意識又往後退了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