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門的音量並不大,也非出於質問,更無聲色俱厲,落在心月耳中,卻不啻為一道驚雷,炸得她神魂俱裂,而後如臨空谷,一遍一遍不斷地在腦中迴響。
心月,你究竟是恨他無情,還是...恨他對你無情?
恨他無情?
還是恨他對你,無情?
"我當然是恨他對塗山氏無情!對一衣帶水的七十二家兄弟姐妹無情!"片刻的眼神空洞後,心月如同被人踩了尾巴,滿是諷笑地回道。
說著話,奮力掙扎,意欲脫離薩門的束縛,繼續攻擊落塵。
薩門此刻豈會由她任性,一邊將人牢牢禁錮懷中,一邊仰頭朝白狐道:"你與心月本為一體,最知她的心意。倘若果真放不下,何苦再去毀了這一點僅存的念想!"
八十一支摧山飛鳧,停在了芻隹形。
有些事情,不言而喻。
心月萬般不認,到底最後還是被她自己給出賣了。
最後一層薄紗被人撕開,遂也不再做那無謂辯解,看著落塵對白狐道:"若有一日我先你而去,你可會獨活?仙芝劍,他從不離身..."
白狐聞言似是假想到若有一日果真與心月形神兩分,實在不堪面對,仰天長啼。
飛鳧又再漸顯形。
薩門沒料到心月偏執至此,惱喝道:"此技一出,豈是毀他一個?你實在要做塗山氏的罪人,還請換個地方,莫要連累我這一支!"
恰時,有冰寒之氣一路蔓延而至。赤鱬部眾為破結界,用力過猛,一時收勢不及,導致湖面承載不下,轉向水岸、山坡乃至溢向空中蜿蜒而上。
薩門見狀,伸手一引,將那盈盛而溢的靈力導向了這邊。隨即就見一路冰封,自下而上,將心月與白狐、連同那將成未成的摧山飛鳧,瞬息塑成了冰雕。
沒頂之前的一剎那,心月似有醒悟,放棄掙扎合上了雙眼。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竟會對你動手..."隔著冰層撫上那張從未敢褻瀆的臉,薩門心中五味雜陳。呢喃一句,轉頭看向另一邊。
卻見落塵並未被困,寒氣侵身只是凝成了雪花,四散飄揚。唯有腳下,冰封湖面上有一段攀援無力的凸起,參差如林。
對上薩門的目光,落塵主動收了劍氣,踏風而來。
至近前,看看冰封中的心月,再對薩門開了口:"她——"不會是死了吧?
薩門看懂了他的眼神,回道:"我已護住了她的心脈,沒事。"
落塵點點頭。
讓她冷靜一下也好。
"我送——"薩門正要說送他離開,卻見天霽雲舒,心月手下那些女子飄然而至。
眾人心中一緊。
身份有別,薩門冰封了心月,算是以下犯上。他自己倒還尚可,早做好了事後賠罪認罰的打算。包括拓拓在內的赤鱬一幹,卻不能不替他捏一把汗。
至於落塵,本就對那些女子花樣百出的試煉招數敬謝不敏,此刻因著心月——,他可不想再來一回。
孰料,眾女下降冰湖上,並無問罪或刁難,由朱紗領頭向薩門行起了禮:"有賴援手,不至讓仙子犯下大錯,我等先行謝過。"
眾人松了一口氣。
拓拓聞言嗤道:"既看見了,早不現身!"就說嘛,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焉能神鬼不知?
"也是聽見動靜頗大才趕來的。"朱紗禮節性笑笑,又不軟不硬地回道,"雖然同屬仙子麾下,到底親疏有別,我等並不敢違逆仙子意願。"說完,即向薩門要求帶回心月。
聞絃音知雅意。
甘澤小築境遇特殊,沒有心月的命令,莫說外人,即便是她們也不敢輕易造訪。所以朱紗那句"動靜頗大才趕來的"也算實話。這是其一。其二,便是指心月為難落塵的事。
表面聽著像似在說心月與薩門親厚,以致赤鱬一支膽敢阻撓、甚至是對心月出手,實則在怪他們幫著外人欺負自家族長。若非絕命之招後果難以承受,有賴薩門及時化解危機,只怕眾女不會這般客氣,更不會說個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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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門本想留下心月在身邊照顧兩日,聽出對方話裡有話,自然也就不能強留了。恐怕她們對落塵再有遷怒,連帶著一併打消了請託順道送人的念頭。
於是退開幾步,給朱紗等人讓了位置,示意她們把人抬走。
"這——"朱紗指指冰雕。不給解開?
薩門看看她,不冷不熱地回道:"這是從淵之術,不到時辰,強行解開恐會弄巧成拙。諸位若是心疼仙子,可借體膚溫熱緩緩化之。"
他也是偶爾促狹了一次,不曾告訴她們,自己冰封之前已經先行施法護了心月的心脈,傷不了根本。是為回敬方才那些話,也為責怪她們隨侍在側,卻對心月不夠盡心。
論親厚,朱紗相較自己更勝一層。心月的心結,怕是她要比他清楚許多。或者規勸化解,或者正向引導,若是早有干預,心月也不至於偏執至此。
他二人打著啞謎暗中較勁,幾個年少些的姑娘卻圍著冰雕瞻仰起來,頗感意趣。甚而還有人嘖嘖稱奇,讚美說出聲來,叫玄縑聽見,一人賞了一顆栗子。
朱紗對薩門也有些許瞭解,知道他不會真的傷了心月。眼見僵持無益,遂道告辭,與眾女抬著冰雕走了。
眾女離開,薩門便與落塵指路,叮囑他也趁早走人,免得被人秋後算賬。
落塵自然也認為早走早好,但因這場官司還有許多未解之處,便決定再行逗留一時半刻。
薩門道:"你想問什麼?"
"你們口中的提挺世子,究竟何人?與我到底有何瓜葛?"亂七八糟的對話中拼湊,似乎一場是非原從此人而起,落塵自然最想先弄清楚這個了。
礙於種種不便,薩門想了想,一言概之地介紹道:"按照現在的說辭,他應被稱為元始天王。業已自散於天地。你麼,有可能是他曾經的佩劍。"
落塵聞言一詫。
一場熱鬧,竟是因為元始天王?
還有,都說附物而生是為妖...自己天然仙根,怎麼竟會是個物件兒?他明明是天帝座下,太微庭天櫃的仙童,怎麼會成了天王的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