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凝尋思既然大家早就說開,也不要在扭捏什麼,反而更讓人笑話,還寒了他的心,索性讓茗雨也一起幫著去收拾。
顧老爹果然被大叔從萬福酒樓找回來,大叔將他送到家便回王家約定明日再來。顧衝不知道哪裡得了訊息,顛顛地跑回家。
一進門,顧衝興高采烈地道,“二哥,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讓人捎信給我,我好去渡口接你們!”
顧凝和茗雨忙著打水給老爹擦洗,老爹每喝必醉,好在並不會吐得滿身都是,饒是如此,一身的酒氣,滿臉的塵土也夠嗆的。
王允修看了顧衝一眼,這小子已經十六歲,整日就知道鬥雞走狗,賭錢摸魚,小模樣倒是越來越板正,笑起來燦爛爛的,想辦法給他找點正事做才是正經。
“你姐姐在屋呢,去看看去。”
顧衝嗯了一聲,衝進東間,大聲道,“姐姐,我想死你了。怎麼才回來!”
顧凝白了他一眼,沒理睬,茗雨氣道,“小哥,你是真不懂事還是裝模作樣?”
顧衝委屈地撇撇嘴,“就知道說我。我怎麼不知道?不就是楚家老爺子駕鶴西去了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茗雨冷哼,不睬他。
顧衝氣呼呼道,“小茗雨,你去了趟楚家,長脾氣了啊!楚元禎那小子給你灌迷魂湯了?”
顧凝蹙眉,看了他一眼,“再說混賬話!”
顧衝見顧凝生氣,便閉嘴不吭聲,過了一會又忍不住道,“姐,他們可都知道楚家老爺子去了。正滿街頭嚼舌頭呢,你這檔子回來,正是找數落呢!”
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惹惱了茗雨,她瞪了他一眼,兇巴巴地道,“數落什麼?他們有什麼資格數落?我們吃他們的,還是穿他們的?”
顧衝舉手求饒,“好好好,我不和你抬槓。你饒我了吧。”說完一扭腰去了外間找王允修說話。
“二哥,你跟我一個房間睡吧。我床大。”顧衝趴在八仙桌的一邊,雙手支著下巴,笑眯眯地對王允修道。
王允修瞥了他一眼,“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出去胡混?”
顧衝撅起嘴巴,“好了,二哥,我錯了。這幾日都在家裡呆著哪裡都不去,成不?”
王允修抬指擦了擦眉尾,指了指西間,“我上次留的書,你可背會了?”
顧衝臉色立變,痛苦地捧著頭,“我好頭痛,睡覺成不?”一轉身,閃進房去,跟茗香撞了個正著,惹得她嬌嗔不斷。
好不容易弄利索了顧老爹,顧凝出了一頭大汗,讓茗雨先去收拾房間準備睡覺,她自己再守一會。
顧凝嘆息,曾經儒雅俊氣的父親如今邋里邋遢,額頭上佈滿深深的如刀刻的皺紋,讓她心頭一陣陣地抽痛。
實際顧老爹這一輩子,根本未曾受過什麼苦。
上去四十年,顧家還算鐘鳴鼎食書香之家,歷城有名望族,可惜三十年前便只剩下空架子。顧老爹年輕時候就好酒,以品酒、飲酒、藏酒名聞鄉里,漸漸地有了“酒王”的諢號。凡是嘗過的酒,便是幾樣混摻他也能一口嚐出,喝得醉醺醺之後,還能根據酒香判斷。酒量卻不大,八兩醉醺醺,一斤多就大醉,偏還以為自己很能喝,無酒不歡,有酒便挪不動步。
父母死後,顧老爹一直靠典當祖業田產宅院過日子。也虧了他死去的父母不放心,託王家幫他保管了一處宅院,一百畝良田,靠這個娶了王家本家一位姑娘。
嬌妻溫婉美麗,他歡喜得很,倒是收斂了些時日。只是從小嬌生慣養,揮霍無度好面子擺闊氣習慣了,怎麼都收斂不住,沒多久又故態復萌。這家便怎麼都不夠敗壞的,煩惱之下越發嗜酒,且越來越甚,就算嬌妻稚子都無法讓他回頭。
如今顧母已去了七年,他更是無人能管,為了喝酒充門擺面闊氣,加上不善經營不事稼穡,田產宅院早典當乾淨,若不是顧凝平日裡接濟,又加上得了筆禮錢,早已經流落街頭。就這樣因為嗜酒一年到頭清醒的時候少,不是呼呼大睡,就是天花亂墜地胡吹海侃或者醉醺醺跟茗雨等人鬥嘴。
好在他雖然嗜酒,可也沒因為喝酒得什麼毛病,這讓顧凝稍微松了口氣。
她幫父親蓋好被子轉身往外走,突然床上的老爹坐起來,指著她怒目喊道,“你說什麼?我揍你!”
顧凝愣住,剛要接話,顧老爹卻又躺下呼呼大睡。她無奈苦笑,轉身看到王允修站在門簾外,自嘲道,“每次都這樣!”
王允修往裡看了一眼,待顧凝走出來便放下簾子,道,“明日我跟老爹談談心。”
顧凝搖頭,“還是算了。估計……現在他也聽不進去。”顧凝自然知道父親要面子,定然也被所謂自己克死老太爺讓人休回家之類的閒言碎語煩擾得難受,所以才喝得更厲害吧。
王允修的目光在燈光裡越發溫柔,滿滿地都是憐惜,“阿凝,別擔心那麼多。不會有事的。去睡吧。”
顧凝點了點頭,讓他早點休息,便出了正屋去東廂。
兩個丫頭已經把床鋪好,拿出青銅金鴨燻爐,燻了淡淡的玉蘭香,房間裡氣息幽雅恬淡。早已經沒了那些腐敗氣味。
茗香看上去很高興,一直在說明日吃什麼菜之類的話,顧凝太累,迷迷糊糊睡過去。
因為心裡有事,又不肯找人傾訴,顧凝睡得不安穩,第二日醒來已經天大亮,腦袋昏昏沉沉,很不舒服。
家裡面缸已經見底,米缸裡有些雜糧,茗雨熬了一鍋雜米粥,又從以前的冬天醃下的鹹菜壇裡摸了兩個鹹菜疙瘩,切絲用熱水淘過,淋上麻油當做過粥小菜。
顧凝起來看了看,老爹不見人影,王允修和顧衝已經吃過早飯在院子裡正屋廊下玩雙陸棋。
她走過去看了一眼,顧衝一直在吵吵說悔棋,王允修一副好脾氣的模樣,隨他怎麼擺弄,最後終能贏他,將顧衝兜裡那點錢贏得乾乾淨淨。
顧衝雙手一攤,“二哥,你狠!”
王允修眉梢一揚,溫溫地笑道,“是嗎?”
顧衝看向姐姐,“姐,你說是不是,二哥除了對你好,對我太狠了。我就那麼點錢,全給贏了去。”
顧凝抬手拍他腦門,“就你那點伎倆,還整天咋咋呼呼,去,把爹找回來。”
顧衝不想去,見王允修在看他,只好起身往外跑。
王允修擺弄著一枚胡桃木的雙陸棋,看了顧凝一眼,輕聲道,“頭疼嗎?臉色不好。吃飯吧。”
顧凝點了點頭,茗香用小托盤端了一碗粥和一碟子鹹菜,王允修拖過一隻四方槐木凳讓她放上。
王允修擺弄著棋子,慢慢道,“我跟你說點事。”
顧凝端起白瓷碗,粥已經溫熱剛好入口,她點了點頭。
王允修道,“阿凝,如果我給你錢,你肯定要怪我。不如這樣,我過些日子要去蘇州,回頭你調製一點香品出來,也不開專門的香鋪,只賣給熟悉的人家。你看如何?”
顧凝略略想了想,道,“那自然好,如果有那種好的花樣,倒是也好拿回來,我們女人家的,也就做做這個。”
王允修起眼看著她,笑了笑,“自然。”
吃晌飯的時候,顧衝還沒回來,王允修說他去看看,茗香攔著讓茗雨去,結果還沒出門,便見顧衝匆匆跑回家。
顧衝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姐,姐姐,你快去,爹跟二舅吵架呢!”
顧凝一驚忙問怎麼回事,顧衝三兩句說了說,原來老爹出去喝酒,正好二舅去找他,說如今顧凝嫁給楚家,也算有錢人家。他讓老爹出錢,再把妹妹和王家老父母的墳塋都修一下,修繕的氣派一點,在廟裡捐個牌位,受受香火,後代也能旺一旺。老爹只說自己還沒死,如今修了沒用,要等他死跟妻合葬之後再修。為這個二舅便跟他冷嘲熱諷起來,說老爹平日誇海口,大包大攬,又吹牛自己多有錢多有錢,到了正事上就不肯。結果老爹一來氣,也吵了起來,後來竟然推推搡搡,不可開交。
老爹又喝得有點多,口沒遮攔,開始胡吹海侃,說什麼自己女兒嫁給楚家,雖然比不上自己顧家的名望,可也是新起的大戶之類。顧衝覺得丟人,沒靠前就跑回來報信。
顧凝頓覺臉上火辣辣的,跟被人扇了耳光一樣,她沉著臉往外走,王允修忙攔住她。
二舅也算王允修本家的叔伯,未出五服,她攔住顧凝,“你們在家呆著,我和顧衝去看看。”
顧凝還想說什麼,王允修笑了笑,溫柔道,“阿凝,你的二舅可是我叔叔,我自然去的。”說完便讓茗雨和茗香好好照顧顧凝,他拖著顧衝出門去。
一頓飯功夫,王允修和顧衝抬著顧老爹回家。顧老爹本來吵吵嚷嚷,指手畫腳地想要掙脫兩人的鉗制。他平日斯斯文文,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可喝醉了之後倒是力大無窮,有幾次顧衝都被他甩開,幸虧王允修眼疾手快,從後面將老爹抱住,索性解下老爹自己的腰帶捆住,跟顧衝抬回家。
鄰里自然不少看笑話的,就連小孩子都知道顧老爹的外號叫小酒壺大嘴巴,見著王允修隨意出入顧家,鄰居們的神情更是曖昧,嘻嘻哈哈地要跟著去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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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衝氣呼呼地一腳將門踹上,把想看熱鬧的人關在外面。
顧凝她們幫忙將老爹扶去床上,結果剛解開捆綁,他嗷嚎一聲非常利索地跳起來,嘴裡嚷嚷著,“別看你是我小舅子,我告訴你,我阿凝發達了,可沒你甚事。我自然有錢,難道嫁給楚家還沒錢?你,你小子再胡說八道,小心老爺我抽你!”
一通話說得倒是順溜,一點不像喝醉的人,顧衝拉著王允修躲去院子,讓顧凝她們給老爹收拾。
顧凝跟茗雨要給他脫掉外衫,老爹吹胡子瞪眼地看著她,“你是誰?”
顧凝沒好氣,不理睬她。
老爹氣呼呼道,“我有夫人的。”
顧凝氣結,繼續給他脫外衫,老爹撅著嘴,“阿凝?”
顧凝哼道,“你還認識我呢!”
老爹也哼哼,“你不是阿凝,你是別人。”
顧凝不理睬他,接過溼漉漉的手巾給老爹擦臉,他冰得一個激靈,突然跳起來,一把掐住顧凝的脖子,大喊道,“你是誰?你霸佔我女兒,剋死我老婆,又害死那麼多人,你到底是誰!”
茗雨飛快地撲上來扒老爹的手,“爹,你放手啊!”
老爹死死地掐著顧凝,不肯鬆手,“你不是我家阿凝,阿凝沒你那麼聰明,阿凝兩歲的時候還是傻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