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蘭多沒有理睬秦珊，而是當著她的面，非常神速地把剩下的幾條全部放上烤架，面不改色地囑咐紅毛刷橄欖油。
紅毛忙不迭舉起刷子蹭蹭蹭刷了一路。
“……你怎麼可以這樣？”秦珊對他的惡劣行徑無語，咬了咬下唇，解釋說：“這種魚類，一般都是拿來蒸的，因為石斑魚的肉質是出了名的鮮嫩，清蒸出來的會更加肥美細滑，精香馥郁。像這樣露天炙烤的話，肉質容易邊老，遭到破壞，是一種對原本口味的粗暴褻瀆，根本就沒有把石斑魚的優點發揮到最大。”
“哦……好厲害好有見地噢，”奧蘭多無限崇拜地注視秦珊一眼，神色隨即轉淡：“魚你是釣的？烤架是你擺的？剛才在太陽下不停打盹就差織坨毛衣當道具的垂死老太太又是誰？我紆尊降貴特地釣幾條爛魚讓你處理一下跟我扯沒勁，現在衝過來放什麼你不能這樣處理食材扒拉扒拉的正義屁，滾遠點，不然把你像它們一樣擱上烤架。”
秦珊語塞，但是她還是沒有動，依舊觀察著烤架上的十幾條魚，還有補救的餘地，她眯起眼：“你們先把烤架下面的炭火滅了。”
“不準關，我今天就是要吃烤魚。”奧蘭多打了個哈欠，手執小碳夾捅了捅，炭火燒得更紅更旺了。
挑釁，不折不扣的挑釁。
為了讓食材不再被褻瀆，秦珊強壓下心頭不悅，決定不跟這只黑暗料理界的可憐蟲多計較，非常體貼地說：“我來負責烤魚，你剛才垂釣也累了，去休息休息。”
“好好好好好……好……”紅毛小天使的歡呼雀躍被船長的冰凍視線掐斷回肚子裡。
秦珊見他倆沒反應，只當是預設，快步到一旁的儲物箱裡翻出一雙厚厚的防熱手套，好像毫不費力地就端起烤架，擱到箱子上。緊接著，她脫掉手套，擰開一瓶淡飲用水，慢條斯理地沖洗雙手，做好烹飪前的清理消毒準備。
魚離開炙熱，外加海邊風大，這會表皮也不算太燙，秦珊拈起一條翻開裡肉檢視了一下，還好，肉質依舊偏透明，還沒有完全被粗暴的烤熟。
松一大口氣，秦珊望燒烤架上一條條魚放到操作檯的木盤子裡，接著才從隨身攜帶的小布袋裡翻出兩隻檸檬，這是她昨晚跟奧蘭多走叢林回來的路上順手摘的，絕佳的烹飪配料。
她本來打算用壓縮餅乾，牛奶，雞蛋做一次戚風蛋糕——因為製作蛋糕時，在蛋白中加入少量的檸檬汁，不僅能讓蛋白變得更為潔白，還可以讓已經成型之後的蛋糕，更加好切。
秦珊沒沒想到會在這裡派上用場。
秦珊洗涮乾淨烤架，用乾淨的抹布擦乾，邊說：“你挺奇怪你們為什麼要烤魚的，我們的救生艇上沒有食鹽，沒有香料，你們該怎麼做一燉好吃的烤魚？”她從鼻子裡發出輕蔑的哼唧：“還好我採了檸檬。”
紅毛不明白摘了檸檬有什麼值得驕傲的，撓撓頭毛問：“檸檬可以做什麼？”
“去問問你們那個叫阿加斯的廚師長就知道了，”秦珊揉了會兩顆檸檬，才用刀橫切開來，擠壓出汁水到空碟子裡：“他們希臘最擅長這個，泰國菜也是，對檸檬的利用率很高。檸汁除了能去腥，還可以代替食鹽來調味，就像一隻魔法手，隨便在蔬菜、肉類裡面加幾滴，能讓原來的淡然無味變得風味無窮。”
她拿起一條魚，魚身兩面切上幾道口子，小刷子蘸滿檸汁，一點點塗抹好，又擠了一滴到魚肚裡：“醃製一會就好。”
這樣處理完所有魚，她又從洗了洗手，從那只小布袋裡掏出幾個包裹的好好的小紙袋，一個個倒出，手掌掂量好用量，一個接一個堆疊好。奧蘭多注意到她傾倒而下的深色碎物，還是那天在豐沙爾集市的中國特產店裡採購的香料，她居然還把用剩下的都包好了隨身攜帶……
秦珊使用的香料並不多，就兩樣，黑胡椒，碎灑在外邊；迷迭香，塞到魚肚裡。
準備完一切，她才又把注意力轉移到烤架，將碟子裡剩下的檸汁在烤架刷上一層，重新架回炭爐上，將醃漬好的鮮魚一條條擺好。經過處理的海魚，這會已經聞不到一點腥味，反倒散發出檸檬的清香，準備就緒，秦珊重新點燃炭火，往魚身上刷油。
真正的烤魚，現在才是開始。
在一邊想幫忙打打下手卻一直找不到機會插進去的紅毛有點怔愣。
他發現，這個中國女孩在烹飪的時候，有一種很神奇的力量指引著她，她變得非常認真，有條不紊，充滿自信，凡事都要親力親為，彷彿開啟出一道強大卻無形的結界和氣場，別人進不去，更打擾不了。
他想扯扯自家船長，對他建議性地講一句“船長你以後也別老那樣講她啦人家女孩挺不錯的啊”，沒料到摸了個空，回過頭，發現船長大人已經回到海邊，百無聊賴到在用飛鏢射殺海鷗，結果當然是……
百發百中。
十二分鐘後，烤制結束。
其實這種檸汁烤魚應該用錫紙包好，放進烤箱裡調好溫度，烤制出來的最好吃。露天烤魚肉，秦珊是第二次嘗試，前一次是小學參加夏令營的時候，曾用檸汁烤過秋刀魚，也是野外烤制的，味道還可以。
她挑了一條石斑魚，撕下一條魚肉攜帶魚皮送進嘴裡，細細咀嚼。
還好，肉質雖然不及清蒸的，有種入唇即化的觸感，但也足夠軟嫩。外皮擁有烤制後的金黃色澤和香脆口感。至於味道，吃海鮮就是要原汁原味，沒有海鹽，借檸檬代替，總算也能帶出一股清新的鮮鹹味。
可惜還是淡了點，秦珊嚥下魚肉，不過不用擔心，她還有提味秘訣，就是那天在集市特別購買的，孜然粉。
半包孜然粉被均勻撒上十幾條精心烹飪過的魚，劇烈的鮮香鋪天蓋地，恐怕幾百米外都能聞得一清二楚。這種運用多種香料研磨出來的上等佐料，如同開掛軟體作弊器一般，有一種過於極端和神奇的味道，氣味芬芳而濃烈。人類的鼻端嗅見它，能立即分泌出唾液，普通的肉類沾上它，會加倍的鮮美入味。
當你途徑一個燒烤攤，你會不由地說“好香啊”，這種香氣的主要來源，並非烤肉，而是孜然。
這就是佐料的魅力，烹飪永遠離不開的左膀右臂。
****
由於船長大人釣的很多，所有的人都分到了秦珊特製的檸汁烤魚，包括秦珊的家人。
黑人跟肯特一樣，也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下屬。直到他吃到秦珊的烤魚，他很想稱讚，卻因為自己平常不怎麼開口，也不大會講話而憋屈，憋了半天才誇出一句——
“有一種秋日的味道。”
紅毛取笑他：“這叫什麼讚美，什麼叫秋日的味道？”
黑人努力尋找詞彙形容著：“海面，炊煙，落葉，天高氣爽，吃到嘴裡的，就是這種感覺。”
秦珊聽完他的形容也笑了，“說的挺恰當的，海面等於魚肉的鮮味，炊煙是炭火燒烤出來的質感，落葉應該是脆脆的外皮，天高氣爽……檸檬的清香。”
“對對對。”黑人連連稱是。
秦珊抿抿唇，體貼地提醒：“當心魚刺。”
然後，她看向奧蘭多的方向，他也剛享用完午飯，坐在折疊桌前，慢悠悠用瀝溼的餐巾擦手。
秦珊放下手中只剩一整乾淨魚骨的盤子，大搖大擺走過去，在他對面的椅子坐定，問：“烤魚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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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特意把烤魚這個詞咬得很重。
“還不錯。”奧蘭多的稱讚也很淡漠客套，像是餐客對著廚師長。
秦珊雙臂交疊著伏上桌面：“所以以後請你尊重我一點，不要總是用尖刻的詞彙侮辱我。”
“你來跟我討論這個？”奧蘭多用餐巾一角印去唇上油漬：“浣熊都知道吃東西之前應該洗洗手，你一個人類會點做飯手藝也值得尊敬？”
秦珊一直很奇怪奧蘭多只是個海盜，為什麼會如此注重餐桌禮儀，還挑不出一點差錯，不過她也沒再往深處想，繼續之前的話題。
“這世界上也有人不會做飯，比如……”女孩有些意味深長。
“是不是所有的中國人講話都喜歡拐彎抹角？要攻擊我請直接說。”奧蘭多立馬甩出一個地圖炮。
秦珊擺擺手：“不是攻擊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人不是萬能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缺點。你不能總是假裝看不見別人的閃光點，而卻永無止境地攻擊他的弱項。”
“本船長就是愛攻擊，你奈我何？”
“好吧，我們這麼說吧，”秦珊攤開手指做出一副理論狀：“我確實不好，但你又不用娶我。”
“什麼？”
秦珊模擬出兩個聲音，前一句比較粗厚，像男聲，後一句尖細，是女人：“你怎麼這麼胖，你又不娶我；你怎麼這麼懶，你又不娶我；你丫有病吧，你又不娶我；你怎麼又遲到；你又不娶我——類似這樣的對話。”
“所以這些對話證明什麼？”
“只是打個比方讓人更容易理解而已。這麼說吧，你總是挑剔我的弱點，但實際上，我們倆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你總在指責旁人的缺陷，可能是出於惡意，也有可能是希望別人變好，可是這又管你什麼事，他又不會對你的人生造成重大干涉，他只是個過路者，何必要這樣強求他抨擊他？”
“你錯了，”奧蘭多馬上回擊她：“抨擊別人會給我帶來樂趣，尤其像你這種渾身上下充滿著比毛孔還要多槽點的可悲亞洲人。你確實對我的人生沒什麼大影響，但至少讓我在羞辱你的時候很愉快，感謝你。”
秦珊頓住：“……這是在稱讚嗎？”
“這是抨擊，”奧蘭多露出憐憫的神情，即刻勾唇一笑：“看著你在短短幾天內已經被我刺激到連基本的判斷能力都完全消失，真是我的榮幸。”
****
下午，一行人結束兩天一夜的孤島避難，重返“奧蘭多號”。
救生艇離開德瑟塔斯島，秦珊一大家子再一次回到主船，胖達特地準備了一席迎接船長hero back的慶功宴，至於秦珊一家，當然沒有被允許參加，而是直接關進了密室。
秦珊終於沒有再被單獨關起來，和她的家人待在一起。
她父母年近五十了，算是個半老人，被關押這麼久，精神狀態越來越差，秦珊只能握著她媽媽的手，一遍一遍勸慰：媽，別擔心，再等等，再等兩天，馬上就會有人來救我們走了。
她剛被海盜抓上船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剛來的那幾天，她害怕，難過，痛苦得一直哭一直哭，而現在，她已經不想再流眼淚了。
書本帶來知識，經歷才能推動成長。
第二天清早，奧蘭多如往常一般起身，沖涼，船上浴袍，坐在房間的露天陽臺邊，享受晨光，海景和早餐。
皮埃爾遞上今天最新的報紙，這是每日服侍船長起床的最後一道程式。
奧蘭多接過報紙，攤開，皮埃爾匆忙退出房間了。
敏銳地船長大人感受到一絲奇怪，這孩子以往會禮貌地道別一聲才離開，今天為何腳底抹油像在躲避什麼一樣。
難道中國人又在給她的船員做早餐？不可能，她可是由自己親自下令關在暗室裡，不能私自放出。
奧蘭多也沒再細想，抿了口奶茶，翻看報紙，接下來，他很快在a1版面的一則新聞裡，找到了“自己下屬為什麼突然腳底抹油開溜”的真正答案——
有媒體報道，馬德拉海盜頭領可能愛上了中國被劫持家庭中的15歲女兒，甚至為了她，他願意釋放家庭其他成員，並且放棄其他海盜同夥索要的500萬歐元的贖金。
這一訊息在葡萄牙《快報》得到證實，首領的一名下屬，在和一名葡萄牙記者電話時表示，自己的船長已經向人質女孩求婚。
十天前，中國cca|v-10欄目組一位頗具名氣的外景節目攝影師——秦瑞言一家，在距海岸20英里的馬德拉海域，被海盜劫持，被劫持的家庭成員包括，妻子李筠，兩個兒子秦珂和秦i，以及女兒秦珊。當時，他們僅差半個月就即將完成歷時兩個月的航遊旅行。
來自地方性報紙《馬德拉日報》的記者被禁止和被劫家庭說話，但透過通訊設備訪問了海盜船員。期間，船員透露了頭領將要迎娶新娘的計劃。
這個可怕的求婚者給當局施加了更多的壓力，他說：“如果中國人允許我娶這個女孩，那我將無條件釋放其他人質。”
有記者稱：“聽說女孩的父親看上去筋疲力盡，幾乎快病倒了。”他認為，求婚會遭到拒絕。
一名資深的英國心理學家henrry ljung稱：“求婚明顯是應對心理壓力的簡單方式，這是做給手下看的。”“這也是想要拿到錢的極端有效的方法。”
前一天，秦珊還在跟他理論，“我確實不好，但你又不用娶我。”
而中間隔了不到24小時，奧蘭多就被自己一群“常年在海上伙食奇差深受其害”的船員們，不擇手段地坑上一份全球性的報紙新聞。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麼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