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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奎失去了大娃,又放棄了一名子女當工人的指標,村人既佩服老奎的胸懷,又為他的放棄感到惋惜。於是,就有了好多的議論,有的說,老奎不愧是老黨員,老支書,思想覺悟就是高。有的則說,老奎太傻了,政府給的好處,該得的還是要得,白白放棄掉做啥?他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兒女們考慮呀,這老倒灶怕是真的活苕了。這樣說著,人們就越發對他充滿了敬意,也充滿了同情。

田大腳就把這些聽來的話告訴給了楊二寶,末了說:“這老倒灶的大兒子死了,怕是受了刺激,真的活苕了,好端端的把當工人名額作廢了。”

楊二寶冷笑了一聲說:“你以為他真的活苕了?他比誰都奸!”

田大腳說:“他奸?要是奸的話,他咋會這樣?”

楊二寶說:“他能瞞了別人,卻瞞不過我。他放棄子女們當工人的指標,無非想在他的老臉上貼金,抬高他的政治地位,混個虛名。”

田大腳說:“兒子都死了,混個虛名能頂啥?”

楊二寶說:“能頂啥?還不是想混著多當幾年支書,多當幾年人大代表,想在紅沙窩村繼續一手遮天?”

楊二寶自從與老奎為化肥事件大吵了一次後,他還在記恨著老奎。尤其聽到他上鄉上告了他,又利用人代會的機會,在分組討論時又點了他的事,他就越發的氣恨,恨不能讓他死了。所以,當他聽到老奎的大兒子犧牲後,不但不同情,心裡還有一絲絲幸災樂禍——我讓你這老松告狀,天不報應,人自報應,終讓你受到了失去了兒子的痛苦。

那次人代會一完,要不是有人早給他通了風,他差一點又栽在了這老松的手裡。通風報信的人說,縣工商局要來查他,並給他出了主意。有了主意,也就有了主心骨,什麼都好辦了,他們要來就來,要查就查,只要我不殺人放火,不偷西摸東,誰能把我怎麼樣?等手抓羊肉吃完,幾杯“騰格里”燒酒下肚,查人的人就成了酒肉朋友,心窩窩的話也就掏了出來,說這不是他們的本意,主要是人大作為議案提了出來,他們不來不行,也只好來走一個過場,回去好交代。

揚二寶說:“朋友歸朋友,公務歸公務,該查的,你們照樣查。我知道,這都是那個老松點的火,他說我漲了化肥的價格,漲了就漲了,不漲我拉上它做什麼?這是公開的,我又沒有藏著掖著,他能把老子的球咬了?他說我在羊毛中糝了沙子,他有什麼證據?拿不出證據,我還要告他誣陷罪,讓他老松也蹲幾天班房子。”

工商局的人就笑著說:“算了,且饒人處需饒人,誰也沒有把你怎麼樣,安安穩穩做你的生意算了。”

酒足飯飽後,工商局的人要走,楊二寶把他們送到街門口,故意放開嗓門說:“王所長,要是不嫌我這土窩窩,以後想吃羊了,想喝酒了就來。今天沒有招待好,等到下次,我非讓你喝高興。”他就是故意放開嗓門說,巴不得讓村裡人都能聽到,最好是讓那個老松也能聽到,他有球本事再告去。

事後,他好好得意了一陣子。他知道他富起來後,村人的心口口兒都不平順,尤其化肥的事兒,暗地裡也沸沸揚揚地說他的壞話。說就說去吧,說了你們也是白說,老子就是富了,讓你們眼紅死!是的,他不能否認這樣一個事實,在他的心靈深處,早就隱藏了一種隱隱的報復心理,一種對紅沙窩村的報復心理。當年,你們是怎麼恨我的,怎麼批鬥我的?我就是要活出個人樣兒來,讓你們看,讓全鄉的人看,我揚二寶比你們誰都富,比你們誰都活得好。村裡人還不知道電視是個什麼東西的時候,他第一個買來了大彩電,吸引了全村的大人小孩都來看,讓他們先新奇,新奇過後了,他就閉門謝客,讓他們買不起電視難受去。村裡統一規劃了住宅區,好多人沒有木料蓋不起房,他卻蓋了一院青磚瓦房,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闊氣得不得了。又專門請了工匠,將街門樓子做得古色古香,彩梁畫柱,飛簷拱鬥,本就不同一般,加之兩旁又安放了一對石獅,更是不同尋常。竣工後,他請城裡的一位書法家寫了一副對聯,上聯為“翻身不忘毛主席”,下聯為“致富全靠*”。村人進來看了,都嘖嘖舌頭說,這房子,要比過去的老地主家的,不知闊了多少倍。村人來了,他就遞煙敬酒,熱情接待。你們來了就好,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就是想讓你們來看看,想讓你們知道,我的莊子要比過去地主老財家的還要闊。他的女兒出嫁了,嫁給了張西。張西既是他的木工徒弟,也是他的汽車師傅。女兒的嫁妝就是那輛東風牌大卡車。左方右圓的人都看傻了,都很羨慕張西,說張西咋有那個好命,跌倒爬起來了就拾了一塊大金磚。卡車給了女兒,他接著又買了一輛康明斯,開進村子後,人們又圍了來看,又看傻了眼,說楊二寶真有能耐,無法同他比,誰都無法同他比。

隨著他與村人之間的貧富差距越拉越大,他的報復心理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當大家漸漸對他的一切不再關注,不再感興趣時,他才發現,他與村人之間的關係也隨之疏遠了。最使他感到震驚的是,村子要修通往鎮上的路,老路不能通車,他從沙地上穿行時,車被陷進了沙土中,上不去,又倒不回。村人在不遠處修公路,都在看著他,卻沒有一個人過來幫他。就在那一刻,他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失落和孤單。後來送貨上西寧,在一個旅館裡,他聽到了一個與他近似的故事,觸動很大。那個故事是一個採購員講的,採購員說,他們鄉上有個暴發戶,這個人只認錢,不認人,村人有了難處向他借錢,他就放高利貸,別人上城搭他的車,他還要收費。後來他家真是富了,就修了一座小木樓,獨立村頭,鶴立雞群,與村人拉開了很大的差距。有一天,木樓突然失火了,鄉鄰們都圍去觀望,卻沒有一個人主動去救火。當時火勢還小,如果觀望的那些人上去,每人潑一桶水,就可將火撲滅。可是,他們就是不救。樓主急了,就仰求眾人來救火。有人就玩笑說,潑一桶水多少錢?樓主說,你們不救算了,我自己救。大家就看著笑。片刻之間,火勢越猛,樓主喊,一桶五元,誰來救?大家都笑著說,我們不掙你的錢,你還是留著放高利貸吧。又過了一會兒,火勢更大了,樓主說,一桶十元。眾人說,一百元也無法救了。樓主又喊,一桶二十元。喊聲剛落,突然轟隆一聲,樓已坍塌。大家就幸災樂禍地說,不該你的,你得了也要失掉,誰讓你貪!

楊二寶聽了這個故事,好一陣心慌,好一陣後怕,他覺得這故事就是專門給他提醒的。他現在與村人的關係雖沒有到了那個程度,但也很隔散,如果不再改善,積怨久了,必然引起公憤,一旦有了不利於自己的時候,必要犯在眾人手裡。

自此,他不得不想辦法,調整與鄉鄰們的關係,搞好人緣。當他得知縣上號召個人集資辦學,凡捐款達一萬元者,要掛匾立傳,流芳百世。楊二寶思謀了幾天,覺得這是一件好事。不僅可以改善他與鄉鄰之間的關係,更主要的是,含有政治色彩,可以給他鍍上一層金光,成了他的一道護身符,對他今天的事業大有好處。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該放血,就必須放,這樣,他才能確立他在鄉鄰中的中心地位。於是,他決定要捐,不僅要捐,而且要捐兩萬。田大腳一聽捐兩萬,就有些心疼,說你再掂量一下,兩萬元,可不是個小數字呀。在當時,這的確是個不小的數字。那時,全鄉的萬元戶也沒有幾家,他一下捐出兩萬元,是不是太多了?楊二寶說,想好了,就出兩萬。田大腳說,捐一萬也就差不多了,捐兩萬,太多了。楊二寶說,時下講經濟效益,也講社會效益,你不要心疼,這兩萬元講的是社會效益。等我捐了,有了效益,你就會知道我捐得值。

當他給紅沙窩村小學的當家人說了要捐兩萬元後,村小的老校長激動得不得了,當即,這位老校長把這件事兒彙報給了鎮輔導站,鎮輔導站又彙報給了縣教育局,教育局又彙報給了主管文教的縣長書記。縣上就在紅沙窩村校召開了一個捐款掛匾儀式。鄉上的領導也都來了,還來了照相的記者。在捐款儀式上,縣長為他披了紅,掛了彩,說他吃水不忘挖井人,富了不忘眾鄉親,他的這一善舉,是造福子孫,流芳百世的大好事。還講了如何向他學習的話。會議的最後一個議程,是給他送匾,大車小車一起開到了他的家門口,縣長把那幅刻著“恩及桑梓”的大匾親自交給了他。趁此機會,他又給村裡包了一場電影。雖然這一次花了不少錢,但是,這一次花得值,真正花在了點子上。沒幾天,他捐資辦校的事兒就被登在了地區的報紙上,還登了他從縣長手裡接匾的大照片。後來,他到縣工商、交警部門去辦事,辦事人員就說,你就是楊二寶嗎?你可是我們縣上的大名人呀,誰都知道你富了不忘眾鄉親,為村校捐資辦學的事兒。說笑間,他的事兒也就順利的辦完了。他就越發覺得這兩萬元錢出得值,等於給他做了一個活廣告。接下來,縣政協換屆,他又當上了政協委員。開會那幾天,縣上領導不叫他楊二寶,也不叫他老楊,而是叫他楊委員,他一聽到別人這樣稱呼他,心裡就滋潤得不得了。

現在,他什麼都不愁,什麼也不缺,唯一的希望就是兩個兒子能有個出息,能勝過老奎的兒女。他哪方面都贏了老奎,不希望到子女們這一輩,敗在老奎的子女們的手下。前幾年,老奎的大娃參了軍後,他曾有過一絲絲心理上的不平衡,生怕開德將來有了出息,當上了幹部,端上了國家的鐵飯碗,反顯出他的子女們無能。沒想到還不到三年,開德就結束了他的生命,這無疑給了老奎最致命的一擊。他為此而幸災樂禍過,覺得這是老天的報應,讓這老松承受一下失子之痛也很解恨,也使他的下一代缺少了一個競爭對手。但是,恨過了,氣過了,心裡還是覺得開德是個好娃,死得真有些可惜。他雖然還在記恨著老奎,但無論怎樣記恨,也不該在他的子女身上出氣,這樣想來,覺得自己先前的幸災樂禍有些太不地道了。

不知不覺的,一年一年的過去了,很快就到了天旺考大學的日子。他天天盼著天旺能考個好成績出來,光光彩彩地上大學,給他爭個光。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他想怎麼就能怎麼的,等考試成績下來後,他什麼都沒有考上。沒有考上就算了,天旺小的時候捱過餓,學習環境差,沒有考上也情有可原,反正他也需要一個幫手,就讓天旺跟著他開車跑起了運輸。再說了,老奎的丫頭葉葉也沒有考上,這多少使他的心理上有了一種平衡。

其實,這種平衡不僅楊二寶有,天旺也有。天旺本來就差那麼一點分,最初他還感到非常遺憾,心裡有點想不開,打算到明年再復讀一年,也要把大學考上,但是,一想起葉葉也沒有考上,他的心才踏實了下來。他覺得只要能與葉葉在一起,即使是務農,也是幸福的。後來他問葉葉復讀不復讀,葉葉說,她不想再給家裡添負擔,不再復讀了。他一聽,便也放棄了復讀。他覺得活人的路有千條萬條,只要自己感覺幸福,考不考上大學都無所謂。回到了村裡,他就學會了開車,跟著他爹跑起了運輸。

天旺與葉葉回了村,沒想到石頭也回了村。石頭當了五年兵,復員回來了。當他再次踏上走向紅沙窩村的路時,感覺與他十多年前全然不一樣了。十多年前,他還是一個混沌未開的少年,為了生存,他不得跟著媽媽走出了大山,向這大漠深處走來。他不知道前面的路究竟有多遠,也不知道將來等待他的又是什麼,他只管懵懵沌沌地跟著媽媽走。媽媽一邊走,一邊叮嚀他,到了新地方,要知道尊老愛幼,嘴要甜,腿要勤,該叫爺的叫爺,該叫叔的叫叔。他點了點頭。媽說,你的後爹人很好,你不要怕他。他又點了點頭。媽又說,你要主動親近他,把他當親爹看,他也會把你當親兒子看。人心都是肉長的,你要誠心實意地對他好,他也會誠心實意地對你好。他又點了一下頭。就這樣,在媽媽一路的叮嚀聲中,他來到了紅沙窩村。在這裡,他果真感到了後爹的溫暖,感到了村裡人對他的關懷,他便慢慢地融入到了紅沙窩村的生活中,在家庭和社會的呵護下,他由一個不懂事的少年,漸漸地成長為一位軍人,成長為一名黨員。每每想起,此情,此義,讓他感動萬分。

當他踏上返鄉的路,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切,竟是那麼的親切。可是,一想起他的戰友開德,又讓他牽腸掛肚,感慨萬千。走的時候,他們同往,回來的時候,卻是他一人。他和開德都上了戰場,所不同的是,他們倆不在一個連隊裡,開德永遠離開了人世,他卻有幸活了下來,唯其如此,他才越發感到了生命的可貴。他似乎覺得,他的身上還承擔著另一種責任,那便是開德末盡的孝道和末酬的事業。他只有將他的全部熱情和生命來回報這片養育了他的土地,才能告慰戰友的在天之靈,才能對得起父老鄉親們對他的厚愛。部隊真是個大熔爐,讓他學到了不少知識,也學會了好多做人的道理。如果在之前,他對外面的世界只是充滿了種種好奇和幻想的話,那麼,當他經歷了這場戰爭,經歷了生與死考驗,他的人格與靈魂得以昇華,他才真正懂得了生命的可貴,懂得活著的快樂與自由。

回到了家,他明顯地感到爹媽老多了,奎叔和嬸子也老多了。他知道,這種老,除了歲月的風霜留下的滄桑,還有思念兒子的煎熬。可憐天下父母心,他深深地感到了父愛的寬厚,母愛的博大。他再不能讓他們這麼辛苦了,他接過父親手中的鐵鍁,母親手中的鐮刀,卸去他們身上的負擔,讓他們輕輕鬆鬆地度過晚年。

石頭果真把心思都投到了務弄莊稼上,又是改良土壤,又是引進新品種,把莊稼務弄得比別人家好,樂得新疆三爺偷偷地笑。石頭很懂禮貌,上敬老的,下愛小的,村人都說,見過世面的人就是跟人不一樣。石頭有空了,也常到老奎家喧喧,他知道他的戰友死了,老奎一家心裡很沉重,過來喧喧,給他們寬寬心。有時,地裡忙了,他也幫老奎乾乾農活。老奎也喜歡石頭,每次見了,都彷彿看到了開德的影子,就有了一種天然的親切。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又過了一年,老奎的小娃開順考上了,他不但考上了,而且還考上了省上的重點大學。楊二寶聽到這個訊息後,心裡好一陣不平衡,覺得自己樣樣都走在了老奎的前面,沒想到在子女們身上,還是讓老奎佔了上風。

老奎的確佔了上風,但是,老奎卻從來沒有覺得自己佔了上風,因為他從來不與楊二寶比高低,也不與任何人比高低。開順考上了大學,為他爭了氣,也為紅沙窩村揚了名,他打心眼裡感到高興,幾年沒見過的笑容又掛在了臉上。村人見了,很是羨慕,就說,支書,開順考上了?老奎就高興地說,考是考上了,愁帽子也帶上了,不知咋供出來呀。新疆三爺說,咬緊牙關供吧,供出來了,就離開了這沙窩窩,成了國家的人了。老奎說,是哩,只要娃有個出息,爹孃老子再苦也值。新疆三爺說,明天石頭訂婚哩,你抽個空兒,到吃飯的時候過來坐坐。老奎說,石頭的媳婦說下了?新疆三爺說,說下了,是許家柴灣許麻子的小丫頭。老奎說,快呀,石頭剛來的時候,還是一個小娃蛋兒,孽障得很,沒想到現在就要成家了。快呀!新疆三爺說,快呀,繞了一下,十多年就繞過去了。老奎說,行哩,我抽個空兒過去坐坐。

老奎給開順收拾停當,就到了開學的日期。老奎就去送,要把開順送到鎮番城,然後,他就不送了,讓順子自己搭車去省城。老奎套了一輛驢車,裝上行李和用品,父子倆就坐了架子車,悠悠地向縣城走去。這時候,正是初秋季節,戈壁沙包間,點綴著星星點點的駱駝草,為荒原平添了幾分生機,那遙遠的地平線上,波光粼粼,蕩著一層一層的浪,更顯出了天的無邊,地的遼闊。驢子不時的打一聲響鼻,嘎嗒嘎嗒地走著,驢車就如一葉小舟,一蕩一蕩地,蕩在沙海中,將要把他的娃蕩到省城蘭州,盪到那所農家子女可望而不可即的大學裡。老奎的心暢快極了,多少年了,他從來沒有這麼暢快過,他真想放開嗓門,吼幾聲山調調,抒抒心中的快意。但是,他還是剋制住了。他在子女們面前嚴肅慣了,猛然間讓他放開,他還真放不開。他也很想與開順說說話,但是,好像也找不到要說的話。悶了半天,才想到了一句話。就說,開順,等蹲安穩了,你就給爹來封信。開順說,好!說完了,他還想說,但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驢車要過許家柴灣的沙牆頭子時,一輛卡車迎頭駛了來,前頭的路上,捲起了彌天的沙塵,一下向驢車吞了來。就在驢車與大卡車相錯時,老奎才看清了開車的楊二寶,楊二寶也自然看到了他。卡車向左拐了一下,毛驢車向右拐了一下,他們又相互對視了一眼,錯過了車,各自又走上了各自的道。驢車卻被卡車揚起的塵土濃濃地罩了起來,走了老半天,待塵土落了,老奎才長長地透了一口氣,呸地啐了一口,心裡不由罵道:騷顛猴,能球個啥?不就是鑽了政策的空子,舞整了幾個銀子,再有什麼了不起的?有本事,你也送一個大學生,讓我看看,讓全村人看看。想到這裡,先自樂了,回過臉去,見開順眯著眼兒,若有所思著。老奎說,開順,到了大學,要好好學,要學些真本領。開順說,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學,不會讓你失望的。老奎說,無論到了哪裡,到了任何時候,都要行得端,活得正。咱是農民的兒子,條件比不上城裡人,比不上,就不要跟他們比,不要丟了活人的志氣。開順說,爹,我記住了。老奎還想安頓兩句,覺得娃什麼都懂,就不再說了。他不說了,開順卻說了。開順說,爹,你要多注意身體。老奎聽了,心裡一下感到暖烘烘的。娃大了,真的大了,知道關心人了。就由不得點了點頭。

楊二寶與老奎擦肩而過時,也看到了老奎,看到了驢車上的開順。開順考上了大學,在村裡沸沸揚揚,他也聽到了。聽到了,他就裝作沒聽到,在家裡在外面,都閉口不提。嘴上不提,不一定心裡不想。心裡也想,心裡一想,就像堵了塊東西,很是不平順。平順不下來,就把希望寄託在天盼的身上,暗想著,將來要是天盼能考上大學就好了,也給他爭一口氣。回家見了天盼,就叮嚀說,天盼,你哥前幾年受耽誤了,沒有考上大學,也在情理之中,可你不同,一上學,就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不愁吃不愁穿,將來要是考不上個大學,就說不過去了。需要啥,儘管說,只要為了學習,爹什麼都給你答應。天盼聽了,也不表態,就齜著牙笑。他一看就生氣地說,你就只知道笑,怎麼不說話呀?田大腳就為兒子辯解說,考上考不上都是由不了自己的事,你叫人家咋說?楊二寶說,大學也是人上的,怎麼由不了自己?還是學得不好,要學好了,不愁考不上。

此刻,當他與老奎狹路相逢,心裡便沒來由地泛起了一股恨。他恨自己的兒子沒出息,又恨老奎那蔑視一切的球樣子。暗想著你老松能啥哩,你的兒子雖然考上了大學,你能不能供出來還是個問題,你能球個啥?

這幾年,他的生意很好,僅他的羊場,一年就能賺兩三萬元,再倒騰一些化肥、羊毛、木材生意,一年也能賺好多。這次,他帶著天旺上了一趟南方,送了一車羊毛,回來時,又順路在甘南拉了一車松木,下到縣木器廠,光這一趟,就淨賺了兩三萬。天旺跟了他一年多,也學會了開車,也考取了執照。儘管如此,他還是有點不放心,想多帶帶他,讓他多熟悉熟悉路況,多瞭解瞭解生意中的行情,然後再把方向盤交給他,讓年輕人跑去,闖去,他就守著家,照料門上的事。楊二寶正盤算著這些的時候,沒想到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天旺卻猛然向他提出了一個問題。

天旺說:“爹,你和奎叔究竟有多大的隔閡,就不能緩和一下嗎?”

楊二寶說:“說起我與老奎,隔閡就大了,爹受的冤枉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過去的,也就罷了,不說了。可是,到了現在,他還是這個德行,看我富了,叫花子見不得端錠碗,就眼紅,到處告狀,想把我整下去。把我整下去他能得到什麼?他什麼也得不到。這人啊……同這樣的人,還緩和個啥?我不緩和他又能怎樣?”楊二寶不說則已,一說起老奎,就由不得激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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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旺聽他爹這樣一說,不免有些失望。他無法對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誰是誰非做出準確客觀的評價,也無須做出那樣的評價,但是,有一點是非常明確的,就是在他餓得快斷氣時候,是奎叔從生死門檻上救了他。點滴之恩,當湧泉相報,即使報不了,也不能以德報怨呀。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他也非常明確,他已經愛上了葉葉,雖然,他還沒有明確地向她示愛,但,愛的種子早已埋藏在他的心中了,也許就在兩小無猜時的嬉戲中,也許就在小學時,她對他的呵護中,或者就在上學放學的來來往往的路途中。基於多種的情感,他多麼期盼父輩們能化干戈為玉帛,結為秦晉之好,即便不能這樣,至少也不要再互相抱怨了。他真不希望上輩的恩怨影響到他們這一代,影響到他與葉葉、與天順之間的正常交往上。想到這裡,便想盡自己所能,使他爹有所回心轉意,便說:“爹,早些年,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得了浮腫病,餓得差點斷了氣,要不是奎叔一家救了我,我怕早就不在人世了。我們現在報不了人家,也不能去記恨人家,否則,讓外人聽了要說咱的不是。”

楊二寶聽了,便有些激動地說:“是的,他是救過你,你媽也給我講過,但是,你們想過沒有,如果他當年不把我送到監獄裡,你們也不可能受那麼多的磨難,你也不至於餓點差點斷了氣。這是誰的責任?還不是他的責任?況且,他是大隊支書,誰又能說明那些麵粉不是公家的?說到救人,你媽不是也救過葉葉麼?葉葉生下來她媽沒有奶,還是你媽給喂的。要說報恩,他們早應該報我們,可是,他又是怎樣報的?當年,恨不得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不說了,我和他的事,不說了,你們誰也別在我面前提到他,一提起,我就來氣……”

天旺聽他爹這麼一說,也就不再說什麼了,可是,他的心裡,卻難受得要命,為他爹,也為自己。曾幾何時,他為他有這樣一個爹而深深自卑過,他爹,就像一道黑色的陰影,籠罩了他的整個童年,使他在同齡人面前始終抬不起頭來。曾經一度,他後悔自己為什麼出生在了這樣一個家庭裡,為什麼有這樣一個不爭氣的爹?改革開放後,他爹出來了,他爹憑著他的手藝,憑著他的過人的膽識迅速暴發了,給他們帶來了富裕的生活,也給他帶來了榮耀,找回了活人的自尊。沒想到的是,在暴富的背後,竟暗藏齷齪和下作,當他發現爹媽在羊毛中摻沙,與之發生衝突的那一刻起,父親的形象又一次被現實擊碎了,成了落於滿地的殘破碎片。他曾用心地想一一對齊,然而,卻再也無法弄完整了,殘缺便根深蒂固留在了他的心裡。他曾幻想過,如果考上大學該有多好,他就可以離開這個家,遠走高飛。可是,命運不濟,他沒有考上。失望、痛苦之後,還得正視現實,還得回到這個家裡,接受父親的這一套。現在,當他聽了他爹的這一番話後,他感到的不僅僅是失望,而且還有無盡的悲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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