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雙星
柳盆子突然有些後怕,自己落單追出,要是銅手再打出一記拳罡來,自己只怕要交待了。
“幹嗎叫我回來?”回去時,卻兀自嘴硬。看見一堆泥塑的“兵馬俑”之間,只有班超兄妹衣衫整潔,柳盆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你怕我被什麼拳罡打死嗎?”“不會的,”班超抱著劍,“只打你太浪費了。”
“你什麼意思?”
班超幾乎正面被拳罡波及,現在還心有餘悸:“那一拳之威,應該把他快抽空了,所以才會突圍。他要是有能力打第二記拳罡,也只會打我。”
“操!我連捱打都不配嗎?”
班超不再理他,遙遙看著銅手消失的方向,忽然心有所動。
風廉也呆呆地盯著同一個方向:“本來以為我的新劍招‘旋龍錐’能刺破他的銅體,可惜就差一步。”
班超指了指地上的那把巨鐮:“你殺橫行天狼也是這招吧?可是從龍捲風那裡悟出來的?”
風廉點頭。
齊歡看著那巨鐮驚道:“他就是橫行天狼!”
柳盆子恍然大悟:“難怪有這麼高明的身法和潛行術!”轉頭附在風廉耳邊,“拜託,你以後殺人能問問嗎?這個人應該留給我。”
風廉抬臉:“為什麼要留給你?”
“因為……”
“你想跟他比比誰快?”風廉認真地介面道,“你是不是想說,男人跟男人之間,就要正面打臉,直到打爛為止?”
“哎,是這個道理。”
“幼稚!”風廉說罷,搖著頭徑自走開。
“哎,你這個小屁孩……”柳盆子被噎得想翻跟頭。
耿恭在一邊咳嗽一聲,感同身受,因為那打臉的話,本就是他在鄯善跟風廉說的。好在臉上都是淤泥,沒人能看見他的尷尬。
銅手抱著魚又玄狂奔,一氣跑出二十餘裡,才將魚又玄重新放上肩頭,將速度放慢下來,開始一路向北。
“師叔受傷了?”魚又玄無力地問。
“還是那孩子,劍氣又銳利了幾分。”
“我看見了,破邪師兄,就被他一劍殺了。”
“讓家主受驚了。”
“怪我。”魚又玄慘笑起來,“此局被破的關鍵處,是那個女孩班昭。”
銅手不愛說話,心裡卻想那班超說得對,此局被破的關鍵,是家主話太多。
“角宿!我怎麼沒想到!”魚又玄的眼神變得怨毒起來,“門開兩扇,龍有兩角。角宿本就是雙星——是他們兄妹兩人!”
班超兄妹兩人,走在麥田裡,班昭竟然也如魚又玄一般,坐在哥哥的肩上,手搭涼棚,在張望。
“看得清楚嗎?”班超問。
“清楚多了。原來那妖人的大陣能攪亂氣運,現在全無障礙。”
“能看見他們嗎?”
“那妖人又把自己的氣藏了,但銅手的氣嵐是淡金色的,很好認。”
“他們還在跑?”
“他們折向了北邊。”
“北邊?奇怪,難道不是趕往疏勒?”
四十多匹莎車良駒,都被群狼撕爛了。這些曾經高貴優美的曲線,烈火般揚起的鬃毛,靈動結實的軀體,如今支離破碎地堆在那裡。整個使團都在無聲地割麥,用麥草蓋住這些慘不忍睹的身軀。
這只是一個巨大的草冢。
草冢邊,三十多人連帶那名莎車嚮導,默默肅立。
“沒有了馬和給養,我們怎麼去疏勒?”玄英在可怕的沉默中終於出聲。
“先走出麥田,找到水源把你們洗乾淨再說。”耿恭轉頭探尋嚮導,“這裡離疏勒不遠了吧?”
那嚮導不答,從懷裡掏出個六寸多長有點弧度的細管,管子的一端只有三個孔,好似一個簡易的笛子。嚮導真的吹奏起來,單手來回按住那三個孔洞,一種古怪而高亢的聲音傳了出來,好似一把鋼絲拋在空中,尖銳淒厲得都有些刺耳。莎車人愛馬如命,大家覺得這應該是一種追悼馬的儀式,都靜靜地聽著,高空卻好像有近似的聲音回應,抬頭一看,天上有一隻蒼鷹在盤旋而下,最終落在嚮導的肩上。
嚮導在鷹腿上插了一截東西,大聲地吆喝起來,一甩手,蒼鷹騰空而起,鑽入了雲霄。
“我們回到大路上,最遲後日早上,就會有一批快馬從莎車被趕過來。”嚮導仰頭看著鷹隼消失的地方。
“嚮導兄不簡單呀!”耿恭由衷地讚歎。
“我當年,也是黑鷹騎的一員呢。”嚮導的臉上不無驕傲。
銅手扛著魚又玄還在不疾不徐地奔跑,又跑了三十餘裡,出現了一個廢棄的小村莊,不過是七八間已經倒塌的黃泥小屋,但四周有七八棵粗大的已經枯死了的榆樹,乾枯扭曲的樹枝,像千萬只手指,愣愣地指著天。
銅手將魚又玄安置在一個半地下的窩棚裡,才在屋旁的枯樹下閉目打坐調息。
“師叔這回傷得好像比上次還重?”
“嗯。”
“主要是突圍的那一拳消耗了師叔太多的功力。”
銅手突然睜開眼來,想起後背那堪堪逃過的一劍,心裡一片寒意:“那孩子,好像找到了突破我的‘銅體甲’的劍法了。”
“怎麼可能?”魚又玄驚道。
“就是毀了破邪那劍,”銅手沉吟道,“後來他刺向我,我竟然不敢挨。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那孩子,真的是劍家的人?”
銅手不再回答,只是靜心調息。魚又玄也不再囉唆,沉默下來,大陣被毀,他這個陣主也受了極重的內傷,不過作為煉氣士,可“偷”天地的氣運與己用,當下雙手掐了個法訣,開始內觀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銅手忽覺得一陣心悸和煩悶,一口血噴出來。
銅手一拳擊在地上,地面塵土嘭地炸開,滾向四周。銅手沉聲喝道:“出來!”
一棵枯樹後轉出個白衣身影來,正是班超。
使團終於走出了黃金迷夢般的野麥田,不遠處就有條淺淺的河灘,眾人把自己洗淨了,紛紛躺在河灘
邊,那一瞬,大家真是覺得累了。
這一天離奇詭異的經歷,刻不容緩地一環扣著一環,讓人喘不上氣來,其危險超過之前經歷的一切。現在大家竟然一個不少地都躺在這裡,忽然覺得都是命運相連、生死相托的共同體,這世界上的什麼都不能改變這一點。
“恭哥,二哥一個人追過去,真的不危險嗎?”班昭轉頭問躺在身邊的耿恭。
耿恭仰面朝天,枕著自己的雙手,眼都不睜:“放心,你哥比猴還精,就算被發現了,也肯定能全身而退。”
班昭想想也是,二哥謀事做事似乎沒有不成的,不再擔心,翻身坐起來:“嚮導大哥,我能看一下你的笛子嗎?”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班昭似乎對一切樂器都感興趣。嚮導遞上了那根招鷹的笛子,班昭玩弄了一會兒,嘗試吹響,卻發不出一絲聲音。“這笛子好古怪。”她說。
“這是鷹笛,”嚮導道,“是用蒼鷹最長的那根翅骨做的,吹起它,能跟蒼鷹交談。”
“你們莎車人真厲害,跟馬跟鷹都能交流。”
“馬是我們的兄弟,走得再遠,也會回來。鷹不行,它是雲朵的孩子,只能試著和它交朋友。在莎車,馴一匹野馬,三個月就夠了。要想馴鷹,卻要從它出生開始,就要養它喂它,我們管這個叫熬鷹。熬到後來,它也不一定認你。所以莎車歷代的黑鷹騎,最多也只能保持三百騎。”
耿恭在旁邊聽著,略有所動,心道,三百已經很可怕了,難怪當年莎車能縱橫一方,能被前朝封為西域大都尉,代理管束各國。
“奇怪!”風廉突然叫道,站起身來,在躺滿河灘的諸人身上來回打量,“仙奴姐姐怎麼不見了?”
班超從一棵枯樹後轉出來。
銅手眯起眼來,看向前後左右。
“不用看了,銅手前輩。”班超緩步向前,“只有我一個人。”
“一個人就敢來?”銅手依舊盤坐在地上,上身的袍子早就被劍陣攪碎,裸露出暗銅色的魁偉身軀,坐著的身形竟然不比班超矮許多。
“前輩今日的一拳之威,堪稱天下第一。當時若打出第二拳來,我方的人只怕要傷個七七八八了,起碼我就得死在拳下。而前輩沒有出手,我是不是要在此謝過前輩的不殺之恩?”班超微笑著緩緩地拔出劍來,“我與前輩和魚先生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你們當然不會放過我這個兇星,只能是——你根本無力打出第二次拳罡,才會倉皇逃走。”班超看著地上的銅手吐出的血跡,“看來風廉的那一劍,也傷了你的內臟吧。”
“風廉?就是那孩子的名字?”
“不錯,說起來,他算是我師弟。”班超莫名地有點心虛,那孩子不認呀。
“你們是劍家的人?”
“不錯!”
“難怪。但你比不上你師弟。”
班超尷尬地聳了聳肩:“那又怎樣?”
“若是他來,我還有所忌憚,你來——”銅手緩緩站起身來,身上的骨骼發出一連串如爆豆般的聲響,“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