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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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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假公主”事件上,奧丁聯邦分成了兩派。

一派以百里蒼為首,主張以戰爭的方式嚴懲阿爾帝國,竟然敢用死囚冒充公主嫁到奧丁聯邦,必須付出代價。

另一派以紫宴為首,主張溫和地協商處理,畢竟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也許阿爾帝國也是受害者。

兩派還沒有爭執出結果,從阿爾帝國傳來訊息——約瑟將軍外逃。

當年,約瑟將軍護送洛蘭公主出嫁到奧丁聯邦,真假公主互換就發生在他的眼皮底下,無論如何,他都難辭其咎。

事件暴露後,他被阿爾帝國拘捕,接受調查。

沒有料到,兩日前他在下屬的協助下逃掉了。本來阿爾帝國的皇室想封鎖消息,可是訊息不脛而走,舉國譁然。

皇儲英仙邵靖,身為調查“真假公主”事件的負責人,不得不召開新聞發佈會,當眾承認了約瑟將軍已經畏罪潛逃,對自己的失職向民眾道歉。

他代表英仙皇室強烈譴責約瑟將軍的叛逃,列舉了他的數條罪狀。毫無疑問,約瑟將軍即使不是“真假公主”事件的主謀,也是從犯,必須嚴懲不貸。

駱尋邊看新聞邊想,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了,不但將軍牽涉其中,現在連皇儲都被拖下了水,她這個當事人卻還是一無所知。

殷南昭問:“約瑟將軍是英仙葉玠的人嗎?”

駱尋仔細回想了一下,搖搖頭。“不知道。當時我在飛船上,一直躲在房間裡沒有出去過,和約瑟將軍的接觸很少。如果是他的手下和葉玠勾結架空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你覺得,英仙葉玠想做什麼?”

“皇位!”駱尋盯著螢幕裡的葉玠。他一直老老實實地站在皇儲身後,在一群精明能幹的官員中顯得十分平庸,可是駱尋已經親身感受過他的雷霆手段。

那個關於皇位的傳說十有八九是真的,阿爾帝國的皇帝一直視葉玠為眼中釘。葉玠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假裝成一事無成的浪蕩子。當年都說他不願參軍逃走了,可究竟怎麼回事,只有當事人知道。阿爾帝國的皇帝肯定沒想到葉玠會另闢蹊徑,在外面建立了自己的勢力,甚至成為龍血兵團的龍頭。

駱尋肯定,不管葉玠是為了好好活著,還是渴望那個位置,他都一定要拿回本來屬於自己的東西。

但是,她在這場皇位之爭裡面究竟扮演著什麼角色呢?

既然是她自己配製的恢復記憶的藥劑,那麼她早就知道自己會失憶,一切都是預先設計好的一個局?

她是純粹因為葉玠才入局,還是因為她自己也有所圖?

如果有所圖,圖的是什麼?

最終,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她究竟是誰?

殷南昭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駱尋的思索:“你覺得英仙葉玠有可能是你的前男友?”

駱尋回過神來,朝他燦爛地笑。“錯了,不是前男友。我們明顯還沒有分手,應該說英仙葉玠很有可能是我的男朋友。如果閣下願意放我回阿爾帝國,也許我能撈個皇后噹噹。”

執政官盯著她,一言不發。

駱尋雙手合十,歪著頭做憧憬狀。“從此以後,皇帝和皇后過著幸福的生活。我們也算是有情人歷經波折、終成眷屬。只是不知道執政官閣下肯不肯高抬貴手、玉成美事?”

駱尋表面上笑得燦若朝陽,實際心底一片漆黑,滿是迷惘悲傷。

真假公主事件越鬧越大,她的前路究竟在何方?她究竟該以何種身份、何種面目活下去?

“閣下。”安達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指揮官來了。”

駱尋立即斂去笑容,站起來想要迴避。

她對奧丁聯邦沒有多少歉意,因為她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奧丁聯邦的事,問心無愧。但是,她對辰砂和封林很愧疚。

“駱尋。”殷南昭叫住了她,“辰砂想見的人不是我,是你。”

我?

駱尋愣住了,辰砂和她的婚姻已經作廢,不是已經完全沒有關係了嗎?

不一會兒,辰砂出現在大廳裡。

他表情嚴肅地走向駱尋,駱尋下意識地往後退,滿臉緊張戒備,似乎生怕他突然抽出光劍,一劍刺過去。

辰砂心中黯然,立即止步。

他刻意放緩語氣,溫和地問:“你的傷好了嗎?”

“好了。”

駱尋看他不是興師問罪,立即擠出了個明媚的笑,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似乎生怕怠慢了他,惹得他又不高興了。

十多年來,辰砂第一次發現並且意識到,他和駱尋的關係竟然如此不對等,原來駱尋把自己放得如此卑微。

她把他視作高高在上的老闆,仰他鼻息為生,從沒有對他說過不字,也從沒有給過他臉色,似乎永遠都和顏悅色、永遠都笑意盈盈。

他不想理會她時,她會自動躲到一邊;他和顏悅色一點時,她會立即笑臉相迎。

她一直善解人意、知情識趣,小心翼翼地活在他的規則之內,盡力不給他添麻煩。

這麼多年,她像是一個沒有任何負面情緒的人,除了千旭的死,她從沒有生過氣;除了想要離婚,她也從沒有強求過什麼。

但是,怎麼可能有人永遠樂觀積極?又怎麼可能有人沒有絲毫脾氣?尤其她孤身一人、置身異國他鄉,壓力和孤獨都可想而知,只不過她把這些負面情緒都小心地藏了起來。因為她很清楚,笑聲給人愉悅,哭聲卻會惹人厭煩。

駱尋這麼明顯的異樣就放在他眼前,他卻一直視而不見,反而覺得這位公主很省心、不麻煩。

現在,他才明白自己錯過的麻煩是什麼。

駱尋對他沒有期待,沒有依賴,沒有任何要求。即使他曾經對她持劍相向,任由她孤身一人陷入絕境,她也絲毫不生氣、不怨怪,反而因為他一點點善意,就立即笑著回應。

辰砂心中滋味複雜,十分難受,他多麼希望駱尋現在能生他的氣,能對他發火,而不是這樣乖巧柔順。

駱尋看辰砂一直盯著她,心裡忐忑不安,不知道辰砂究竟想幹什麼。她下意識地看了眼殷南昭,殷南昭手撐著頭,視線望著窗外,擺明了置身事外。

駱尋抱歉地說:“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出於一己之私……”

辰砂不悅地打斷了她:“不要說對不起!”

駱尋立即閉嘴,沉默地低下了頭,雙手緊張地互握著,似乎想給自己一點憑依。

辰砂知道她又誤會了他的意思,心裡越發懊惱。他嘗試著想笑一笑,卻沒有成功,只能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柔和一點:“你說失去了記憶,什麼都不知道,我相信是真的。”

駱尋猛地抬頭,表情又驚又喜,眼中隱隱有了淚光。

辰砂說:“我相信你沒有做傷害奧丁聯邦的事。”

駱尋剋制著激動,認真地說:“我一直很感激你和封林當初投票支援我進入研究院工作,我承諾了絕不會做對不起奧丁聯邦的事。我發誓,只要我活著一日,就一定會信守承諾,絕不會背叛奧丁聯邦。”

“我相信!”辰砂語氣鄭重,許出了給駱尋的第一個諾言。

十一年前,他沒有給她機會,也沒有給自己機會。

十一年後,他願意先從無條件的信任做起,不需要證據、不需要理由,只為她是她而信任。

一直像壁畫一樣安靜的殷南昭突然插嘴:“如果做了阿爾帝國的皇后,從此皇后和皇帝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應該不能嚴守秘密吧!”

辰砂蹙眉,滿臉疑惑。“阿爾帝國的皇后?”

駱尋急忙說:“別理他!他發神經、胡說八道!”

辰砂面色古怪地盯著駱尋。

駱尋意識到自己對執政官的態度大有問題,生掰硬扯地解釋:“我的意思是……尊敬的執政官閣下突然……變得……很幽默,在開玩笑,呵呵……開玩笑!”

“你的意思是,你說的皇帝和皇后的話都是開玩笑?”殷南昭慵懶地靠著椅背,雙手平搭在扶手上,語氣沒有一絲溫度,辨不清喜怒。

駱尋怒瞪著他。

辰砂怕她惹怒執政官,忙擋在駱尋面前,對殷南昭說:“閣下,我想帶駱尋回去。在事情調查清楚前,我會看管好她。”

殷南昭目光低垂,手指一下下輕叩著椅子的雕花扶手,發出清脆的篤篤聲。

駱尋和辰砂都不自禁地屏息靜氣,等待他的決定。

殷南昭抬眸看向駱尋。“你想留下,還是跟辰砂離開?”

駱尋說:“我想回監獄。”

“不行!”辰砂斷然否決。

殷南昭說:“你只有兩個選擇,留在我這裡,或者,跟辰砂去他那裡。”

駱尋看看殷南昭,看看辰砂,無奈地說:“我還是留在這裡吧!”

辰砂不明白,忍不住直白地問:“你不是很討厭執政官嗎?”

駱尋咬牙切齒。“就是討厭他才要給他添麻煩。我現在身份未明,可是一個大麻煩。而且……”她抱歉地對辰砂笑了笑,“我不是洛蘭公主,我們的婚姻關系已經作廢,很感謝你願意相信我,但我不能再接受你的幫助。”

沒有關係了嗎?

辰砂的心驟然一痛,猛地抓住她的手,剛想說什麼,紫宴突然像一陣疾風般衝了進來。“大新聞!約瑟將軍露面了,說出了真假公主事件的主謀。”

駱尋立即轉身,朝著紫宴走過去,手自然而然地從辰砂的掌間抽出,她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辰砂剛才做了什麼。

紫宴看到駱尋,微微一愣。

他盯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看她精神不錯,一直懸著的心才放下,本來有滿肚子問題想問,可眼前顧不上,只能先說正事。

紫宴把影片投影到會客廳正中央。“約瑟將軍剛在星網上釋出了一段公開講話。”

虛擬螢幕上出現了從阿爾帝國叛逃、流亡星際的約瑟將軍。

他穿著皺巴巴的軍裝,神情憔悴地對阿爾帝國的民眾道歉,一再申明他絕不是叛國,只是不想揹負虛假的罪名冤屈而死。

約瑟將軍承認,自己知道並且配合了用死囚替換公主的行動,但他是聽命於皇儲英仙邵靖,配合他行動。沒想到事情敗露後,皇儲立即拘捕了他,以調查為名企圖殺害他,將所有罪名栽贓給他。他無路可走,只能暫時逃出阿爾帝國。

約瑟將軍宣佈,他手裡握有證據,能證明自己的全部說辭,但是目前他還不想以這種方式對全星際公佈,因為那會傷害到阿爾帝國。英仙邵靖有罪,阿爾帝國的民眾沒有罪。

約瑟將軍要求阿爾帝國的皇帝成立獨立的調查組,暫時罷免英仙邵靖的所有職務,不能因為他是皇儲就特別對待。

……

紫宴搖搖頭,笑著說:“不管阿爾帝國的皇帝答應不答應,阿爾帝國都要變天了。”

辰砂淡淡地說:“別光顧著看別人笑話,阿爾帝國的皇儲卷了進去,聯邦的主戰派會更有理由發動戰爭。”

紫宴揉著額頭,頭疼地嘆氣。

殷南昭盯著螢幕,手指點了下約瑟將軍軍服上的金屬扣。“軍服的釦子質量很好,尤其是將軍軍服上的釦子。”

紫宴立即把每顆釦子放大處理,裡面映照出約瑟將軍對面的景象。

智腦把所有圖片提取、矯正、拼湊到一起,合成出一張完整的圖片——白色的牆壁前,放置著一臺專業攝影儀,攝影儀背後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撿到寶了。”紫宴輕佻地吹了聲口哨,把攝影儀上映照出的影象和金屬扣裡的影象合併處理,人影漸漸清晰。

一個身材高挑、長髮披肩、容貌秀麗的女子出現在螢幕上。

駱尋失聲驚呼。

這張臉,她從沒有真正見過,卻一直銘刻在心底,從不敢忘記。

三個男人都看向駱尋。

駱尋蒼白著臉說:“她是真的洛蘭公主。”

紫宴恍然大悟。“難怪看著十分眼熟!我當年收集的資訊,洛蘭公主就長這樣。”只不過後來鬧出公主毀容抗婚、傷心整容的事,他就漸漸忘記了這張臉。

辰砂愣愣地看著眼前完全陌生的真公主。

這就是十一年前本來應該嫁給他的女人嗎?法律上他現在的妻子?

紫宴瞄瞄駱尋,瞅瞅洛蘭公主,下意識地對比著真假兩位公主。

兩人的身高、骨架、體態都差不多,完全能以假亂真,難怪他們會挑中駱尋來代替洛蘭公主。

可是,經過十多年苦練,駱尋已經是A級體能者,洛蘭公主卻應該依舊是E級體能者,兩人的體能差距太大,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氣質。

洛蘭公主身段嫋娜,眉目秀麗,像是空谷幽蘭、楚楚動人;駱尋卻身姿挺拔,眉目舒朗,像是蒼巖勁松、高遠清逸。

篤!篤!

殷南昭敲了敲扶手,辰砂和紫宴才回過神來。

殷南昭淡淡地說:“既然洛蘭公主出現了,證明約瑟將軍是英仙葉玠的人,所有行動都事先早有預謀,特意針對皇儲英仙邵靖。”

駱尋突然激動地說:“我知道約瑟將軍藏在哪裡了。”

殷南昭說:“龍血兵團。”

駱尋興奮地看向殷南昭。“你也這麼想?以葉玠的性格,這麼重要的兩個人只有放在自己的地盤上才會放心。”

“英仙葉玠和龍血兵團有關係?”辰砂詫異地問。

“根據我收到的秘密情報,英仙葉玠就是龍血兵團的龍頭。”殷南昭淡然自若地把駱尋和葉玠的關係隱去了。

“難怪……”紫宴看了眼駱尋,若有所思,“這下很多事情都能解釋通了。”

辰砂思考了一瞬,做了決定。“既然約瑟將軍和洛蘭公主都在龍血兵團,我去一趟NGC7293星域。出其不意,也許能把他們兩個帶回來。”

紫宴立即反對:“有可能是陷阱,不能這麼莽撞。”

辰砂堅持。“不能讓所有證據都握在英仙葉玠手裡,否則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會很被動。”

殷南昭終止了他們的爭執。“紫宴說得有道理,你是奧丁聯邦的指揮官,不能以身犯險,這事我會處理。”

嘀!嘀!

辰砂和紫宴的個人終端同時響起訊息提示音。

兩人看了一眼,表情都有點沉重。

殷南昭問:“打仗的事?”

紫宴無奈地笑。“百里蒼找我們開會。”

殷南昭揮揮手。“去吧,看看那只雷克斯暴龍又想玩什麼。”

紫宴苦笑。“您老人家是龍王,自然不怕他鬧騰,我這小身板可真是消受不起。”

殷南昭不為所動,冷冷地說:“有辰砂在,你只管動動嘴皮子,還叫苦?要不我讓辰砂回小雙子星,多給你點鍛鍊機會?”

紫宴不敢再囉唆,對辰砂說:“走吧!”

辰砂看著駱尋,沒有動。

駱尋一臉困惑。“怎麼了?”

辰砂走到駱尋面前,鄭重地說:“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明天我來找你。”

“好。”駱尋茫然地點頭,完全想不出來辰砂要和她談什麼。

辰砂已經要走出大廳,又回過身,不放心地叮囑:“不要亂跑

,明天等我來,我有話和你說。”

駱尋笑了。“我現在是犯人,在坐牢。能往哪裡跑?肯定在這裡啊!”

辰砂放下心來,和紫宴一起離開了。

殷南昭起身,朝著會客廳外走去,經過安達身旁時吩咐:“看好她。”

安達表情木然,聲音僵冷:“是。”

駱尋追上去,問殷南昭:“你打算怎麼處理約瑟將軍和洛蘭公主在龍血兵團的事?”

殷南昭冰冷的面具臉上,眼睛眨了眨。“你這是……擔心我嗎?”

“擔心你?”駱尋冷嗤,“我是關心自己的事。葉玠一直不肯告訴我我是誰,這兩個人也許知道。”

“你想知道你是誰,不用捨近求遠地去問他們,我知道。”殷南昭一邊說話,一邊沿著拱頂長廊往前走。午後的陽光從長廊一側的落地玻璃窗射入,在地上投下一個斜長的黑影。

駱尋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兩人的影子時而交錯、時而分開。“你知道?呵呵!”

“我知道。”殷南昭回過頭,看著駱尋。

駱尋從完全不相信變成了將信將疑。“你怎麼會知道?”

殷南昭走進一個像是訓練室的寬敞房間,左手邊的一整面牆上都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槍械武器,簡直像是一個琳琅滿目的小型武器庫。

殷南昭脫下黑色的外袍,扔給機器人。“自從發現龍血兵團在針對奧丁聯邦,我就下令不惜代價、不擇手段地蒐集龍血兵團的資料。作為執政官,我能看到所有機密資料。”

“裡面有我?”駱尋不相信。

“沒有。但是……”殷南昭指指自己的腦袋,“蒐集到足夠的資訊,就可以思考、分析、推測。”

駱尋相信了。

她的事殷南昭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這世上真有一個人能靠著分析資料,推測出她的身份,那也只有他了。

“我……是誰?”駱尋屏息靜氣地等著答案,感覺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你先告訴我怎麼認出我的,我自認行事嚴謹,一直想不通哪裡有疏漏。”

駱尋差點一腳飛踹過去,她壓抑著怒氣,皮笑肉不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到底是誰?”

殷南昭不理她,只顧挑選武器。

“殷南昭!”駱尋叫。

殷南昭依舊不理她。

駱尋氣得轉身就走,可是越走越氣,一個沒忍住突然轉身回去,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她握緊拳頭,用足所有力氣,狠狠一拳砸向殷南昭。

殷南昭沒有躲避,任由駱尋的拳頭落在了胸口。

駱尋的怒氣不但沒有消解,反而越發生氣了。她就像是一個炸藥包,引信一旦點燃,爆炸就再也停不下來。

駱尋手腳並用,連打帶踢。

殷南昭一直站著沒有動,像是一根木樁子一樣任由駱尋打。只有當駱尋有可能誤傷到自己時,他才會微微晃一下身子,讓她的拳頭或腳落在身體上最柔軟的部位。

一通狂風暴雨般的發洩,駱尋的力氣漸漸用盡,一直憋在心底的一口氣也漸漸洩了。她臉頰發紅、手腳發顫,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殷南昭問:“解氣了?”

“做夢!你這點痛算什麼?”

“那要多痛才能解氣?”

駱尋惡狠狠地瞪著殷南昭:“斷臂剜心之痛!”

殷南昭拿出黑色的武器匣,輕輕一按,一把形狀奇怪的血紅彎刀出現。

駱尋愣了一愣,緊張地問:“你……你……想幹什麼?”

“剜心我現在做不到,斷臂可以。你想要哪條胳膊?”

駱尋盯著殷南昭,發現他眼神平靜無波,顯然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一條胳膊不夠,可以把兩條胳膊、兩條腿都砍下。”殷南昭語氣淡然,就好像要砍掉的胳膊、腿都和他無關。

究竟什麼樣的人才會這麼冷血?駱尋的臉色十分難看。“你可真是個變態!”

殷南昭絲毫不以為忤,就好像早已經習慣了被人罵變態,語氣依舊平靜淡然:“對一個變態而言,這些痛不值一提,我完全不覺得能彌補你什麼,但只要你能解氣,我可以立即做。”

殷南昭拿著血紅的彎刀,安靜地等著駱尋開口。

駱尋毫不懷疑,只要她開口,殷南昭就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自己四肢都砍掉,但那有什麼意義?感情不是你刺了我一刀、我再刺你十刀,就能扯平。

駱尋恨恨地說:“你是變態,難道我也要跟著你一起變態嗎?”她怒氣衝衝地轉身就走,逃一般快步離開了訓練室。

殷南昭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的背影。光斑照在他的金屬面具上,反射出點點冰冷的金屬光澤,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睛裡究竟藏著什麼。

駱尋回到自己房間後,還是餘怒未消。

她覺得自己犯傻,明知道殷南昭是精分、是變態,為什麼還是沒有忍住,爆發了出來呢?

突然,她想起來,自己本來是想問殷南昭究竟打算怎麼處理約瑟將軍和洛蘭公主的事,卻被他東拉西扯,完全忘記了初衷。

他脫下外袍,明顯是要換衣服。還有,他為什麼要挑選武器?

駱尋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急忙跑回去。

空蕩蕩的訓練室裡已經沒有了人,地上放著一大束紅色的迷思花。花束中有一張小小的白色卡片,上面手寫著一行遒勁有力的字:你是駱尋。

駱尋怔怔地看著迷思花。

雖然是同一株植物,可是,藍色小花和紅色大花,一個清幽素雅,一個冷豔瑰麗,截然不同。殷南昭是在告訴她,雖然同株而生,但他不是千旭嗎?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說她是駱尋?

駱尋拿起花束跑回屋子,大聲叫:“殷南昭、殷南昭……”

安達悄無聲息地出現。“執政官不在。”

“執政官去哪裡了?”

“NGC7293星域。”

“龍血兵團?”駱尋大驚失色,著急地往外跑。

安達攔住她。“你還在拘禁期間,正在接受調查,請遵守臨時監獄的規定。再往前走,我就要視作越獄,下令警衛擊暈你。”

駱尋著急地說:“那是稱霸星際千年、星際第一僱傭兵團,龍血兵團的駐地!殷南昭告訴辰砂不要以身犯險,自己卻跑去了,這算什麼?別人的命很珍貴,自己的命就不珍貴了嗎?”

安達僵著臉,冷淡地說:“他的命就是這樣。”

駱尋焦躁地問:“什麼意思?”

安達面無表情,依舊不慌不忙。“你知道執政官是奴隸嗎?”

“知道,那又怎麼樣?奴隸的命也是命!”駱尋滿臉戒備,像是一隻張開翅膀、要保護什麼的小母雞。

安達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似乎在細細觀察、審視、判斷著什麼。

駱尋不明白他的意圖,卻不想再和他浪費時間了,直接繞過他朝著門外走去。

安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泰藍星的角鬥場。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孩子,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駱尋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回身看著安達。“你是說執政官?”

安達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話,自顧自地說:“他不是角鬥場的奴隸,根本沒有學習過搏鬥技巧。因為殺死了自己的調教老師,激怒了奴隸島的老闆,被扔到角鬥場裡喂猛獸。我看到他時,他已經缺了一條胳膊、一條腿,站都站不起來。所有人都以為他只能等死,可他居然把自己剩下的一條腿主動送到野獸嘴裡,趁著野獸撕咬他的腿時,用僅剩的一隻手挖出了猛獸的兩隻眼睛。”

駱尋聽得心驚膽戰,屏息靜氣地問:“後來呢?”

“他被買下,帶回了奧丁。”安達目光灼灼地盯著駱尋,一字字說:“從我第一天見到他時,他就從來沒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大概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戀吧!”

生無歡、死無懼嗎?駱尋莫名地心慌,“執政官去龍血兵團的事能告訴辰砂嗎?好歹有個接應。”

“不能。秘密行動,訊息不能外洩。”

“能聯絡一下執政官嗎?”

“不能,戰艦執行特殊任務期間,遮蔽所有民用訊號。”

“軍用訊號可以?”

“你沒有資格。”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駱尋簡直氣結,把手裡的花束用力砸向安達的臉,同時敏捷地衝向大門。

安達抱住花束,淡定地看著。

兩個警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攔截住駱尋。

安達舉起麻醉槍,啪一聲槍響,駱尋應聲倒地。

駱尋暈暈沉沉地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營養艙裡,不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感覺頭很重、四肢僵硬。

她掙扎著鑽出營養艙,一邊活動手腳,一邊仔細打量四周。

一個狹小密閉的屋子裡,整整齊齊堆滿了貨物,像是個儲物室,她這是被當成貨物了嗎?

駱尋開啟金屬門走出去,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覺得自己好像在一艘飛船上。

她十分茫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她越獄失敗後被安達流放了?

駱尋不知道身處何地,也不知道周圍是敵是友,不敢高聲叫喊,只能警惕戒備地走著,希望先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哪裡。

她越走越覺得不對勁,這不是民用飛船,也不是普通的軍用飛船,而是戰艦。

駱尋心跳加速,難道安達把她偽裝成補給物資悄悄送到殷南昭的戰艦上了?

突然,尖銳的警笛聲響起。

駱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不知所措,戰艦開始猛烈顛簸。她急忙抓住手旁一切能抓住的東西,盡全力固定住自己的身體。

戰艦左右搖晃,重力急速變化。

天旋地轉中,駱尋無比感激宿七給自己的特訓,讓她不至於成為軍艦上第一個因為撞死而犧牲的人。

顛簸一次比一次劇烈,二三十分鐘後,戰艦才漸漸平穩下來。

駱尋籲了口氣,慶幸自己終於能雙腳著地了。

一把槍無聲無息地抵到她的後腦勺。“你是誰?”

駱尋清晰地感覺到冷冽的殺氣,無比肯定後面的人不是鐵血戰士,就是殺人惡魔。她非常老實地交代:“駱尋。”

“為什麼混上飛船?”

駱尋快要哭了,她都不知道這是哪裡,怎麼可能知道自己為什麼來這裡?

男子的槍往前壓了壓,就要扣動扳機,駱尋慌不擇言,急促地說:“找你們老大,我是他的女人。”

男子的手抖了一下,沉默地收起槍,一言未發地把她雙手反剪著捆了,推著她往前走。

沿著彎彎曲曲的過道,走了好長一段路,跨過一道艙門後,人突然多起來。

是一個餐廳,有人在喝酒賭博,有人在吃飯聊天,十分熱鬧。

沒有一個穿軍服的人,也完全沒有軍人的嚴謹正氣,一個個看上去吊兒郎當、凶神惡煞,更像是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的星際海盜。

駱尋回想一路所見,沒有看到一個疑似奧丁聯邦的標誌。

她心驚膽戰,這到底是哪裡?

戰艦倒是戰艦,只不過不像是奧丁聯邦執政官的戰艦,更像是用戰艦改造成的海盜飛船。

難道不是安達送她上來的,而是她昏迷後被人劫持了?

“獨眼蜂,哪裡來的女人?”

押著駱尋過來的獨眼男人冷著臉回答:“在貨艙那邊抓到的。應該是上一次作戰時,趁亂混上飛船的。她說自己是老大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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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裡驟然一靜,幾個正在喝酒的男人“撲哧”一聲,把酒全噴了。吃飯的人也都被糨糊狀的營養餐嗆住,不停地咳嗽。

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都用一種“瞻仰即將英勇就義的偉大烈士”的目光看著駱尋。

駱尋心亂如麻,表面上卻很淡定,接受著他們的瞻仰。

獨眼蜂把駱尋推到餐廳的偏僻角落裡,喝令她坐下:“老實待著。”

“你們老大呢?”駱尋試探地問。

獨眼蜂用僅有的一隻眼睛盯著駱尋。

駱尋心裡發寒,不敢再說話。

獨眼蜂去餐臺點了一份營養餐,和兩個朋友坐到一起,邊吃邊說話。

駱尋孤零零一個人坐在角落裡。

星際飛船上沒有晝夜,都是按時間輪班。餐廳一直開著,不停地有人走了又來了。每個人進來,都會特意來瞻仰一下她。顯然,作為“老大的女人”,她已經在這艘海盜船上出名了。

駱尋覺得有點詭異。

真假公主事件把阿爾帝國和奧丁聯邦——星際間最大的兩個星國卷了進來,算是最近最受矚目的大新聞。雖然現在的她和影片裡的她變化挺大,可這麼多船員竟然沒有一個人認出她,還是有點詭異。難道大家都不看新聞嗎?

駱尋賠著笑臉,對瘦得像根竹竿的廚師說:“枯坐著有些無聊,能開啟新聞看看嗎?”

獨眼蜂呵斥:“閉嘴!”

竹竿廚師倒是無所謂,懶洋洋地說:“所有訊號遮蔽,接收不到外面的訊號,也發不出去訊號,你忍忍吧,反正也忍不了多久了。”

駱尋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看來這艘飛船看著管理鬆散。實際上非常嚴格。

不遠處一桌子正在喝酒賭錢的人笑說:“冒充什麼人不好,要冒充老大的女人?”

“就算找死也找個舒服點的死法啊!要不要賭她怎麼死?”

“看老大的心情吧!”

駱尋鬱悶地趴到桌子上,當時被槍指著腦袋,只想著怎麼能震住對方保命了,哪裡有時間考慮那麼周全?

不知道過了多久,鬧哄哄的餐廳突然安靜下來。

一個聲音渾厚的男人彙報:“頭兒,獨眼蜂抓了個混上飛船的女人,她說是老大的女人。”

“我的女人?”沒有一絲溫度的淡漠語調,連情緒都欠奉。

駱尋身子猛地一顫,是千旭的聲音!

她一時間心潮澎湃、手腳發軟,平緩了一瞬,才有勇氣抬起頭,看向說話的人——

他背對著她,正在拿營養餐。

站在他旁邊的男人長得白淨斯文,臉上卻文著一個覆蓋了半張臉的紅色飛鳥文身,顯得十分妖豔詭異。他瞅著駱尋笑說:“呦!長得不錯,頭兒挺有豔福。”

“你要是看上了,可以帶回去睡一晚,記得穿好褲子後把人處理掉。”

文身男乾笑著搖頭。“不用,不用。”

駱尋怔怔地盯著說話的人,明明是千旭的聲音,可說出來的話又絕對不是千旭。

“殺了。”他頭都沒有回,就冷冷下令。

駱尋如夢初醒,剛要張口,獨眼蜂抓起她就走,一手緊緊地捂住她的嘴,似乎生怕她驚擾了他們老大,惹來麻煩。

駱尋一邊嗚嗚地叫,一邊雙腿用力地踢,但沒有一個人搭理她。

已經被拖出餐廳,駱尋終於掙扎著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聲音:“千旭。”

“住手!”

喝令聲中,一道人影猶如疾風般飛掠到她身邊。

駱尋滿面震驚,呆看著眼前的人,真的

是千旭。

那眉似千山連綿,那眼若旭日初昇,正是她午夜夢迴、輾轉反側,思念了無數遍的樣子。

可是,明明一模一樣的眉眼,卻因為表情氣質不同,變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

他穿著黑色的作戰服,眉如刀裁、眼似劍刻,整個人冷硬鋒利,像是一把殺人無數的人形兵器,沒有一絲柔軟的氣息。

千旭冷冷下令:“放了她。”

獨眼蜂滿面困惑:“頭兒?”

“放開!”

獨眼蜂急忙解開了捆縛著駱尋的手銬,驚訝不解地看看駱尋,又看看老大。餐廳門口一群人探頭探腦,悄悄偷窺。

千旭抓起駱尋的手就走,身後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

千旭帶著駱尋� ��進一個像是船長休息室的寬敞艙房中。

駱尋如同失了魂魄,表情似悲似喜,眼睛一直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千旭似乎很不喜歡她的目光,立即戴上一個薄薄的半面面具,遮去了嘴唇以上的半張臉,有意提醒著駱尋什麼。

駱尋清醒了幾分,他不是千旭,是殷南昭!

殷南昭問:“你怎麼在飛船上?”

“安達把我打暈了,我醒來後就在這裡。”

殷南昭瞬間明白了安達的用意,對他的自作主張很無奈。“你已經在飛船上五天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駱尋搖搖頭,突然問:“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脖子嗎?”

殷南昭愣住。

駱尋沒有等他回答就伸出手,半閉著眼睛,從脖頸慢慢摸到鎖骨。

真的是千旭,千旭真的還活著!

雖然早已經猜到殷南昭就是千旭,但親眼證實、親手摸到後,還是心情激盪,各種情緒錯綜複雜。

她唇邊露出了恍惚的笑,眼裡卻淚光浮動。

殷南昭反應過來:“你……這樣認出的?”

“嗯。”

駱尋的手往上摸去,想要把面具揭掉,殷南昭猛地側頭避開了。

駱尋不解:“為什麼?”

“我不是千旭。”殷南昭的聲音又冷又硬,沒有絲毫感情。

“剛才我叫的是千旭,你出現了。”

殷南昭沉默,往後退了一大步,依舊沒有允許駱尋摘掉他的面具。

突然,尖銳的警報聲響起,通訊器裡有人叫:“頭兒,那群臭蟲又追上來了。”

殷南昭下令:“準備好戰機,我一分鐘後到。”

殷南昭把駱尋摁坐到安全椅上。“繫好安全帶,警報解除前不要亂動。”

駱尋說:“我等你回來。”

殷南昭盯了她一眼,一言未發地離開了。

飛船一直劇烈顛簸,像是遇到了猛烈的攻擊。

駱尋提心吊膽,不知道殷南昭究竟在和誰作戰,難道是龍血兵團?為什麼他明明是奧丁聯邦的執政官,卻變成了海盜頭子?

戰鬥大概持續了半個多小時,安全座椅上的燈從紅色變成綠色,證明飛船進入安全飛行狀態。

駱尋解開安全帶,卻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找殷南昭。

艙門突然開啟,獨眼蜂衝進來拖著駱尋就跑。“頭兒受傷了。”

“什麼?”

駱尋心慌意亂,跟著他狂跑。一口氣衝到醫療室,看到殷南昭血淋淋地躺在地板上,周圍幾個大男人卻都傻乎乎地站著。

駱尋問:“醫生呢?”

大家指著白色蠶繭狀的醫療艙,駱尋無語了。

她迅速地給雙手消毒,戴上醫用手套,不滿地說:“你們就讓他這樣躺在地上?”

“頭兒受傷後從來不讓我們碰他,昏迷前叫你來。”

“不讓碰?怎麼處理傷口?”

“頭兒自己處理,總是說一點傷而已,死不了。”

駱尋想不通這是什麼怪癖,彎下身想要把殷南昭抱起來放到醫療床上。

手剛碰到他的身體,他立即睜開眼睛,手裡的槍對著她,目光冷酷兇狠,像是一頭擇人欲噬的猛獸。如果不是知道他真的受傷了,肯定以為他的傷都是誘敵之計。

獨眼蜂壓著聲音驚懼地說:“就是這樣!別碰他就沒事,後退、快後退……”

駱尋又不是第一次碰他的身體,壓根兒沒有理會,直接握住他的手。“是我!”

殷南昭的目光漸漸化作了迷濛春水,任由駱尋拿走槍,閉上了眼睛。

所有人如釋重負,長出一口氣。

駱尋抱起殷南昭,放到醫療床上,想起他的怪癖,看看周圍的男人,毫不客氣地要求:“你們都出去。”

文身男溫和地說:“你把頭兒放進醫療艙,用自動治療程式就行。我們在外面守著,有事隨時叫我們。”一語雙關,既是關切也是警告。

駱尋理解他們的心情,利落地應了聲“好”。

等他們都離開後,駱尋解開殷南昭的作戰服,發現前胸和後背血肉模糊,都是深深淺淺的傷口。

駱尋立即做了一個全身掃描,確定內部器官沒有出現嚴重的不可逆破損,不需要手術替換,才放下心來。

她把殷南昭放進醫療艙,根據他的受傷情況,手動設定好每一項治療程式,每份藥劑的用量。

看到控制面板上的各項資料漸漸穩定,駱尋開啟醫療室的門,對守在外面的男人說:“沒事了。”

幾個男人探著頭,關切地看醫療艙裡的殷南昭,發現治療程式是人為設定的,驚訝地問:“你是醫生?”

駱尋點點頭。“他怎麼受傷的?”

“我們飛船能源不足,只能防守不能進攻。頭兒讓我們跑,他駕著戰機去阻截那群臭蟲的戰艦,炸燬了對方的一個推進器,頭兒的戰機卻被炮彈擊中了。”

“臭蟲是龍血兵團?”

幾個男人相互看看,都不說話。

文身男怕駱尋尷尬,主動轉換了話題:“我叫紅鳩,這位是獨眼蜂,這位是獵鷹……”

駱尋明白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順著紅鳩的介紹和大家一一打招呼。

獨眼蜂突然問:“你真的是老大的女人?”

幾個男人都審視地盯著她。

駱尋知道他們都是刀口舔血的狠角色,只怕一言不合就會立即拔槍,只能硬著頭皮說:“是。”

幾個男人齊齊鞠躬。“大嫂好,頭兒交給你了!”

“……”駱尋呆滯了。

紅鳩他們離開後,駱尋關上醫療室的門。

看到剛才匆忙間被她隨手扔到地上的作戰服,她彎身撿起,打算交給機器人回收處理,卻無意中摸到胸口的暗袋裡有一小塊硬邦邦的東西。

她伸手去掏,從裡面掏出一枚琥珀。

拇指大小的茶色樹脂中包裹著一朵小小的藍色迷思花。

燈光映照下,藍色的花朵像是寶石一般晶瑩剔透,永遠盛放在最美麗的一刻。

駱尋滿面震驚,完全沒有想到送給千旭的花珀竟然還在,更沒有想到殷南昭會隨身攜帶。

這枚琥珀是她自己做的,乍一看和天然琥珀一模一樣,可一枚天然琥珀要千萬年才能形成,人工琥珀做得再像模像樣,也沒有那種時光留下的質感。

但是,她現在卻能從這枚花珀上感受到時光留下的溫潤醇厚,肯定是有人無數次輕撫摩挲,讓時光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跡。

駱尋把花珀放在掌心,靜靜地看著。

殷南昭為什麼沒有扔掉它?

她當時只是用這種方法表示,美麗的諾言猶如琥珀中的花朵,絕不會隨時光凋零。

殷南昭連她的感情都不肯要,為什麼還要留著她的諾言?

她忽然想起,在巖林的地穴裡千旭說過的話:“我愛你!比你能感受到的更愛,否則我不會在這裡。”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句話其實摻雜了殷南昭的語氣,如果只是千旭,陪她去巖林理所當然,沒有“否則”。

殷南昭不是千旭,但千旭的確在他身體內存在過。

駱尋鼻子發酸,雖然依舊意難平、氣難消,但是,她不想再用盲目的生氣、消極的悲傷,去解決問題了。

一株迷思花會開出兩種花,清幽素雅的藍色小花,冷豔瑰麗的紅色大花,既然看花分不出真假,就去尋根究底,把藏在泥土深處的根挖出來。

駱尋走到醫療艙旁,盯著殷南昭的臉看。

因為大量失血,他的臉色透著病態的蒼白。眼睛閉著,看上去不再那麼冷酷凌厲,依稀有了幾分千旭的樣子。可是,薄薄的嘴唇依舊緊抿,透著堅毅強悍。駱尋忍不住伸出手,想揉揉他的嘴角,讓它變得像記憶中一樣溫暖柔和。

殷南昭突然睜開眼睛,漆黑的瞳孔像是寒星,冷冷地盯著駱尋。

駱尋的手指正在揉他的嘴角,一下子蒙了。

“我不是千旭。”他的嘴唇一張一合,氣息拂過駱尋的指尖。

駱尋漲紅了臉,卻沒有收回手,順著下巴往下摸,停在了鎖骨處。“我的記憶中,這裡、這裡……都是他。”

殷南昭眼神一黯:“駱尋,我是殷南昭,不是千旭。如果你想在我身上找到他,註定會失望。”

駱尋攤開手掌,茶色的琥珀包裹著藍色的迷思花,跨越了悠悠時光靜靜開放在掌心。“如果你不是千旭,為什麼千旭的東西在你身上?”

殷南昭盯著花珀,目光深沉晦澀。“以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但我不是千旭。”

駱尋剋制著悲傷,平靜地說:“殷南昭,我知道你不是千旭,但我心裡的困惑只有你能解釋。”

殷南昭抬眸看向她。“你想知道什麼?”

四目相對,猶如陌上初相逢,可往事已如昨夜煙火。

駱尋心潮翻湧,卻在回首時恍惚了。

她想知道什麼?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

第一次和千旭相遇,是偶然。

早在她來奧丁前,殷南昭就已經改容易貌在阿麗卡塔生命研究院治病了。

殷南昭對所有人隱瞞了身份,並不是特意針對她。

只不過,之後他的確順水推舟,利用了千旭的身份,讓她放下戒備。

那個時候,她的行為和他們的預期不同。人人都懷疑她會和阿爾帝國裡應外合,做出不利於奧丁聯邦的事。

殷南昭肯定也想弄明白她是不是居心叵測。

當她把他當成溫暖的光源,莽撞地靠近時,他順勢而為,觀察她的所作所為。

當紫宴、封林他們都漸漸放下疑心時,他卻看出她只是把阿麗卡塔當成人生的中轉站,並沒有視作家園、打算長居。

她甚至傻乎乎地發訊息,親口告訴他,她申請參與基因研究不是因為喜歡,而是為了能有一技之長,方便將來離開奧丁時可以不餓肚子。

殷南昭明明知道她有異心,但他心思詭異,行事出乎意料。

如果是棕離,肯定會全力扼殺;如果是紫宴,肯定會暗中阻止;如果是辰砂,肯定會冷漠相對;就算是最溫和的封林,如果知道她根本沒打算留在奧丁聯邦,也肯定不會友善對待。

可是,殷南昭竟然沒有絲毫介意,反而大度配合、全力支持。

她申請加入生命研究院,他投下關鍵的一票,幫她實現願望。

她怕保不住工作,他提醒她可以去醫學院學習,讓楚墨開綠燈放行。

她想提升體能,他做她的老師,嚴格訓練她。

她想瞭解阿麗卡塔,他帶她四處旅行,讓她熟悉阿麗卡塔的風土人情。

……

所有這一切,並不是因為殷南昭相信她,而是因為他相信自己。

他就像一個強大自信的獵人,明知道她是狼崽子,依舊精心飼養,想要馴化她。

他任由她茁壯成長,一日日變得強大。

如果能養熟,為他所用自然好,養不熟也不怕,大不了等著她亮出獠牙的一刻,一槍擊斃。

幸虧她從沒有動過其他念頭,一心一意只顧著往前跑。

十年時光,水滴石穿。可殷南昭心如寒鐵,依舊沒有相信她。

在歡迎執政官歸來的晚宴上,蝴蝶兵團刺殺他。

其他人為了捉拿刺客,忽略了一直安分守己的她,但殷南昭沒有。

他肯定看到了她被劫持,卻沒有阻止,將計就計地讓劫匪帶走了她。

他尾隨在後、藏身暗中,看著她被毆打,看著她拼死掙扎,直到她要和劫匪同歸於盡的最後一刻,千旭才現身救下她。

應該直到那一刻,殷南昭才真正相信了她,判定她不會危害奧丁聯邦。

幾千個日子,點點滴滴,匯聚成璀璨星光,照亮了她灰暗的人生。她真的被千旭馴化了,真正愛上了阿麗卡塔。

當她告訴千旭,決定留下定居時,殷南昭覺得千旭的任務已經完成,打算功成身退。

正好碰到他自己病發、她的身份被棕離揭穿,殷南昭趁機提出絕交,想要結束這次的角色扮演。

可是,殷南昭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他眼中的小玩意,他想要為奧丁聯邦馴化的小狼崽,竟然愛上了他扮演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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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南昭應該覺得很荒謬吧?

他一再拒絕,她不但沒有退縮,反而糾纏不休。

她傻乎乎地向他坦白她是假公主,請求他和她私奔,逼得他不得不殺了千旭,斷絕她的念頭。

……

往事清晰如昨,從心頭一一掠過,曾經的無數疑問,竟然都不想問了。

就算殷南昭親口承認了又如何?

一聲“對不起”,是能抹去情竇初開時的心悸歡喜,還是能抹平痛失愛人時的肝腸寸斷?

駱尋輕聲說:“只有一個問題,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在巖林裡殺死千旭,為什麼還要讓千旭告訴我喜歡我?”

殷南昭沉默。

駱尋都以為他永遠不會回答時,卻聽到他淡淡地說:“沒有人告訴過你嗎?我本來就是魔鬼。”

駱尋心如針扎,笑著嘆氣:“壞得這麼理直氣壯,你的確不是千旭。”

殷南昭一言不發。

駱尋說:“我剛知道真相時,很憤怒難過,想要恢復記憶,跟著葉玠永遠離開阿麗卡塔。現在想想,我覺得自己是在變相自殺,懦弱得不像是我。大概……我真的很愛千旭。”

殷南昭再次冷聲說:“我不是千旭。”

駱尋譏笑。“這句話你已經強調了無數遍,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殷南昭垂下眼眸,淡淡地說:“我害怕你看到我的臉就忘記了我做過的事。我是魔鬼心殷南昭,不是陽光溫暖、乾淨美好的千旭。”

駱尋臉上的笑淡去。

她彎下身子,趴在醫療艙邊,盯著殷南昭的臉。“放心,我知道你不是千旭,沒打算把你當成他的替代品。我愛的是千旭,不是你。”

殷南昭緩緩抬眸,安靜地看著她。

兩人臉臉相對,近在咫尺,都在對方黑漆漆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

曾經,耳鬢廝磨、親密無間,最熟悉的面容。

現在,咫尺天涯、疏遠淡漠,最陌生的眼神。

殷南昭忽地笑了。“那就好!”

本书作者其他书: 散落星河的記憶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步步驚心 最美的時光 大漠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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