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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心有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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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見禮過了,裴元紹說道:“不知澈君今日來,未能迎接,實在失禮。”瞧了瞧老胡的屍體和那兩個女子,接著說道,“要非得阿強告知,更沒想到姜楓會如此膽大,竟然來咱們亭中,在鬧市中殺了老胡。……,澈君、倉君方才去了姜家?可查得姜楓逃去何處了麼?”

“聽市中少年言,應是逃去了鄰郡潁川。他家中只有他的老父和他的弟弟在,沒什麼線索。……,這兩個女子是老胡的妻女麼?”

慶鋒應道:“是。”

老胡的妻女一門心思都在老胡身上,慟哭不止,沒有注意到周澈他們回來。慶鋒走過去,嘆了口氣,說道:“不要哭了。亭長倉君回來了,你們先起來,有什麼話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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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提示還好,一提示,年長的女子立刻抬起了身,剎那她就撲過來,抓住周倉的腳,叩頭哭訴:“亭君!亭君!賤妾丈人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下午就被人殺了。他這一死,丟下賤妾孤女寡婦,以後的日子可該怎麼辦?亭君,亭君,求您一定要為賤妾做主!”

周倉退後兩步,把腳從她的手中掙出,彎腰將之扶起,說道:“殺人者可能已遁逃它縣,此案需上報縣寺,該怎麼處置,全聽縣君吩咐。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配合縣裡的命令。”

女子連連叩頭,泣不成聲。

周澈在一旁復又溫言說道:“天色已晚,宵禁後行路不便。你們先回去吧。我等下就遣人去縣中報案,快的話,明天縣裡就會有人下來。你們是苦主,定會去找你們詢問情況。回去後,不要外出,在家等著,好麼?”

聞其哭聲,觀其悲容,就算再冷血的人,也會為之惻然。

周澈心道:“於情於理,都該將姜楓捉拿拿歸案。可是,……,唉。”雖不知縣中意思,但至少他已決定對姜楓“網開一面”,如今再可憐她們也是沒用,“老胡已死,人死不能復生。若有機會,以後多幫幫她們就是了。”

一邊想著,他一邊又取出了些錢,遞給慶鋒,說道:“她兩個女子,逢此慘事,失魂落魄的,不能讓她們獨自回去,你且送她們一程。老胡已死,聽說她家的親戚又多歿在疫中,日後的生計怕有困難,這些錢,你給她們。儘管不多,聊勝於無。”

慶鋒應了,攙起年長女子,又招呼老胡的女兒,勸解了好一會兒,方才陪著她們離去。老胡的屍體就留在亭中,等縣裡的來人勘驗。

周澈的舉動落在裴元紹諸人的眼中,裴元紹讚道:“澈君好心腸,胡家好福氣。”

才在姜家留錢,又給胡家送錢,一個是為“大計”,一個出自同情,其中複雜的心情,唯周澈自知。他也不解釋,說道:“賊殺乃是大案,不能耽誤,需得儘快報上縣中。裴君,就辛苦你一趟,去趟縣裡?”

裴元紹是“求盜”,不止有“捕盜”、“備盜”之責,當亭部內發生刑事案件後,還有向縣中司法長吏報告的責任。雖夜色將至,夜路不便,但職責所在,他不能拒絕,爽快應諾。

周倉這時開口道:“你等一等,我給你寫份證明,以方便你預備宵禁後沿途亭部的查問和進城。”

周倉去後院寫好公文,交給裴元紹,又道:“此去縣裡數十裡路,天快黑了,你一人趕夜路不安全。我將馬借你,你找個人同去吧。”

裴元紹道了聲謝,叫了邢剛,兩人不等吃飯,牽馬出亭,迎著暮色,趕去縣中。

……

第二天下午,慶鋒回到亭裡,碰上了在門口的三人,驚訝地說道:“怎麼都呆在門口?澈君,俺把老胡的妻女送回去了,真是可憐,哭了一路,怎麼都勸不住。俺交代了裡魁和她家的鄰居,叫多照看點,別再出什麼事兒了。”

入夜後的田園風光更是悄然寂靜。在門口坐了這麼會兒,又和周倉、韋強、嚴偉說了會兒話,周澈的心緒平靜下來。

他撥出一口濁氣,不再去想姜楓,不再去想老胡及其妻女,也不再想自己心裡保命大幾,更不再去想可知、又不可知的未來,說道:“辛苦你了。剛銳,莫忘關閉舍門。我先去睡了。”

“不吃飯了?”

“不餓。你們吃吧。”

慶鋒莫名其妙,等周澈步入後院後,問周倉、韋強、嚴偉:“亭長你們剛與澈君說什麼了?怎麼看他恍惚低沉?”

嚴偉道:事情是這樣的.......

早上起來,周澈先打坐練功,接著又把老胡的屍首搬去牆角,用席子蓋上,將周倉執法的工具木板和繩索收好,還把亭部的打掃清理之類的雜務幹了一遍,眨眼間就到了中午,周倉他們起來弄了飯食,幾個人又取來一個類似後世的小板凳,放在亭舍的院門口,坐了上去一起吃。

下午暮色漸漸深沉,官道上的行人稀少起來,偶有從舍院門前匆匆走過的,也不再是過路的旅客,而是從田間歸家的農人。

紅日西落,燒紅了天邊的雲彩。沃野青青,與遠處的林木、山巒連成一片,在暮色下,帶幾分沉靜,帶幾分寥落。風涼如水,三兩麻雀嘰嘰喳喳地飛過,視線可及的裡舍中炊煙裊裊。

周倉、韋強、嚴偉湊到近前,蹲在凳子邊。由於嚴偉是第一次與周澈相見,帶著好奇,偷偷地打量他。

面對日後的上官,三人都想說些什麼,可周澈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遠望原野,他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從何說起。最終韋強忍不住,沒話找話,打破了沉默,他問道:“澈君,你一直都在城裡住的麼?不是在洛陽做百人將的屯長好好的麼怎麼回來了?”

“對。京師水太深了。”

“來到俺們這鄉下地方,適應麼?”

“有什麼適應不適應的?老實說,亭舍可比我家大多了。”周澈家的宅院也是前後兩進,不過面積較小。

嚴偉不似韋強粗直,開口前先小心地觀察了下週澈的表情,然後方才說道:“澈君,有句話不知該問不該?”

“什麼?”

“君為周家子弟,小人雖沒見識,也知君族高名,為何不在縣中任職,卻來當個亭部呢?”

“在哪裡任職不都一樣麼?亭長倉君不也是周氏麼?”

嚴偉不贊同,撐大了他凹陷的眼眶,聳動著鼻翼,說道:“怎能一樣?倉君是不愛讀書,喜歡較技武藝,所以才來做亭長;澈君,你可是在京師混過的,你去任職縣中,既體面,俸祿也多!亭部任職才幾個錢?勉強夠吃用而已。以君家世,若在縣中任職,少說也是個百石吏!”說到“體面、俸祿多、百石吏”的時候,他滿臉的神往豔羨。

“你說的很對,但這並不是我的志向。”

“志向?”

周倉、韋強、嚴偉面面相覷,體面的縣吏不願意做,甘願當一個迎來送往、事物繁雜的亭部職員,這算什麼志向?只聞人往高處走,未曾聞偏往低處行的。這個傢伙真有意思。

周倉性粗,藏不住心事,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就差點就“難道你的志向就是當亭長”這幾個字說出來了。

韋強是賭博的高手,心思較為精細,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澈君的志向是什麼呢?”

周澈默然片刻,遙望天際落日,吟誦道:“夙興夜寐,毋忝爾所生。不求聞達於天下,但求保身於現世。”

周倉、韋強、嚴偉三人沒有系統的讀過書,聽不懂,大眼對小眼。

嚴偉撓了撓頭,問道:“澈君,你說的什麼?俺沒聽懂。是什麼意思?”

前句都出自《詩經》。後句是周澈自己回憶《出師表》想的。

前兩句的意思是:“早起晚睡的時候,都要想想,不要對不起你的生命”;後兩句的意思“明哲保身”。連在一起,周澈就是在說:“我兩世為人,實屬不易,快到亂世了,一定得想盡辦法保住自己的小命。”

這點意思,周澈當然不可能給他們解釋,只是望著一點點沉落的夕陽,沉默以對。

暮色深到極處時,夜色即降臨,直到慶鋒回來。

“事情就是這樣。說到‘志向’,……。誒,對了,老慶,你讀過書,‘甦醒也美,五天耳生’,是何意思?”嚴偉說道。

“……,什麼亂七八糟的!”

慶鋒只讀過《急就篇》《孝經》之類的識字課本以及家傳的工程營造之書,完全不懂嚴偉在說什麼:“澈君初至,到現在你們還不點燃薪燭!澈君屋裡黑燈瞎火的。”嘮叨了幾句,又叫韋強,“阿強,澈君也不知能否找到燔石,你去看看,幫幫手。”燔石,即燧石,取火所用。

薪燭燃起,雞塒騷動,隨之廚房中鍋碗瓢勺響動,沒多久,飯香滿院。

慶鋒關了舍門,與周倉、韋強、嚴偉在院中披著月色,就著星光,吃喝談笑。談笑聲在夜中傳出甚遠,也傳入了寂靜的後院,傳入了周澈的耳中。

眾人懷著各異的心思,人們結束了一天的活動,而周澈就職亭部公幹的一天,也就這樣結束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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