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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舊部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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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涼快的早晨。

我出了大營,徑自北行。

離張家灣東北十餘里,有一座小山谷,名為天竹。

這幾日,我幾乎天天去那山谷中遛馬,順便鍛鍊自己馬上的功夫。

二十餘騎親衛分為兩組,一組跟在我後面保護,另一組在前開路,為首之人乃是阿昌。

自從發生徐中流暗殺事件之後,徐庶就立刻加強了對我的保護措施,在軍中選拔忠勇之士組建了一支鎮軍大將軍的護衛隊。恰好阿昌返回,徐庶立刻讓他擔任了我私人衛隊的首領。就這他還不放心,還老想著再給我找幾個高手。前不久瑾兒攜金旋的首級來見我,立刻又被他給看上了。要不是瑾兒與杜似蘭有約在先,他怎麼也不肯再放手。

南方的山道不比中原那麼平坦,騎在馬上,勉強能中速而行。不過反正我也只是遛馬散心,對速度不是那麼在意。

在到天竹山的半途,有一處草沃林茂之地,是個園子,據說裡面遍種桃樹,春天時四野都開滿了桃色的鮮花,十分瑰麗,所以叫桃園。

馳過桃園時,我隨便看了看。園子裡大約一半是桃樹,枝上都是光禿禿的,什麼花都沒有,但其他諸如松、柏等樹,卻是鬱鬱蔥蔥,十分茂盛。園子周圍都是看不到邊的莊稼地,淺綠色的麥浪在風中波動。有些小塊已經黃了,那是成熟的小麥,都彎下腰,低著頭。往遠看去,淡淡的雲,紅紅的霞,遼闊的田野寂靜無聲。

我搖搖頭,戰馬從桃園旁邊踏過。

景色雖好,可惜現在我實是無心觀賞,所能想到的只是很俗的東西:“麥子快熟了,過些天得讓人趕緊來收割。”

忽聽前面阿昌喝道:“是誰?出來。”

我一勒馬疆,身後十餘騎立刻呼一下散開,呈半弧形把我圍住,只在前面留一個口。

這是徐庶的訓練手段,他知道,一旦遇險,只要能護住我的側後方,就算成功了大半。敵人想要從正面襲擊我,估計沒什麼戲。

路旁站起一人,道:“軍爺,這道路如此寬敞,我等自坐路邊休息,不妨礙你馳馬吧?”

我心頭一動,這聲音好生熟悉啊!

聽到阿昌生澀兇冷的聲音:“不行,我主走過的路上,不許閒雜人員在場。”

那人啊的一聲,旁邊忽然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家主人未免也太霸道了些吧?”

阿昌不說話了。

我知道要壞,阿昌不耐煩了。急忙一提馬,奔了過去。

果然,遠遠就路邊一個麥田旁,站著二人,一男一女,男灰女白。他們的身後,還坐著一人。阿昌已從馬上躍下,衣袂閃動,直撲向那男子。

我正要張口叫停,忽見白影一閃,那白衣女子已閃擋在灰衣男子身前。

“好漂亮的輕功!”我心中一讚,頓時住口,想道:“別又是徐中流一類的人物吧?讓阿昌先試探一下也好。”

阿昌顯然也吃了一驚,飛躍的腳步驀然放慢,凝神一步步走過去,喝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那白衣女子冷笑道:“對軍爺您來說,這重要麼?”

阿昌停下腳。這時他離對方大約一丈不到,正是適合出手的距離。

原野上散發著清晨獨有的清新、潮溼的泥土氣息,遍地是野花。

草葉和樹枝上,還殘掛著幾顆水珠兒。

驀地“噌!”一聲響,白光驟現。

卻是那女子感受到他的氣勁鼓動之勢,搶在他出手之前出劍。

阿昌心頭微訝:“竟然先發制人,這女子好敏銳的感覺。”

身形一晃,欺近敵身,便要施展空手入白刃的絕技,強奪對方長劍。

我叫道:“阿昌小心,別碰她兵器。”

阿昌一驚,他雖然自大,對我的話可不敢忽視,立刻拔出一口護身短刀。

“喀!”一聲輕響,短刀一折為二。阿昌左手中指輕輕一彈對方的劍脊,飄身急退。

他這一彈乃是外家的鳴琴指法,卻蘊含了他苦練數年的寒雞奇功,一指內外兼修,非同小可。

對面那女子長劍被他一指擊中,手腕一震,也是微微一驚,停手不攻。

她身後那男子忽然叫道:“是自己人,不要打了。”

阿昌看看自己那柄被削去一半的短刀,隨手扔掉,瞪眼看著對方長劍。

我這時已然認出那灰衣男子,原來是他!急忙下馬。

“阿昌,退下!劉二,是你麼?”

那灰衣男子奔了過來,“撲通”跪倒在地,磕頭道:“飛帥,是我,是我啊!我可找到你了!”

我搶上兩步,扶住他胳膊,道:“起來起來,難怪我聽著聲音如此耳熟。”忽然鼻子一酸,想起在伊川安陵殉難的他鐵肩、比翼兩門的弟子,眼睛頓時紅了。

劉二爬將起來,雙目也已是熱淚盈眶,他看著我,咬牙強忍心痛,道:“飛帥,您別傷心,情況小的都知道了。”回頭道:“你們別打了,是飛帥!”

那白衣女子不去睬他,盯著阿昌喝道:“你如何會使鳴琴指?”

阿昌也不睬她,自行退到我身後。

那一直端坐之人這時站了起來,說道:“韓女俠,請住手。”

白衣女子瞟了我一眼,收劍入鞘,轉身而回。

劉二引著我過去,把我介紹給那人:“田老,這位就是飛帥。”

我看看他,大約五十歲左右的年紀,雙目純淨,面容慈和,手中拄著一根木杖,含笑看著我。

“不用說,您莫非就是元皓先生?”

那田先生道:“正是田豐。”

我上前握住他持杖的手,單膝跪地,拜道:“阿飛久仰先生之名!”

田豐慌忙攙扶:“折殺元皓。飛帥快快請起。”

我順勢站了起來。

田豐嘆道:“其實田某敗軍之士,早當死矣!飛帥又何必讓劉二哥傾力救我呢?”

我看他這樣子,心中想道:“怎麼都過了一年多了,你還是放不開官渡那一場麼?”道:“田兄明知本初將敗,敗則必遷怒於己,卻甘冒虎口以盡忠規,真烈士也。官渡之敗,罪不在我兄。阿飛我雖然粗鄙無知,也知敬忠臣,愛義士,既知田兄小難,豈能不救?”

田豐看著我,又嘆了口氣,道:“飛帥說得好!田某這一雙眼,真是混濁一世,不知識人,還不及沮廣平兄,雙目雖盲,心裡卻是明白清楚的。”

我隨口問起沮授近況。

田豐道:“一言難盡。飛帥,我先給你介紹,這位是韓娥韓女俠。一路之上,田某多蒙她照拂。”

我拱手為禮:“韓女俠好劍法,阿飛佩服。”

劉二道:“飛帥,韓仙子不但劍法好,還彈得一手好琴,江湖人稱‘琴仙’。”

嗯?我想了起來,問道:“莫非是‘四大琴王’中的韓仙子?”

劉二道:“正是。”

我急忙重又施禮,雖然對方年輕,但那可是武林的傳奇,早幾年的“前浪”高手。

韓娥漠然還了半禮,對田豐道:“田大人既然已找到所尋之人,韓娥就不多奉陪了,這就告退。”

田豐道:“韓女俠,回去請代田某多多謝過薛先生。”

韓娥道:“大人不必客氣。”看一眼阿昌,轉身欲去。

劉二忙道:“韓仙子,既然來了,不如多住幾日,何必那麼快就走呢?”

韓娥冷冷道:“此處已無我之事,留之何益?”身子一彈,施展輕功,徑自去了。

劉二還想要追。田豐道:“韓女俠本是隨性之人,劉二哥你就別枉費力了。”

我點點頭。劉二只得罷了。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韓娥已無蹤影。

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田豐,我十分興奮,天竹山自然不去了,當即返回張家灣。

回到大營,徐庶見到田豐,也是驚喜非常,敬以前輩之禮,對田極其尊重。

田豐身體不是很強壯,這麼多日辛勞,積累下來,已經非常疲憊了,進些餐水,洗洗就先去小寐了。

劉二重返故主之帳,卻是精神亢奮,怎麼也睡不著,自然成為我細細盤詢的最佳人選。

去年官渡決戰之夜,我忽發奇想,臨時起意,讓沮鶻和劉二去救沮授和田豐。不久我被遣返許都,關山阻礙,亂戰未歇,訊息難通,卻是得不到劉二他們的一點音訊。

後來沮授、沮鶻輾轉流落到許昌城外,沮鶻偷偷去司隸府找我。我非常驚喜,問起劉二。沮鶻說,因為時間緊迫,當日他和劉二出了曹營便即分手,約定各救一人。沮鶻返還官渡袁營,暗中去見叔叔;劉二直接奔去鄴城,潛入大監伺機營救田豐。臨別時沮鶻將鄴城中的情況擇要向劉二說明,並給他介紹幾個可以信任的沮、田兩家的族人,讓他先去找他們。具體情況如何,卻不知道。

第二天我悄悄出城,與沮授私下見了一面,他雙目剛盲,心情鬱憤消沉,我只得委曲求全,勉力安撫,雙方說話還算投機。當時形勢比較緊張,我也刻意低調,不欲引起曹操的再度重視,就沒接他們進城住,只是安排人手,對他們暫居的地方暗暗保護起來。

沮鶻和張繡的兒子張泉少年時交情不錯,悶極無事,不久沮鶻就聯絡上他,透過他搭上王越、法正等正圖謀政變的九人集團。這件事事關重大,沮鶻沒有敢對我說,但他卻和王越一樣,非常積極地想拉我也一起幹,所以其後法正去見沮授,才有要爭取我的說法。

直到等池早被誘加入他們集團之後,我才得知全部內情。我對王越他們的行動並不看好,不過沮鶻既然入了他們的圈子,我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只囑咐他一切自己小心,有事可隨時來找我。

得不到劉二的情況,我心頭非常焦急,建立情報網之後,便讓張鳳去探查劉二和田豐的下落。探子回報說,據聞田豐已被人救出,詳細情況,卻是半分也打聽不到。沒過幾天我隨軍出征伊川,兵敗安陵,倉惶南逃,據長沙,鬥周瑜,就更沒時間和精力顧及劉二的事了。

今日能和劉二他們在桃園相逢,真是意外之喜。

等劉二一吃完了飯,我就拉著他進入我的寢室,慢慢閒聊。

原來當晚劉二和沮鶻分手之後,便晝夜兼程,一口氣趕到鄴城。比翼門的根雖不在鄴城,但他本人卻是鄴城附近一個小縣的人,對鄴城非常熟悉,加上沮、田本為鄴中大族,很快他就聯絡到沮授的弟弟沮宗。

沮宗是個很有擔當的人,明白他的來意之後,慨然應諾幫忙,立即動用所有的關係,在袁紹派來殺害田豐的使者到達鄴城的前一晚,終於悄悄將田豐賄救出去。

有錢萬事通,監獄中自然有替死之人,獄卒謊稱田豐已然得瘟病病死。那使者遠遠見到面目腫爛的屍體,嚇得轉身就走,草草回報完事。袁紹當時頭疼的事多了,也沒太在意。

但田豐有個對頭,便是中軍謀士逢紀。此人心計甚壞,嫉妒田豐、沮授之謀,一直偷偷摸摸,暗中對袁紹詆譭他二人。他得知田豐病死之訊一直不相信,隨袁紹逃回鄴城之後,便開始追查此事,拷問知事的獄卒,獄卒抵賴不住,全部招供。逢紀知道袁紹耳軟心惑,怕他忽然回過味來要重新起用田豐,便不把此事報給他知道,私底下立刻派人去追殺田豐。

劉二保護著田豐,東躲西藏,苦不堪言。因為田豐自己也不想活了,多次要主動去找袁紹請死。劉二死命相勸,顧了外面又得顧裡面,那段日子真是焦頭爛額,日夜難眠。

直到今年過了年,袁紹病重,逢紀要和審配助少子袁尚奪權,主要精力放到與辛評、郭圖等人勾心鬥角,互相傾軋上去了,這邊情況才算好了一些,但二人依然不敢公開露面。沮宗找了個機會,讓劉二護送著田豐,南下前往黎陽(今河南浚縣東)躲避,那裡現在是大公子袁譚的勢力範圍,逢紀的手伸不過去。

在黎陽閒居了幾個月,劉二拼命打聽我的訊息,直到五月初聽說張燕、劉備與阿飛三家結盟的訊息,才知道,我已經離開許都,去了長沙。他與田豐商量,田豐近半年與他相處,頗有感情,知他思主心切,便主動提出要隨他南下,去看看江南的景色人物。

劉二大喜,又與沮宗聯絡。不久沮宗親來黎陽,帶來沮授叔侄現在許昌的好消息,並向田豐呈上一封沮授給他的口授信函。沮授信上對我極力稱讚,更堅定了田豐南下的決心。所以兩人第二日就啟程而行,一路沿途打聽,得知我現在當陽,便來投奔。

劉二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口氣說了一個時辰。

聽完之後,我感慨萬分,劉二為了我的一個心血來潮的命令,整整苦熬了一年啊!好在沒白熬,算是忙的有價值。

我輕輕搖頭:“原來情況如此險惡!難怪無論我怎麼打聽,都半點真實訊息都沒有。”

劉二憤憤道:“是啊,飛帥以後打到河北,抓著那個逢紀,一定要讓我好好砍他幾刀。”

我道:“好,他就交給你了。對了,那位韓娥女俠如何會與你們同行?”

劉二道:“韓仙子是沮宗大人一位好友的朋友,沮大人恐怕路途遙遠,我一人無法護得田先生周全,所以專門請了她護送。想不到她這就走了。”

我道:“嗯,沮授先生給田豐先生的信還在麼?”

劉二搖頭:“田先生看完之後,不久就毀掉了。”

“那你可記得,沮授先生信上如何說我?”

劉二看我一眼,我臉上一紅。

沒辦法,不是我自戀,實在是能得到沮授那倔強老頭的稱讚,是我怎麼也想不到的,所以極力想知道。

劉二道:“沮先生的原話,小的大多已記不大清楚了,總之是誇飛帥為人仁義,又有雄才大略。不過有一句話還記得。”

我急道:“什麼?”

劉二道:“沮先生說,君用忠良,則伯王之業隆,臣奉暗後,則覆亡之禍至。諸侯之臣,義有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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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橫了他一眼:“這是誇我麼?”

劉二道:“是啊。”

我思忖品味了一下這句,道:“這麼拗口,難為你居然記得。”

劉二道:“田先生曾把信念給小的聽,小的當時也是不明白,田先生就把這句話專門挑出來解釋給我聽,說是沮先生勸他要去亂邦,就有道。所以現在還有印象。”

我喜滋滋道:“不錯啊,去亂邦,就有道。嘿嘿,看來我是那有道了。”

劉二點頭:“田先生的意思,大致就是這樣。”

我心裡洋洋得意,說道:“劉二,這一年來你吃苦了。唉,自伊川之戰以後,劉綱他們都去了,我身邊一直沒有親近之人。徐軍師剛為我組建了衛隊,你現在回來,那可真是太好了。”

劉二大喜,知道我這是要封官了,急忙跪倒謝恩,眼圈卻忽然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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