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馬城被夜襲攻破?部眾大潰?苴羅侯被俘?你這個廢物東西,為什麼沒護持好他?!”
當軻比能乍一聽說馬城兵敗,苴羅侯被俘的時候,他不由火冒三丈,把倉惶奔逃上百里回來報信的普林給臭罵了一頓。
鮮卑人親屬關係十分混亂,一個部族裡多多少少都能攀上親戚,不過苴羅侯卻是軻比能一母同胞的至親,也是他極為重要的助手。
這一次閻柔邀請他南下,他沒有自己親自前去固然有其他的目的,但也存了讓弟弟積累威望的想法。
苴羅侯之前的表現也相當不錯,帶領各部族很是搶掠了些物資。
可軻比能萬萬沒有想到,順風順水的戰事怎麼就突然急轉直下,數千部眾聚集的馬城居然一夕被攻破,自己弟弟也兵敗被俘。
怒火中燒的軻比能提起馬鞭就想要當場發洩一下,不過當他仔細打量跪在面前神情狼狽的普林後,手裡的鞭子卻沒能抽下去。
因為他發現,普林的身上有多處傷口,且多數都在正面,顯然經歷了好一陣激烈搏殺。
軻比能想起往日裡漢人士人在他耳邊唸叨的“喜怒不形於色”、“遇事要鎮定自若”之類的話語,把心頭的怒火給強壓了下來,轉而扶起普林,問道:“究竟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些。”
普林其實也是敗得渾渾噩噩,至今沒能搞明白哪裡來的敵人,怎麼就一敗塗地,被軻比能追問下,只得揀著他所知的事情一一道來。
待普林說完,軻比能才問道:“你說你們是被漢人騎兵給破的城?這幽州地界,哪裡來如此精悍的漢人騎兵?莫非是你看錯了,是烏桓人?”
普林道:“我沒看錯,是漢人騎兵,他們衣甲精良,兵器鋒利,說的是漢話。”
軻比能眉頭一皺道:“不應當啊,這些漢人騎兵很強?”
普林思忖了片刻後道:“他們結陣衝鋒的時候難以抵擋,不過分散開來後卻也尋常,在逃回來的路上,我多次與小股追兵相遇,他們的弓馬技藝比不上族中勇士,只是兵甲犀利,輕易奈何不得。”
軻比能眉頭皺得愈加深,思來想去不明白哪裡出來這麼支兵馬。
他最後把因由歸結到閻柔身上,大罵道:“定是閻柔這廝搗鬼,他明明說幽州兵力羸弱,正是我等劫掠的良機,卻害得苴羅侯大敗。”
普林道:“眼下不是計較的時候,還得想辦法把苴羅侯救回來才是。”
這一次南下,軻比能分出自己部族三分之一的兵馬交給苴羅侯,更帶著諸多附從部族,損失不可謂不慘痛。
軻比能哪裡忍得下這口氣,當即道:“對!我這就帶人南下,去救回苴羅侯。”
不過,一直跟在軻比能身旁的一名大漢插話道:“若此時帶人南下,若步度根乘勢來攻怎麼辦?”
說話的大漢名叫悉鹿,按親戚關係算是軻比能的表哥,為人勇猛善戰,也是軻比能的得力助手。
軻比能陰著臉道:“顧不得這麼多了,若是步度根敢來搶草場,之後我帶人回來再趕走便是。”
悉鹿道:“可我等若待族中健兒南下,留下的婦孺怎麼辦?”
悉鹿這話讓軻比能陷入了兩難之境。
軻比能出身鮮卑小部族,雖然這些年勇猛善戰處事公平方才羅致了不少部族聽他號令,漸漸在代郡、上谷以北的草原上佔有一席之地。
然而這麼個暴發戶的崛起,卻讓鮮卑部落中的傳統勢力十分不滿,以為自己的權利受到了侵奪。
這中間,與軻比能領地相鄰的步度根家族最為不滿。
步度根出身高貴,乃是檀石槐之孫,在檀石槐之子和連,之孫魁頭之後繼任首領。
步度根向來以鮮卑正朔自居,哪裡會看得起隔壁的暴發戶鄰居,動輒以上位者自居,經常遣使者令軻比能控制的部族貢獻牛羊馬匹。
一開始軻比能還心存忍讓,但隨著他勢力越來越壯大,兩者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他也失去了忍讓的耐心,漸漸發展到各自控制的部族互相搶奪牧場、水源的地步。
這一次軻比能沒有親自帶人南下,也正是因為前些時候在他的授意下,一個小部族的首領趕走了步度根派來索求貢獻的使者,步度根揚言要報復。
為了保障周邊部族的安全,軻比能不得不留在部落裡悉心防範。
草原上的訊息傳得快,若是軻比能帶人南下,不要多久步度根就會聽聞訊息,然後會如何做傻子都想得到。
一邊是自己的親弟弟和數千俘虜,一邊是廣袤的地盤與部眾,軻比能還真是不知道如何抉擇。
他略微冷靜了一下後吩咐道:“讓我再想想,悉鹿,你先帶普林去休息下,讓巫醫為他醫治下傷口。”
軻比能回到聚落後,並沒有直接回自己的帳幕,而是繞了個彎子,來到聚落角落裡的一處小帳篷外問道:“範先生在嗎?”
一個四十餘歲的滄桑男子掀開帳幕道:“我在,首領尋範某何事?”
軻比能道:“範先生,我遇到了個難題,特來請教。”
這男子名叫範方,乃是流落到鮮卑部落中的幽州士人。
軻比能與其他的鮮卑部落豪長不同,他並不因為自身的文化貧瘠而看不起漢人,反而對漢人的習俗、技藝十分感興趣,因而收容了不少漢人流亡者。
這其中,範方因為曾經做過地方官吏且還會一些兵法,特別受到軻比能的禮遇,甚至以師事之。
聽軻比能把事情大概說了,範方心裡大略有數,不過他也油滑得很,並不肯直接說出意見,只是問道:“在首領的眼裡,是親人與部眾更重要,還是地盤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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軻比能想也沒想就答道:“自是親人與部眾更重要,不過……這片草場水草豐美,若是失去了十分可惜。”
範方心想好嘛還是兩個都不肯放,便說道:“首領或可分兵留守牧場,若有人來侵奪,能抗爭便抗爭,若不能敵便撤走,待他日再奪回便是。”
軻比能道:“可此來敵人能擊敗苴羅侯,實力不弱,若我分兵前往,恐怕無濟於事。”
範方道:“若是如此,首領還當早作決斷,只有留下了人,才好搶佔更多的地盤啊!”
軻比能經此提醒道:“對!留著人在便什麼都在,大不了我帶著老弱婦孺一塊兒走,只留塊空草地給步度根便是。”
範方點點頭,心想孺子可教。
正當軻比能回到自己的營帳,召集了族中親信豪長們來到,正要向他們宣佈自己的決定時,突然又有人從南邊而來。
逃回來的人帶來了苴羅侯的口信,還帶來的信物——軻比能親自給弟弟雕琢的骨韘。
口信說漢人願意效法草原部落間的規則,允許用牛羊馬匹贖買俘虜,並指名要軻比能親自前去交易。
軻比能聞言大為寬心,他就怕漢人惱了苴羅侯南下劫掠之事,一定要殺了他報仇,既然允許贖買,那生命安全定能保障。
軻比能問道:“你來時可曾看清,漢人有多少兵馬?馬城外的情況如何了?”
那被放回的俘虜心有餘悸道:“漢人兵馬足有數千之眾,皆為騎兵,馬城外的部族營帳已經盡數焚燬,大批的族人被押解回來看押。”
軻比能驚訝道:“數千騎兵?莫非是漢人朝廷的精兵?可不應該啊,我聽範先生說如今漢人正自相殘殺,哪裡有空派人來管幽州的事?”
在大漢朝廷尚未陷入混亂前,曾經多次派遣精銳部隊進入草原征討鮮卑,雖然大多是無功而返,但每次都把邊境上的鮮卑人嚇一大跳。
如今大漢朝廷也有近二十年沒能再派出數千人以上的精騎進入草原,軻比能心想難道自己就這麼背運,攤上事了?
“漢人是誰人統兵?你可知曉?”
“聽其說是新任的度遼將軍,姓顏,還是什麼常山國相。”
軻比能聽聞此話倒吸一口涼氣,驚訝道:“顏良?他居然任了度遼將軍,還親自帶兵來了幽州?”
軻比能比較尊重漢人,故而與來往的漢人商旅都較友好,這兩年裡多次聽聞常山國相的事蹟,知道這是漢人裡極為厲害的一個將軍。
若是先前軻比能心裡還存了與漢人一戰搶回部眾的心思,在聽聞是顏良親領數千精騎後就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尋思如何贖買俘虜。
他問道:“苴羅侯還有什麼交代嗎?”
“苴羅侯大人說漢人貪圖我們的牛羊馬匹,並無意繼續交戰,還說讓軻比能大人一定要答應漢人的要求,營救他出來。”
軻比能點點頭,對帳中眾人道:“汝等有什麼看法?”
帳中各豪長已經知曉了前線大敗,自家子侄部眾被俘的訊息,也是非常憂心,在軻比能召集他們之前就三三倆倆地商議過。
其中少部分豪長支援帶人前去與漢人交戰搶回俘虜,但大多數的豪長卻對交戰的前景表示不樂觀,畢竟草原牧民的習性就是如此,讓他們欺負下弱小人人爭先,若是啃硬骨頭就得思慮再三了。
眼下聽聞可以用牲畜贖買俘虜,雖然也心疼自家的牲畜財產,但比之帶兵去交戰要來的更穩妥些。
軻比能見大多數人都支援贖買方案,便從善如流道:“既如此,我親自帶些人前去與漢人相商贖買之事,由悉鹿坐鎮部落防備西邊的敵人。”
西邊的敵人不言自明,而軻比能在帶人南下的時候也存了不少私心,讓依附他的小部落出了不少人,而留下自己本部的大多數部眾交給悉鹿。
因為他也知道,一旦步度根真個帶兵前來搶佔牧場,這些依附於他的小部落未必能與他一條心,還是把他們帶走為好。
且說那一夜,馬城外的鮮卑人被徹底擊潰,四散奔逃,有一些機靈點的藉著星光月色往北邊逃,還有些被逼無奈只能往南邊和西邊逃跑。
那場抓捕一直持續到了天明,最後清點戰場,鮮卑人死者幾達千餘人,真正死於刀槍的只有五六百,其餘大多數都是被踐踏而死。
其餘三四千潰兵被捕拿回了一大半,約有兩千多人,只有一千多人趁亂中找到馬匹遠遠逃逸開去。
這些成功逃脫的鮮卑兒有一些進入東邊寧城,將馬城遭襲之事通報給了閻柔知曉。
閻柔聞訊大驚失色,他一直在上谷靠近廣陽的方向佈設下游騎探哨防備從薊縣出來的幽州兵馬,至於代郡方向,龜縮高柳不出的郡兵根本就沒被他放在眼裡。
哪裡料得到居然有敵人從代郡方向殺來,一戰擊潰苴羅侯的五千鮮卑,奪取了馬城,威脅到他的側翼。
閻柔連忙掉過頭來,派人查探是哪裡鑽出來這股兵馬,更派人去廣寧知會東部鮮卑素利、彌加等人,讓他們前來寧城會合,一起應對馬城之敵。
閻柔手下多有胡兒為其驅策,遊騎探哨本是所長,不料在往馬城滲透打探的過程卻不順利,因為他們遇到的同樣是經驗豐富的討逆營遊騎。
那些胡騎一旦遇上裝備更好,馬術不差,紀律更強的討逆營遊騎後,絲毫不能佔到上風,非但沒打探到什麼情報,反而在遊鬥中損失慘重。
閻柔這才如坐針氈,心道遇上了勁敵,連連催促東部鮮卑的人與他合兵。
然而東部鮮卑素利、彌加等人卻消極怠慢,他們本就與苴羅侯率領的中部鮮卑各部矛盾重重,見到苴羅侯兵敗更有人暗中叫好。
且他們在先前的搶掠中收穫頗豐,連連稱說要返回部族,哪裡願意出死力為苴羅侯報仇。
閻柔無奈之下,只得派人北上聯絡軻比能,希望軻比能看在他弟弟的安危份上,再度出兵與他聯手對抗這股新來到的敵人。
所以當軻比能心懷忐忑地帶著眾部族聯軍,押解著一批牛羊馬匹南下,來到馬城以北六七十裡外時,老遠便聽到有人大聲叫喚道:“軻比能大人!軻比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