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矇矇亮,虎頭山下的大營便動了起來。
伙伕們升起了道道炊煙,士卒從營帳中走出來,工匠們加緊除錯著連夜準備的兵械,將領們則毋須提醒地彙集在顏良的中軍大帳前,等候升帳調遣。
在中軍大帳中的顏良昨夜裡睡了個好覺,因為隗冉帶兵來到,昨天破例設宴喝了幾杯。
雖然因為還在戰時喝得不多,不過每人三爵而已,但顏良久不碰酒杯,又一切順風順水,便有些飄飄然。
在睡夢中,顏良夢到了很多。
夢到了聽風閣上的甄宓,夢到了提刀衝來的關雲長,夢到了摔落河中的曹孟德,夢到了堂中獨坐的袁本初,夢到了這些時日來的一幕幕場景。
甚至,還夢到了他前世的同居女友,夢到了他的父母,夢到了他機關中的領導同事。
夢境一幕幕迴旋,一幕幕消散,最終都歸於寂無,只是在夢醒的時候發現眼角隱含淚痕。
睜開雙眼的顏良陡然發現,距離那一次睜開眼來發現自己被穿越後,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五百天。
這五百天裡,他的日子過得既緊張又緊湊,從朝不保夕到如今能夠擁有一個穩定的地盤,算是小小有一些成就。
而自己馬上就要攻克張燕這個坎,進而徹底平滅黑山之患,繼續壯大自己,在即將到來的變故之中謀求更大的舞臺。
是的,自己能夠做到!
在侍從的幫助下,顏良穿上了全副甲冑,安坐在大帳中央的虎皮之上,沉聲道:“擊鼓,聚將!”
“咚咚咚咚咚!”
隨著戰鼓連聲響起,久候在中軍營帳前的眾將按照軍中的職銜軍階魚貫而入,分班站立。
與漢時民間尚右不同,軍中素來尚左。
站在左首第一人是右司馬房山營督隗冉,其下是石邑營督顏枚、高邑營督兼宣導掾仲棟。
站在右手第一人是建義中郎將典常山典農陶升,趙國典農校尉仇升、軍謀掾辛儒。
短兵曲軍候牛大則站在顏良身後,其餘如蘇寧、衛恂、仲遐、沮輝、顏貯等文武將吏靠後排列,很快把寬闊的中軍大帳填滿。
三鼓未畢,所有該到的人都全部到達。
點卯之後,顏良環顧了一下眾人後開門見山道:“前些時日,我軍對飛燕寨的攻擊都是試探,一來等北路軍前來合圍,二來修繕準備器械。”
“如今,北路軍已經順利前來合圍,昌琦正親自帶兵封鎖北邊道路,而軍中兵械都已經修繕完畢,可謂是萬事俱備。”
“所以,今日便是總攻開始之時,諸君,務必要勠力同心,共建奇功!”
見顏良定下了基調,帳內眾人齊刷刷應道:“謹遵將軍之命!”
顏良見士氣昂揚,也是十分滿意,問道:“誰願建先登之功?”
“末將願先攻!”
“末將願往!”
“還請將軍派末將前去!”
面對帳中眾人搶著請戰,顏良雙手往下虛壓,制止了大家繼續爭搶,說道:“透過前些時日的佯攻可知,飛燕寨極為堅固,也非是一下兩下能夠輕易攻克,故而今日我欲行車輪戰術,每一個時辰換上一部人手輪番進攻,務必使賊人疲於奔命。”
“高邑營仲棟!”
“末將在!”
“你率本部攻頭一陣!”
“諾!”
“趙國典農仇升!”
“末將在!”
“你率本部列第二陣,隨時準備接替高邑營!”
“諾!”
“石邑營顏枚!”
“末將在!”
“你率本部列第三陣,接替趙國郡兵!”
“諾!”
“短兵曲牛大!”
“末將在!”
“你率元氏營列第四陣,接替石邑營!”
“諾!”
“房山營隗冉!”
“末將在!”
“你率騎卒巡梭遊弋,以防賊人分道逃脫!”
“諾!”
“工匠營顏貯!”
“下吏在!”
“你總籌工匠、炮手操控投石機!”
“諾!”
“建義中郎將陶升!”
“末將在!”
“你率本部兵馬協助安裝投石機,護衛工匠、炮手安全!”
“諾!”
“軍謀掾辛儒!”
“下吏在!”
“你協助各部曲轉運傷員,安排湯食!”
“諾!”
隨著一道道命令下達,眾人清楚了自己的任務,盤算如何順利完成,並壓過同儕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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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隗冉、仲棟這等較穩重的將領也還罷了。
如顏枚、仇升等爭強好勝心強一些的都已經在暗暗打算,要趕在自己負責攻打的那個時間段就攻破飛燕寨,拿下先登之功,讓兄弟部隊也“輕鬆”一些。
而牛大則最為不滿,雖然他只是短兵曲軍候,但元氏營由顏良本人兼領,多數時候是牛大代為執掌。
這次牛大更直接率領元氏營出戰,但他以為自己落在第四陣,實在太靠後了,以今天這麼隆重的架勢,哪裡還輪得到自己登場。
而被安排到輔助保護投石車的陶升則暗暗神傷,心想自己部眾昨天的表現實在有些疲弱,所以只領到這個不用正面廝殺的活計。
坐在主座上的顏良卻沒工夫去猜測眾人的想法,他站起身來,帶著眾人走出了營帳之外。
在大營正中的空地上,顏良“噌”地一聲拔出腰間的寶劍,斜指向飛燕寨道:“滅此朝食!”
“滅此朝食!”
“滅此朝食!”
身後諸將吏紛紛拔出兵器跟著呼號起來,隨後各營中正在忙碌的士卒們都放下手中的活計,拿起兵器一邊敲擊一邊喊道:“滅此朝食!”
“滅此朝食!”
“滅此朝食!”
這滔天怒吼傳到飛燕寨內,讓剛剛從睡夢中甦醒的賊兵們慌亂不已,手忙腳亂地爬起身尋找武器,披上甲冑,以應對可能的來襲。
昨夜裡因為咳嗽不止而整夜沒有睡好覺的張燕恰巧醒著,便披著衣袍頂著一雙熊貓眼,在張方的攙扶之下來到寨牆上。
發現隨著山下討逆營陣中呼號過後,各營便加速運轉了起來,很快便有一部人馬在山腳列下了陣勢。
張燕面帶憂色地說道:“哎……!敵人的氣勢比往日更盛,看來今天又是一場惡戰啊!”
張方卻道:“父親毋憂,常山人最喜裝腔作勢,我飛燕寨花費幾年修建,可稱得上固若金湯。”
張燕微微搖了搖頭道:“方兒,你不可盲目自大,為父過往裡看到過無數名城大邑,哪個不是壁壘森嚴難以攻破,但一個不慎便城破人亡,便是為父都攻破過鄴城那等一郡之治,更何況我們這山寨不過依仗天險,遠遠比不上那些大城的守備完善啊!咳咳咳……”
張方低頭應諾,但心裡卻頗不以為意。
這時候聞聽到動靜的張臨也來到了寨牆上,向張燕行禮後說道:“將軍還是要保重身體啊,此處有我等小兒輩效勞便可。”
張燕對張臨和睦地一笑道:“無妨,我還死不了,想當年,我與汝父縱橫冀州,攻打過安平、漢昌、毋極、阜城、楊氏、廮陶等諸多城邑,對官軍們如何守城堪稱是瞭如指掌,沒想到今天卻反過頭來,輪到官軍來攻打,我來守寨了。”
“這些經驗,我還是要傳授給爾等啊!”
張臨與張方聞言都頗多感慨,尤其是張臨他父親正是在攻打廮陶城時中流矢而死,臨死前將軍權交託給了張燕。
張臨道:“我定會向將軍悉心討教,擊退常山人,保得飛燕寨不失!”
張燕點了點頭,回身對張方道:“方兒,去吩咐伙頭,多做些吃食來,記得,讓大家都吃個半飽,有力氣殺敵,但不可太飽以免乏力。”
張方應諾一聲後親自去安排,然而山下的討逆營將士卻並不會等待山寨中的賊人吃好喝好。
被安排攻打第一陣的高邑營已經在營督仲棟的率領下踏上了上山的坡道。
由於飛燕寨中並無投石機也並無床弩等重型城防兵器,弓弩的強度也不高,所以士卒們並不太擔心頭頂的攻擊。
不若他們前進的速度仍舊不快,因為飛燕寨上的賊人準備了不少滾木擂石。
在黑山之中,大木大石是最普遍的物事。
所以在得知顏良帶兵進山後,張燕便提前派人砍伐收集了許多木石放在寨牆上以備不時之需。
當高邑營兵馬踏上半山坡,進入到飛燕寨百步之內時,寨牆上的賊兵便在頭目的指揮下,朝山道上投擲滾木。
這些滾木都有小孩合抱粗細,被鋸成半丈長短,就著陡峭的山坡往下翻滾,時不時還磕碰到高出地面的山石跳躍起來。
翻滾中的滾木帶有強大的勢能,只消被帶到身上,至少也是筋斷骨折的下場,甚至於當場被砸得一命嗚呼。
好在這也不是討逆營將士們第一次攻寨,前幾次佯攻的時候,早就把飛燕寨的防禦手段摸了個一清二楚。
只見高邑營將士們一改平地步陣時的密集陣型,而是排列成了疏陣。
他們以伍為編制並排前進,兩個伍之間間隔開至少一丈以上的距離。
在最前方開道的士卒手中拿著的並不是刀劍矛戟,而一根根粗壯的圓木。
他們看到面前的滾木往面前撞下來,便用手中的圓木往兩邊撥動,撥到兩排人中間的空檔裡。
而排列在稍後的士卒中也有人手持著粗大的木棍,引導著滾木從隊伍中間滾落,不至於傷到袍澤。
這個開道的工作看似簡單,但實際上難度不小,還十分危險,因為滾落的滾木速度極快,力量極大,有些還是跳躍著衝來,對最前排的士卒是極大的考驗。
所以站在最前的都是軍中挑選出的大力士,手上都帶著皮手套,纏著厚厚的麻布來抵消衝力。
繞是這般準備充分,仍有人一著不慎沒來得及撥開滾木,被滾木撞得筋斷骨折口吐鮮血。
還有人撥動得力量過大,讓身後的人來不及反應,又帶倒了一片,造成了一些傷亡。
不過總體而言,這一波聲勢壯大的滾木攻擊並沒有起到太好的效果,高邑營兵馬已經成功推進了三四十步,來到了飛燕寨六十步範圍。
在這個距離上,即便是寨牆上偏軟的弓弩也具備威脅到下方攻擊方士卒的能力,故而一些高邑營士卒抬起了寬大的盾牌,擋住從上而下的箭矢。
由於戰士們呈疏陣戰列,賊兵們的箭矢攻擊效果也是一般。
雖然高高抬起的盾牌不可能遮擋到所有箭矢,但寨牆上的賊人射術大都不怎麼過關,並不能精準瞄準。
一些沒有被盾牌遮擋住的箭矢即便射中了前進中的戰士們,大都也射不穿戰士們精良的甲冑。
即便是射穿了戰甲,被阻擋過的箭矢也不會致命,很多戰士更是不顧箭創繼續迎頭前進。
這時候,寨牆上的賊兵們也漸漸感到巨大的壓力,投擲滾木、開弓引箭的速度也在加快。
一些頭目甚至已經開始命令賊兵們準備搬運沉重的石塊,準備待敵人來到寨牆下後拋擲石塊攻擊。
石塊與滾木不同,其更為沉重,且石塊表面更不規則,並不會像滾木那樣沿著山坡滾出很遠的距離,大都只是翻滾了一段距離後就停了下來。
不過石塊畢竟比滾木更重,長度也短,對攀登攻寨的敵人更為有效。
在前幾天討逆營攻寨的時候,這些擂石對於防守的幫助極大,造成了討逆營士卒不小的傷亡。
可就在寨牆上賊人緊張地等待中,正在前進中的高邑營兵馬卻在四五十步內停了下來。
賊人們有些莫名其妙,心想這些人在搞什麼花樣,怎麼事到臨頭卻停了下來。
就連賊人們都知道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若是如眼前的敵人們那樣,衝到一半傻站在那邊挨滾木挨箭矢,簡直不要太愚蠢,難道是猴子派來的逗比?
不過細心的賊人卻發現,今天前來的敵人與往常有些不同,因為往常這個時候,敵人佇列裡都會帶著大批雲梯,好在靠近寨牆的時候架到寨牆上,發起攀登進攻。
但今天,敵人佇列裡雖也帶著雲梯,但處於較後面的位置,在逼近到五十步內還沒有往前推上來的架勢。
正當寨牆上賊人滿心疑惑的時候,從高邑營隊伍的末尾往前來了一撥人,不過他們帶著的卻不是雲梯和兵器,而是鏟子、鋤頭、夯錘等工具,看得寨牆上的賊人一頭霧水,有人更是放肆地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常山人這是傻了嗎?難道準備用鏟子鋤頭來挖倒寨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