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盆地不大，只有一郡之地，而且地處秦嶺腹地，四周皆是險關要隘，若能一舉攻取漢中全境，便有很大的把握守住漢中，所以，張修選擇在漢中起事。
但是，他的根基在巴郡，他麾下的元老大多都是巴郡人。
正因如此，李汗青才會看中他，讓他參與到威遠公司來。
有了這些來自巴郡的土著相助，威遠公司就有了在巴郡立足的根基，哪怕劉焉不妥協，威遠公司要在巴郡搞走私都不難。
事實證明李汗青的選擇是正確的，張修一行五百多青壯沿著米倉古道一路前行，輕易地便繞過了益州軍設立在米倉山南麓的關卡，馬駝人扛，帶著自漢中運來的貨物消失在了莽莽大山之中，道路之熟悉，行動之迅速，讓隨行的一眾軍情處軍士都佩服不已。
此次隨張修一行南下的是軍情處第一行動隊的五百軍士，由新加入軍情處的王順帶隊。
成功繞過漢軍的關卡，翻過一處山樑，隊伍在一座山谷中歇息，張修這才找到了王順，眉宇間頗有幾分自得之色，“王軍侯，出了這道峽谷便是閻家寨了，進了閻家寨，我們便徹底地安全了。”
王順並不瞭解這邊的情況，只得笑呵呵地附和了一句，“大帥讓張主事主持威遠公司南下之事算是找對人了，若無張主事相助，此刻我等怕是還在那座關卡前和守軍血戰呢！”
聞言，張修眉宇間的自得之色更甚，大手一揮，頗有些意氣風發，“王軍侯放心，到了閻家寨就到了自家地盤，只要行事周密一些，定然無須你和麾下的兄弟們去廝殺！”
王順笑著點了點頭，“如此就再好不過了，只是……不知張主事是否已經有了章程？”
張修胸有成竹，“進了閻家寨之後，我準備兵分四路，閻進已閻家寨為據點，杜濩、樸胡、袁約各自歸鄉，以宕梁杜家莊、漢昌的白衣渡以及閬中的袁家寨為據點，先將第一批貨物售賣出去，如此物美價廉的貨物流一旦傳開，附近村寨定然會有商販主動前來求購，如此，便可以星星之火引爆燎原之勢，不出三月，我們的貨物便可行銷宕梁、漢昌，甚至賣到江城、閬中等地去！”
閻成、杜濩、樸胡、袁約是張修麾下的四大巴人領袖，在各自的家鄉頗有勢力，是以張修對這個計劃信心滿滿。
但是說罷，他突然又有些尷尬地補了一句，“其實……這個章程最先是由大帥提出來的……”
不僅這個計劃是李汗青最先提出來，就連那句“以星星之火引爆燎原之勢”也是出自李汗青之口。
王順倒不意外，“大帥智勇雙全，算無遺策，他定下的章程決計錯不了，你們儘管按照大帥定下的章程去做，俺和麾下的兄弟們定會全力配合你們……”
與此同時，西城外營寨裡校場上的新法審議大會也拉開了序幕，不僅駐守各地的各營校尉、司徒盡數到場，還有自各地被徵召來的郡望鄉老數百人在場，人山人海，蔚為壯觀管。
臨時搭建的點將臺上，李汗青居中盤膝而坐，左側還有一個空置的蒲團，點將臺前是十餘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傳令兵肅然而立，會場裡，各部官員，各營校尉、司徒以及自各地趕來的郡望鄉老盡皆盤膝而坐，井然有序。
點將臺上，李汗青神色肅然，緩緩掃過臺下眾人，自有一股威嚴氣息，“想必大家都聽說了此次大會的章程，本次大會旨在審議由訴訟司起草的新法，所謂審議，就是讓大家審一審、議一議，看看訴訟司起草的新法是否有不合理之處，是否有遺漏之處，所以，大家只管暢所欲言，不要有什麼顧忌！”
李汗青本就是天生的大嗓門，此刻聲音宏亮，根本無須侍立在臺前的傳令兵充當人肉喇叭。
不過，說著他卻是聲音一沉，“這部新法稱為《自然法》，將會成為我軍現行的最高法，事關我黃巾軍和黃巾軍治下百姓的未來，千萬馬虎不得，所以，本帥將會與你們一道，對新法的每一條款逐一進行審議！”
此言一出，臺下眾人盡皆神色凜然，尤其是那些被匆匆召集來的郡望鄉老，他們未曾聽說過哪朝哪代的朝廷制定法律還需要召集布衣百姓來一起審議，也未曾聽說過什麼《自然法》、最高法，但是，聽說李汗青要和他們一道對新法每一條款逐一審議，哪裡還敢有絲毫懈怠？
李汗青再次環顧臺下眾人，單但見臺下眾人神色凜然，鴉雀無聲，這才聲音一揚，“現在，有請訴訟司主事郝明上臺，宣讀新法草案的具體內容，並主持此次新法草案的審議會議。”
聞言，早已等候在點將臺左側的郝明連忙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那個空置的蒲團前，當先衝李汗青躬身一禮，這才坐了下去，將手中那本厚厚的冊子放在面前的矮几上，緩緩展開，讀了起來，“新法草案第一章，總綱：第一條，自然法乃黃巾軍及治下區域內之最高法，以規範治下臣民之行為、保障治下臣民之生命財產安全及尊嚴為根本目的。”
和李汗青的聲音比起來，郝明的聲音不算大，但語速很慢，待他說罷，自有侍立在點將臺下的傳令兵齊聲重複，這些人肉大喇叭聲音宏亮，將郝明的話清晰地傳到了會場每一個角落。
待到他們話音落下，會場裡頓時便響起了竊竊私語聲，不少人開始交頭接耳，討論起來，但神色間多有讚許之意。
待到眾人討論一陣，郝明抬頭望向了李汗青，見李汗青輕輕頷首，這才開口，“對此條款，諸位可有什麼異議？”
隨即，侍立在點將臺下的傳令兵連忙將他的話重複了出去，會場裡頓時一寂，卻無人搭話。
這時，李汗青開了口，聲音宏亮，根本無須傳令兵充當人肉喇叭，“此乃審議大會，大家不必顧慮，若有異議，但將無妨！”
他的話音落下，會場裡依舊一片死寂，無人應答。
見依舊無人搭話，李汗青只得再次開口，“若無異議，便請大家舉手表決，若一致透過，那麼此條款就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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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汗青話音剛落，臺下波才、郝貴等各部官員及竇平、鄧曼、彭輝、張任、典韋等各營校尉、司徒齊齊聚起了右手以示贊同。
見狀，一干郡望鄉老也紛紛舉起了右手，轉眼間，會場之中所有人都將右手高舉了起來。
自有一隊親衛奔忙在會場兩側，開始輕點舉手人數，輕點完畢，呂布快步走到點將臺下衝李汗青抱拳一禮，“稟大帥，在場共有三百二十七人舉手贊同，與到會人數一致！”
“好！”
李汗青一聲大讚，“《自然法》草案總綱第一條已經全票透過，無須修訂！”
聞言，臺下眾人明顯神色一鬆，尤其是那些個郡望鄉老們。
李汗青一望郝明，“好了，繼續讀下一條！”
“是！”
郝明連忙將面前的冊子翻到了下一頁，繼續讀了起來，“新法草案第一章，總綱：第二條，凡黃巾軍治下之臣民，人人生而平等，不可被欺壓，亦不可欺壓他人，凡遭人欺壓者皆可奮起反抗以自保，凡遇他人被欺壓者皆可見義勇為以揚平等之精神，所造成一切結果，無須承擔任何責任！”
郝明的聲音不大，但坐在臺下前面幾排的人還是聽清楚了，頓時議論紛紛。
待到侍立在臺下的傳令兵將他的話朗聲重複出去後，會場裡頓時就炸開了鍋，尤其是坐在後面的那些郡望鄉老們更是激動不已，紛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看那神色，多有不忿之意。
他們是郡望鄉老，大多都出身豪門大族，免不了養成了自視甚高的德性，多少都做過些仗勢欺人之事，即便他們自己沒有做過，也難免有族中子弟做過。
而這新法草案總綱第二條明確提出，“人人生而平等，不可被欺壓，亦不可欺壓他人”，他們豈能不激動，豈能不心存抗拒？
早在沔陽起草《自然法》綱領時，李汗青便料到了這一幕，此刻眼見臺下眾人神情激動、議論紛紛，他自然不會為之所動，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神色平靜。
倒是一旁的郝明神色緊張，頗有些坐立難安，頻頻扭頭朝李汗青望來，顯然有些手足無措。
新法草案是他帶著訴訟司起草的不假，但其中許多條款都是經過李汗青修改過的，尤其是這總綱第二條，早在李汗青給出修改意見之時，他和訴訟司一眾官員便勸阻過。
自古以來，尊卑有序：一國之中，權貴欺壓布衣是常事；一族之中，嫡系欺壓偏房是常事；一家之中，丈夫欺壓妻妾也不是稀罕事……這便是秩序，千百年來亙古未變。
這樣的秩序，豈是一部新法便能徹底改變的？
大帥這麼搞，怕是要弄出大亂子啊！
但李汗青只是靜靜地坐在原地，神色平靜地看著臺下那些越來越激動的郡望鄉老們，良久，才再次開口，卻是神色肅然望向了坐在第一排中央位置的波才，“波部長！”
臺下頓時一寂，波才也是一怔，連忙起身一禮，“下官在！”
他搞不懂李汗青為何要叫自己，卻也知道，李汗青在這個時候叫了自己，肯定不是小事！
李汗青神色一緩，“對於新法草案的這一條款，波部長有何異議？”
波才神色一緊，有些猶豫，“回大帥……下官確實……確實有些……不贊同。”
他追隨張角起義，確實打著為天下致太平的旗號，確實也想為天下人打出一個太平天下，可是……冒著殺頭的風險起事，又豈能沒有封候拜將成為人上人的想法？
此刻聽到新法草案總綱第二條，他多少還是有些抗拒的。
其實，在場不少黃巾軍高層都和他有著一樣的想法：若是新法的這一條款得以實施，即便他日黃巾大業真地成功了，我等成了開國功臣封候拜將，能獲得的特權和利益也會大打折扣！
這就是人性，人性本就趨利！
李汗青顯然猜得出他的想法，卻沒有繼續問他，而是一掃臺下眾人，話鋒一轉，“本帥出身貧寒，以前也受過欺壓，正因如此，本帥便跟著彭秀彭軍侯投了黃巾，因為本帥相信，投了黃巾之後再也不會被他人欺壓……”
他所謂的出身貧寒自然指的自然不是他李汗青，而是那個跟著彭秀投效黃巾軍的新豐裡少年李裕，但是，彭秀的品階不夠並不在會場，是以也沒有人清楚李裕以前是否是因為不堪忍受鄉鄰的欺壓才來投效黃巾軍的。
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那個李裕曾經是否遭受過鄉鄰的欺壓，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他既然把新法弄出來了，就要把它落實下去，“本帥相信，在我黃巾軍中大多數人曾經都遭受過欺壓，大多數人為了黃巾大業拋頭顱灑熱血，為的就是他日不再遭受他人的欺壓！”
說著，他的目光掃過前面幾排的黃巾軍將官，最終又落在波才的身上，“波部長，本帥還記得當夜在長社城外初見你的情景，正因為在那一夜看到了你為天下致太平的決心，本帥才深受鼓舞，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因為，本帥真地想為世人打出一個太平天下啊！”
這話雖然半真半假，但是，他對太平天下的渴望是真的。
否則，他大可以學那些亂世梟雄，奪了漢家天下，當個乾坤獨斷的開國帝王！
否則，他不會頂著壓力提什麼人人生而平等！
聞言，波才沉默了，稍一沉默之後一抱拳，對著點將臺上的李汗青深深一禮，“大帥仁厚，波才慚愧啊！”
禮畢，他當先舉起了右手，“對於新法草案總綱第二條，波才完全贊同！”
他甚至都記不清李汗青那夜在長社城外初見他時的場景了，但聽完李汗青這番話，他心底確實有些慚愧。
自長社起兵以來，李汗青率部轉戰南陽、肆虐豫州，不記生死，黃巾將士更是死的死傷的傷，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致太平……為了打出一個太平天下，為了不會再被欺壓！
在一場場惡戰之後，他波才活了下來，可是，僥倖活下來的他此刻卻在想著他日的榮華富貴……如此，如何對得起那些已經死去的袍澤？
見波才舉起了手，前面幾排的黃巾軍將官紛紛舉起了手。
“我，郝貴贊成……”
“我，向歆贊成……”
“俺，典韋贊成……”
一隻只手臂自前面幾排高高地舉了起來，轉眼之間，所有到會的黃巾軍將官都舉起了右手，表示贊同。
見狀，坐在後面的一眾郡望鄉老盡皆神色一凜，不少人甚至已經臉色發白了。
直到此刻，他們才明白，這位黃巾軍大帥大費周章地將他們召集到這裡，不僅僅是為了什麼審議新法，更是為了敲打他們這些君王鄉老！
他這是要告訴所有人：在本帥治下，絕不容許有人行那欺壓他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