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割陡然從茶几上抬起頭。
他的心臟鼕鼕狂跳，剛才那張駭人的臉歷歷在目。
是一場噩夢嗎？他不知道。
環顧四周，家中空無一人，只有衛生間裡亮著燈，還有水流的聲音。
影割立刻衝向衛生間。
卻只看到了，正在涮洗拖把的羅伯特。
“……先生？”羅伯特似乎也被突然衝來的影割嚇到了，它180度轉過頭，用它燈泡般的綠色視覺系統看著臉色難看的影割。
原來剛才只是夢。
影割長出一口氣，靠在衛生間的門框上，用手扶著額頭。
剛才的情形太過真實，導致他的太陽穴還有點跳突的疼。
“您看起來不太好，先生。發生什麼事了？”羅伯特暫時把手裡的活擱置一邊，貼心地問道。
“沒事……不小心趴在茶几上睡著了而已。”影割用微笑來緩釋緊張。
影割想不通自己怎麼會在茶几上睡著的，以前的他絕不這樣，他甚至不會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睡著。
是機體老化的緣故嗎？不，哪有人三年就能退化幾十歲的狀態。
“距離您上次注射免疫抑制劑已是25小時44分17秒之前了，先生。”羅伯特溫馨地提醒道，“出於您的健康安全考慮，我建議您不要再將注射時間推遲。”
影割捏了捏睛明穴。
忙著操辦露西的生日派對，居然忘記了按時注射免疫抑制劑。
好像身邊沒有個按時提醒影割注射的人的話，他總是對自己的健康不很上心。
影割開啟了一樓的燈，看到了整潔如初的房子，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收拾過這裡的衛生了，那會趴在茶几上睡著也就有據可依了，是自己累的。
他從抽屜裡找出來免疫抑制劑，給自己來了三針。
影割全身一個激靈，舒坦地長出一口氣。
“露西和奧莉安娜，她倆都睡了？”影割問。
“是的先生。她們收拾過二樓的衛生後，你就讓她們回到自己房間了。您不記得了嗎？”羅伯特答。
“陶德呢？我是不是讓他留下打掃衛生了？”
“是的先生，他幫您清理過後也回自己家了。”
影割小聲罵了一句空氣，他對自己衰退的記憶力很失望。
“陪我出去散散步吧，羅伯特。”影割寄希望於半夜的清冷空氣，能吹走他腦子裡的一些鏽垢。
羅伯特遲疑了一下：“可現在是凌晨兩點鐘，根據夜之城的違法犯罪統計線條，我非常不建議您在這個時間點出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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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說話的時候，影割已經開始給自己勒圍巾了：“沒事的，就在附近街區走走，不走遠，來吧。”
羅伯特拗不過影割，只能聽從主人的安排，跟隨影割的腳步出了門，不忘關燈鎖門。
悽清的聖多明戈街道上，一個人也沒見到。
挺不巧的，影割住的這座農場所在的街區，路燈這幾天剛好壞了。
兩道寂寞相伴的身影，沿著土灰色的馬路，孑孓獨行，彷彿踏著一個灰色的地毯，通向霓虹流光的市中心。
遠近不一的地方響著槍聲，撕裂夜空。不停地交火，不停地死人。
夜之城的傳統永遠沒丟，停下槍響的那個夜晚，就是夜之城變成一座死城的夜晚。
羅伯特忠誠地盡著自己的職責，默默地陪著影割，以散步的速度向前走著，不問目的地，影割不開口，羅伯特也不做聲。
聖多明戈的四周都沒有海，這裡的土地利用率高的驚人，每個人生活的都很擁擠。
不知不覺間，影割走到了一座已經棄用的購物中心大樓底下，坐在了一張公共長椅上歇腳。
羅伯特就像一個忠誠的衛士，坐在了影割身邊。
影割環視了一週，死一般的寂靜。
然後他點燃一根煙，明亮的菸頭成了灰暗街道上唯一的光源。
“羅伯特。”影割說，“你們機器人，有沒有時間的觀念？”
“先生，”羅伯特立刻答道，“如果您說的是我們體內那個計時誤差不超過0.000001微秒的時鐘的話，是的，我們有很強的時間觀念。”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影割說，“你們有沒有那種，有時候突然覺得時間變得很快。”
“抱歉，先生，我的程式設定讓我不具備那樣的能力。”羅伯特說，“在我的觀念裡，一秒鐘就是一秒鐘，是被嚴格規定過的一個限制。我從來不會像你那樣，主觀上地覺得時間變塊或變慢。”
影割沒有回話，他轉過頭去吐了一口煙。
透過察言觀色，羅伯特判斷影割還有話要說，於是關心道：“先生，您為什麼突然問我關於時間的問題呢？”
影割聳聳肩：“每個人都會思考過時間的問題的……或是孩童期望著時間能快些，長大後擁有獨立自主權；但垂垂老矣之後又期望時間能慢下來，好多留些時日感受這個並不美好的世界。”
“那您呢，先生，您在現在這個年紀，是如何思考時間問題的呢？”羅伯特說。
“我不知道，我這是一種很矛盾的觀念，甚至有些自私。”
“說出來吧，先生，現在您的身邊只有我。”羅伯特說。
影割滿意地笑著，拍了拍羅伯特的肩膀：“你要明白一個概念——大多數情況下，人類並不是為自己而活，而是為他人而活。人類是社會性動物，在一個家庭中，一個人既希望其他成員為自己付出的同時，又希望能為他人付出。”
“我明白這個概念，先生。”
影割繼續說：“所以說，我對時間的觀念很自私——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我安於眼下，我巴不得時間永遠定格在這一天。露西，奧莉安娜，還有你，你們是我最後的財富了……如果時間繼續向前推進，我擔心，擔心不幸會發生，歷史會重演，你們會再次被從我身邊奪走，我會什麼都不剩下……”
“但是，如果時間永遠迴圈在這一天，這對露西和奧莉安娜而言都不公平。”影割丟掉菸頭，繼續道：“她們還年輕，她們的前途一片光明，更多的世界等著她們去探索，更多的人等著她們去邂後……”
“你擔心她們會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走，再也回不來了。”羅伯特接道。
影割重重地點頭，乾笑了一聲：“怎麼樣，我是不是很自私？但我覺得每位父親都會擔心這一天的吧，可能當那一天真的到來之後，我也會學著釋然。”
“但這樣對你不公平。”羅伯特忽然說出一句出乎影割意料之外的話，“你付出了一切，你失去的比任何人都多。如果連你都不能擁有一個圓滿的結局，這對你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