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在沙場上的餘盡漸息，斜陽如火，為整個太平州鍍上一層蒼涼破敗的薄膜。
夜幕自西向東席捲，已經進入夜幕籠罩的影影憧憧之下，抬起了無數翹首以盼的腦袋，貪婪的目光集中在了戰場遺骸之上。
專家級的拾荒者，回收科技和廢料對太平州的清道夫而言就是家常便飯。
滿地的死屍和報廢的車輛，這在清道夫眼裡可都是取之不盡的財富，每一小支清道夫都想從這戰場遺留中分一杯羹。
“清道夫都上鍾了，說明時候不早了。”影割環視著四周從暗處投來的目光。
就算上了浮空車，他還不能直接回公寓去。
低頭看著自己全身破洞的衣服。
影割估計還得往衣服店跑一趟，還得想辦法祛下全身的血汙——他生怕露西被自己現在的樣子嚇到。
而且，需要西塞羅連夜把新的全息投影植入到新衣服裡，待會兒可要苦了西塞羅了。
就在這等候西塞羅的浮空車抵達的時間裡，影割似乎隱約聽見了一個虛弱的聲音：
“先生……先生……”
那聲音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充滿機械的磁性，更像是一個老舊的磁帶卡了殼。
起初影割以為自己幻聽了，因為放眼四周，除了他和溫斯頓，就沒有活著的傢伙了。
但很快，影割恍然大悟——能說出聲的，不一定要是個“活”著的傢伙。
溫斯頓的聽覺比他更敏銳，它在影割之前就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溫斯頓站在一堆還在冒著黑煙的扭曲廢鐵旁邊，發出兩聲低吼，示意影割過來檢視。
影割走到它旁邊，朝它身下的履帶旁邊看去。
只見一顆戰鬥機器人的腦袋，半沒在沙層之下。機器人鏽跡斑斑的頭頂上，那個象徵著“活動中”的綠燈依然在閃爍，表明它仍具備思考和交流的能力。
剛才的幾聲“先生”，就是從它的發聲裝置發出來的。
它生前的最後一道命令，正是由影割的“求援信號手雷”召喚而來，負責保護影割的絕對安全。
因此，在被炸燬身體之後，它的命令程序得到了保留，依舊將影割認作需要保護的目標，那麼尊稱影割為“先生”也無可厚非。
興許是感覺到了影割的靠近，那顆戰鬥機器人的頭部，不再一味地發出“先生”的聲音了：
“請不要把我留在這，先生。我眼前好黑，先生。我感覺好冷，先生……”
影割再度一臉“見鬼”的表情。
上次影割出現這種表情，還是眼睜睜看著AI奪舍了一具死人的軀殼，並死而復生時。
這一次，一臺半損毀的機器人居然會說“自己感覺好冷”？
好吧，影割姑且將這句話認作是製作這臺機器人程式的工程師植入的一點個人惡趣味，一臺冰冷的機械軀體當然是不具備感受冷熱的能力的。
不愧是夜之城，影割在外面這麼多年都遇不到的蹊蹺事，來夜之城後可是一樁接著一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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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看到我？”影割試探地問。
“我的視覺系統出了些問題，先生。但，是的，我能看到您。”這顆鏽跡斑斑的機器人腦袋躺在地上說，“很抱歉，我，我被炸燬了身體，沒能保護您到最後一刻。”
“這話怎麼說的像我已經死了似的……”影割心道。
他繼續對機器人的腦袋道：“你想讓我怎麼做？”
“請帶我走，先生，如果能幫我找到一具新的軀體，我會很感謝您的。”隨著機器腦袋吐出每一個字，它頭頂的綠燈也隨之閃爍。
“如果我現在把你的腦袋壓扁呢？”
“請、請不要那樣做，先生。”古井不波的機械音出現了一絲慌亂。
“原因呢？”
“我隸屬於康陶公司的財產，而先生您是康陶公司的員工。為什麼要對自己的公司造成損失呢？”
“你說得對，我剛才就隨便提一嘴。”
機器人不會撒謊，影割心想，它的每句臺詞都在按照提前植入它晶片裡的設定程式在走，不像AI一樣具有學習和進步的能力。
不管怎麼說，眼前這傢伙確實是康陶公司的財產。看在公司給自己這個月發了四萬歐工資的份上，影割就順手把這顆機器人腦袋撿了起來，準備有空送回到公司裡。
“謝謝你，先生。您是一位出色的夜之城公民，康陶因你更精彩……”
影割沒搭理機器人腦袋的貧嘴，稍過了一會兒，西塞羅的浮空車就到了。
看到下方的戰場狼煙時，西塞羅無比震驚，而在看到影割身邊立著的個被溫斯頓操控的巨大戰鬥義體時，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了。
“老大，這是……它這麼小的身邊坐進這麼大的義體裡，很容易崩潰的！”西塞羅是專業的義體醫生，他對形勢的判斷比影割更準確。
“我知道，可今天軍用科技的行動，只是一個開端……”影割向西塞羅講清楚了他從梅瑞德斯口中得知的前因後果，“如果想在夜之城活下去，就必須讓自己的團隊更加強大……溫斯頓終會有這麼一天的，即使不是這臺阿爾法掠食者，也可能進入別的什麼義體裡。”
好吧，畢竟溫斯頓是跟著影割長大的，西塞羅除了給出建議之外，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從另一個方面想，影割為了應對荒坂的攻勢而捨棄了自己多年的好友溫斯頓，做出犧牲的明明是他，受益的是整個團隊……此時的影割應該比任何人都更心痛才對。
唉，影割總是這樣。
他貪財，嗜殺，可在得到了他的認可的人面前，他又會將自己的利益置身事外。
西塞羅頗有幾分心疼地偷偷盯著影割的背影，他生怕這個男人哪天倒下了……這個世界的光也就熄滅了。
苦笑了一聲，西塞羅跟著他回到了浮空車內。
溫斯頓則扒在浮空車頂部，隨浮空車一起升空。
看著自己滿身的破洞和創傷，影割問道：“你平時逛街最多，有沒有什麼能洗澡的地方推薦，西塞羅。”
“想瞞著露西是嗎？”西塞羅輕聲回了一句，“她都已經知道了。”
“她怎麼知道了？”影割心中一沉。
“這麼劇烈的爆炸，從太平州到海伍德都能聽見。”西塞羅說，“綺薇也告訴她了。”
“好吧……即使她不知道今天下午發生的事，這溫斯頓回去後也不好跟她解釋。”影割思忖著。
“公司的公關會擺平今天的事態對公眾造成的影響——能源廠爆炸或是某個幫派的實驗失敗，你懂的，就那一類的說辭。”西塞羅說，“所以，老大，您待會兒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想辦法過了露西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