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
“我是，毫無疑問。”沒等藍天把話問完，顧顏青就給了她肯定的答覆。
此刻藍天的表情古怪極了，千頭萬緒襲上心頭讓她一時間不知自己應當如何面對，這裡面有愛、有恨、有解脫，還有一股足以讓她放下所有的安心感，自己這些年來心心念念想調查清楚的並非是垂危時的虛妄幻覺，儘管存在的形態很是奇怪，至少現在在她眼前站立的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活人，對方用肯定的語氣告訴她“我是”。
單這兩個字，就足以讓藍天大感欣慰。
“救你的時候我沒想太多，更是沒料到會讓你陷入那種境地，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當初出手救你一命到底是對你好還是害了你。”看著眼前百感交集的女孩，顧顏青也是思緒萬千，她們彼此是對方命運的轉折點，只可惜在顧顏青眼裡這道轉折是向下去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怪你，你讓我有機會活下來，卻讓我失去了自由。”抿著嘴沉默了好一陣，藍天低聲道。
“想恨就恨吧，你應得的。”顧顏青凝視著藍天，“你也好現在被我佔據了身軀的這孩子也好，你們都是我的自我滿足的犧牲品，一個人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的時候總會做出些荒唐蠢事，你和她都是因為我的傲慢淪落到現在這個境地，你有資格向我復仇。”
“我不想復仇，那沒有任何意義。”藍天聽了只是搖頭。
“你想要什麼，我會盡力補償。”
“我想要真相，我想聽那時候的親歷者親口告訴我到底都發生了什麼，我還想知道我還能不能變回一個人類。”藍天也不扭捏，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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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好吧，其實你心裡很清楚，你知道的和我知道的差不多。”顧顏青輕嘆口氣，“你母親在那個晚上崩潰了，她先殺了你父親，再想殺你，然後自盡，我猜可能是殘存的母性讓她在對你下手的時候無意識留了手，所以當我趕來救你的時候你居然有口氣在。”
“你又為什麼會在那裡？”長久以來這都是藍天的困惑。
“聽說過幽靈漫遊嗎？”顧顏青反問。
“隨機亂數選擇一個點位入侵，沒有目的也不會留下痕跡，單純只是為了好玩或者練手……”藍天話說到一半同為駭客的她便懂了，“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那時候我也住在第九區，幽靈漫遊到你家的監控系統時正好目睹到全過程，然後發現你沒死。”顧顏青聳聳肩。
“沒有陰謀？只是巧合。”藍天露出個慘白的笑，這些年來她一直幻想著自己的遇害是不是捲入了什麼大陰謀中，也許這樣想會讓她覺得好受些，覺得她自己有著什麼特殊之處。
“沒有陰謀，只是巧合，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兇殺案的現場直播。”現在她得到了最終答案，一切就都只是妄想而已。
“……我知道了，下個問題。”藍天深深吐出一口濁氣，“那時候不能用別的辦法救我嗎？就只能把我的大腦單獨摘除？”
“不能，我不是醫生，我只是個駭客。”顧顏青搖頭，“那時候你的身體已經系統性衰竭，及時送到級別最高的醫院也許能保住性命，但那可是十幾年前的第九區，哪有什麼高階醫院把你送去保命？如果不是當時我在研究造夢技術，如果不是我已經對自己的腦袋做過幾次手術，當時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死。”
“……”藍天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自己對自己的腦袋做手術？這得瘋到什麼程度才能做得出來？
“你覺得我是個瘋子。”顧顏青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想法。
“難道不對嗎？”藍天反問。
“對，我的確是個瘋子。”顧顏青大方地承認了，“遲早有一天我會為自己的瘋狂付出代價，只可惜了那些被我瘋狂所累的倒黴蛋，他們又沒找誰惹誰。”
“原來你有自知之明。”
“撞牆多了，哪怕是瘋子也會知道疼的。”顧顏青苦笑著指了指腦門，“我現在的處境和你差不多，你最能理解我的感受。”
“他們是為了要把你釣出來，我只是他們釣你的餌。”藍天對自己的定位很有自知之明。
“呵，釣我出來，就算我出來了他們抓得住我嗎？”顧顏青的表情突然有些扭曲，“這要這些人還保留著作為人的私心，他們永遠都別想抓住我，要對付一個幽靈你只能靠另一個幽靈。”
“你！”藍天眼神陡然變化，“你完全放棄肉體了？！”
“對，這些也是他們想要我的原因之一，不只是因為我知道他們的全部身份，還因為我這個存在某種意義上達成了永生，誰不喜歡長生不老呢？”顧顏青冷笑道。
“嘶……”在場所有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放棄肉體？永生？儘管科學家們每天都在吹噓當今技術距離人格意識上傳就差捅破一層窗戶紙，然而這層窗戶紙幾十年來都像城牆那般堅不可摧，更別提即便技術上能夠達成這事兒在當今社會的倫理道德上也說不通，人們甚至都無法定義那個實現永生的存在究竟依然是人還是只繼承了死者人格的完全人工智慧。
“如果你真有自己說的那麼神通廣大，為什麼不乾脆把假冒你的人身份大白於天下？”讓顧顏青有些意外的是，第一個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不是她認為最理解自己的藍天，而是那個不起眼的警察陳龍。
顧顏青沒吭聲，詭異的沉默證明阿龍剛才問出了一個顧顏青不願回答的問題，一個直指核心的問題。
“他們有和你同歸於盡的後手？”阿龍卻從這沉默中看出了什麼，恍若福至心靈般問道。
顧顏青還是沒吭聲，不過這沉默已經算是承認。
“你這個幽靈也不是完全看不見摸不著嘛。”阿龍嘲笑他道。
“我是幽靈，不是神。”顧顏青沒好氣地回嘴。
“你還差我最後一個問題，我還能恢復成正常人類嗎？”眼見阿龍兩句話就把話聊死，藍天急忙追問自己的問題。
“要取決於你眼中的人類要怎麼定義。”顧顏青答道。
“你知道我說的人類是什麼。”藍天固執地盯著她。
“那做不到。”顧顏青搖搖頭，“你和你的大腦已經適應了機械身體太長時間，即使能夠靠提取DNA克隆一副新的身體出來，大腦也在無法適配功能低劣的自然人身體了，強行換裝的結果就是你變成一個癱瘓在床的植物人，你的神經系統完全無法處理習慣了高性能終端的大腦發出的訊號。”
“可你現在不是……”
“那是因為我捨棄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顧顏青冷冷打斷她的話，“我不需要一個大腦來適配，我只需要適配這女孩的大腦，這是軟體和硬體的區別，別告訴我你不懂。”
藍天無言，如果她接受對方的方法，一切就本末倒置了。
“抱歉，如果能幫你我會幫的。”顧顏青那邊傳來一聲歉意。
“你走吧，我沒有別的要問了。”此刻藍天已經意興闌珊，雖然心中多年疑問被解答，多年來所懷有的企盼也給砸了個粉碎，現在的她只想一個人安靜，慢慢整理自己的心緒。
“等等！”這時羅小姐猛地站出來擋在顧顏青面前，她的腿因為恐懼和緊張微微顫抖，但她還是站了出來。
“你想要回你的妹妹。”顧顏青平靜地看著她。
“你給了我希望，你有責任讓它變成現實！”羅小姐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話是胡攪蠻纏，可就算胡攪蠻纏又能怎麼樣呢，這世界上的事本來就沒理可講。
“我可以還給你一個終端，它有和你妹妹一樣的外貌和嗓音，有她除了被殺之前外所有的人生記憶，有大致吻合你和你母親印象中的人格，但她永遠不會成長也永遠不會改變。人死不能復生，我能給你的只有過去的幽靈，你要嗎？”顧顏青盯著她的眼睛，十分認真嚴肅地質問。
“我……”羅小姐的眼神短暫陷入迷茫，但很快又重新凝實，“我要！”
“信我，最後的結局只有痛苦。”顧顏青給出最後的警告。
“我要！”羅小姐的聲音更大了些，像是在和誰爭搶什麼。
“我知道了。”顧顏青苦澀地點點頭，“給我三天時間，你要的東西會自己上門。”
“一言為定！”羅小姐中氣十足地喊出聲，用了渾身的力氣。
“別問我，你父親的事情我一無所知。”就在阿龍鼓足勇氣要開口問話的時候，顧顏青像是背後長了眼睛般側頭對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