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噹當。”站在某扇荒棄到感覺未來十年都不會再有人來拜訪的破敗房門前，周玉卿滿心忐忑地敲響了門扉。
“進來。”裡面的人聲音很輕，溫和而禮貌。
“……打擾了。”周玉卿卻感覺心頭彷彿被人被一隻手給直接拎起般陡然緊張，連聲音都有點走音。
“坐吧。”不自然的光和面部十分模糊的影像說明房間裡是一個裝置投影出來的虛像，只是使用的技術比市面上看起來要清晰許多。
“謝謝。”周玉卿還是沒能讓自己放鬆下來，常年習慣了偽裝自己的她甚至難以掩飾因為情緒波動帶來的小動作。
“你很怕我。”虛像另一頭的人上下打量著周玉卿，說道。
“我有很多理由感到懼怕，尤其是由您來出面對我進行審查。”周玉卿坦誠地回答。
“的確，他們把我推出來審查你本來就不安好心。”對方講話也很直接，“你不是我的直屬部下，跟我也沒有多少利益聯絡，通常情況下派出這樣的審查員就意味著大家已經不準備留情面了，不過這次你很幸運，不管是我還是他們都沒打算非要拿你怎麼樣。”
“我能問問為什麼嗎？”周玉卿不安的表情旋即轉為困惑，她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道。
“我們是個不在乎過程只重視結果的組織，你作為一線探員應該最清楚不過。”畫面另一頭的對方換了個更加舒適的坐姿，“既然不打算對你進行處置，那就說明我們接受了你造成的結果。”
“這個結果……各位都滿意嗎？”周玉卿的困惑變成了驚訝，這個局面是她完全沒料到的。
“怎麼可能？”對方笑著擺擺手，“在我們這個組織裡面每個人都在為固執己見，讓他們達成一致比讓合眾國和平併入聯邦還難，你還能在這兒安全地坐著只是說明樂見這個結果的力量要比討厭這個結果的力量更大。”
“聽起來這次是我走運了。”周玉卿終於長出一口大氣，審查員剛才那番話裡隱含的意思是組織內部對於造夢人的態度還沒有達成共識，至少目前來看不想太過打草驚蛇的保守派應該佔了上風，周玉卿獨斷專行造成的結果只是碰巧順了主流派的意。
“我看過你的記錄，你的運氣一直不錯。”審查員隨手拿起一張平板，“兩次失敗，六次抗命，十二次無視指令，可不是哪個一線探員在搞出這麼多事情之後還能被安置在一線工作。”
“那都是多虧各位的寬容。”周玉卿奉承道。
“不用講那種違心的場面話，我們是什麼樣子我們自己清楚得很。”審查員擺擺手，“之所以你的記錄這麼‘精彩’還能一直保持留任，無非是你摸透了我們這些人，不管過程怎樣最後你都能拿出來讓大多數接受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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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周玉卿有點心虛地低下頭，雖然投影的模糊讓她看不清審查員的神色，她還是能感覺得出來對方正在盯著自己看。
“但我這次叫你過來不是為了結果，我對整場事件過程中的數個細節抱有疑問，希望你能如實回答。”審查員似乎收回了目光，然而周玉卿還是有種被食肉動物盯著的錯覺。
“我會儘量用主觀視角回答您的疑問。”知道這關自己必須過，周玉卿硬著頭皮說。
“很好，首先是關於樣本23號，你的上交報告中對她的逃亡過程描述避重就輕，我想知道真實情況。”審查員立即丟擲一個疑問。
“她……構築了一套可以模仿人腦執行模式的模糊演算法，我不知道她開始執行這個計劃的具體時間，但要完成這個演算法保守估計至少需要一年以上。這套演算法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令人工智慧的決策模式更加近似於基於人格的人腦，儘管在本質上不是突破，它甚至騙過了組織對樣本23號常時執行的二階段圖靈檢測。”這是一個審查員肯定會問的問題，周玉卿也拿出了絕對會讓對方感興趣的答案。
“所以在樣本逃亡當日是一臺人工智慧在偽裝成她執行決策，她的本體在同時被轉移到了第九區，我該如此理解嗎？”然而審查員的反響十分平淡，甚至有些漠不關心。
“您的理解很正確。”周玉卿心中燃起小小的焦躁，對方不咬鉤說明他在追求更重要的收穫而且他似乎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當時樣本與你們共同進入第九區時那臺終端裡面搭載的大腦屬於誰？報告裡面沒有細寫，我看得出來應該不是樣本本人的大腦，她不想也不能冒這種風險。”審查員又問。
“……那個不是大腦，雖然看起來很像而且騙過了造夢人。”既然這樣就再丟一顆誘餌出來，周玉卿心裡如此想著。
“你說什麼？”審查員終於動搖了一下，“你在報告中明目張膽地作假？”
“我需要和審查員討價還價的本錢。”周玉卿露出個苦笑，“如果我知道這次的審查員是您，我採取行動的時候應該更謹慎些。”
“算了，你這種風格的人我不討厭。”審查員大度地一擺手將報告造假之事揭過，“繼續回答我的問題。”
“關於幾年前讓樣本不得不離開設施的那場事故，您瞭解多少？”周玉卿反問對方一個問題。
“只限傳聞，”審查員聳聳肩，“不是我的專案而且聽說結果很糟糕，不想樹敵的話就不該亂打聽免得造成誤會。”
“那個專案的核心就是透過採取人腦細胞進行克隆培養，培育出結構與克隆母本近似的‘擬似腦’作為遠端連線兵器的思考核心來使用，好處是不但與特定操作者的同步率可以達到當前所有機械結構都無法達到的高度，而且在強干擾遮蔽指揮頻道的情況下，擬似腦也可以做出更具有非線性思維的判斷來適應戰場環境，保證任務的成功率。”審查員不主動打聽可不代表周玉卿作為那個專案的知情參與者就什麼都不說。
“居然弄出來這種東西，應該是管研發那幾個瘋子之一吧。”審查員聽了只是冷笑，“我不是專業的科研人員，但我知道克隆大腦和完全意識轉移直到現在還沒有成功的先例，更別說當年那個專案不就是因為實驗體失控給設施造成了巨大破壞，這才搞到樣本和負責監護樣本的你都在設施裡待不下去了麼？”
“您沒忘了我剛才說的那個演算法吧？”周玉卿提醒道。
“嗯，把這兩種技術結合起來就變成了一顆看起來惟妙惟肖的大腦。”審查員立即理解到周玉卿的意思，“可是樣本對於那場事故的記憶應該已經被物理抹除了才對，她會想到用這種技術逃跑是當年的記憶操作有失誤還是什麼人又把那段記憶重新還給了她？”
“都不算。”周玉卿搖搖頭，“樣本不只聰明而且謹慎，她在被迫加入那個專案的時候就預感到了自己可能會被捲入麻煩，所以在專案執行過程中她偷偷利用外部記憶儲存記錄了大量關於專案的實驗資料，具體到可以反推出大部分技術本身的地步，我猜那時候的她是擔心萬一實驗失敗整個專案都會被抹除，她想留著這些資料當後手。”
“一個十幾歲的女孩會做到這個程度？”審查員還是有所懷疑。
“您不知道她在設施裡都經歷過什麼，如果您有興趣可以到設施那邊調出有關於她的記錄，人在經歷過像她那麼多之後，年齡已經不應該作為判斷行為邏輯的主要標準。”周玉卿也不辯解，一副想查就隨便你查的滾刀肉做派。
“算了，設施裡那些爛事我一點都不想摻和，看完八成會做噩夢。”審查員立即擺出萬分嫌棄的態度，“總之手段我理解了，接下來說說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