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觸及了某些或許不該當面討論的話題，接下來的一路上都維持著尷尬的沉默，嚮導獨自在前面領路，偶爾拿出電子地圖在比照些只有他能夠理解的路線。阿龍注意到嚮導停下的位置往往都存在一些標誌，比如還在工作的安全燈、白漆塗抹的意義不明的巨大數字和字母，又或者是讓人看著就眩暈的六向或八向轉盤通道。
阿龍現在萬分敬佩這位嚮導的空間記憶力，同樣的路線哪怕給他一張三維地圖他都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完整地把這條路走下來，很多地方只是經過一個拐彎阿龍就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原路走回去了。
如此在沉默中走了也許有半個小時，阿龍能確定他們應該下降到一定深度的位置了，之前他們偶爾還能聽到在地下活動的幫派分子或者正在執行的機械聲，現在絕大多數時候除了頭頂纜線的電流聲就只有他們五人的腳步。通道裡的照明變得越來越少，每隔幾十米才能看見一盞孤燈，更遠的前方黑洞洞一片昏暗，感覺彷彿像是在往地獄深處走去。
“我們不能聊點什麼嗎？就這麼悶頭趕路太折磨人了。”實在是忍受不來這種古怪陰森的氛圍，阿龍在通訊頻道裡提議道。
“你想聊什麼？”有了剛才把話聊死的經驗，藍天現在開口十分謹慎。
“比如劉傑？”阿龍伸手撓撓頭，“你不是搞到了他留下來的虛擬人格嘛，除了第九區的地下有貓膩之外那個虛擬人格就沒透露別的東西？”
聽阿龍這麼一說周玉卿和凌充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凌充算是間接被劉傑給坑了，周玉卿更是跟著阿龍遠赴日本去調查他身上的謎團，這兩個人對劉傑身上的真相都十分好奇。
“那個虛擬人格確實說了些關於劉傑的事情，我沒提是因為那些資訊和我們眼前面對的問題無關，我不想讓大家分心。”藍天猶豫了一下，解釋道。
“你不說才會讓我好奇分心。”阿龍馬上就跟了一句。
“大家都想聽？”無奈的藍天將目光投向周玉卿和凌充，兩人不約而同地朝他點點頭。
“哎，說就說吧，真相有時候的確比我們想當然出來的結論要離奇曲折太多了。”藍天嘆口氣，開始講述她從劉傑的虛擬個人那裡獲得的更多資訊。
在確認死者是劉傑的時候特別調查組陷入了固有思維，那就是軍方對陣亡的界定條件苛刻所以劉傑不可能在已經被判定為陣亡的情況下還活著，然而事實真相就是這麼荒誕不經，劉傑的確在被軍方認定為陣亡的情況下活了下來。
“他怎麼做到的？”阿龍好奇道。
“讓劉傑被判斷為死亡的那場行動是一次普通巡邏任務，劉傑作為電子戰專家隨行負責排查有可能對車隊造成威脅的敵對電子展人員和裝置，那時候大洋合眾國對戰區的干涉很深，許多特工與當地武裝分子合作，使用非常高科技的手段伏擊維和部隊的巡邏車隊。”藍天答道。
“那時候各個戰區的反政府游擊隊都有大洋合眾國的正規軍和特工混進去，我和阿龍的父親不止一次直接和偽裝成游擊隊的合眾國軍隊交戰，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只是沒有點破罷了。”提起往事也勾起了凌充的回憶。
“劉傑當時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家人都在國內遇害的事情，軍方試圖對他封鎖這個訊息但是沒能封鎖住，因此而心煩意亂的他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開了小差，結果導致他和與他同乘一輛車的戰友們一起遭到自爆無人機埋伏，同車所有的人都死了，他不知道算是好運還是倒黴，在丟了一條胳膊一條腿在車輛廢墟裡的情況下被路過的當地人給救了下來。”
“然後他沒有返回軍隊。”儘管無法感同身受劉傑當時的心情，對於他的這個決定阿龍還是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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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當時他已經對軍隊和政府都失望至極，而且如果回到軍隊去可能會被追究瀆職的責任。”藍天的語氣中帶著憐憫，“靠著自己電子工程師的知識和當地人的幫助他自己組裝了一套讓他能夠正常活動的義體，之後直到維和戰爭結束他都留在拯救他的那個村莊幫助當地人組建和維持自衛隊保護自己免受游擊隊的騷擾。”
“所以他兩年之後才回去自己的故鄉，真虧軍方還能把他算成是烈士了。”周玉卿嘲諷道。
“我要沒記錯的話當時被列入陣亡的要求是現場遺體至少保留百分之二十五，他留在現場的四肢可能剛好壓到了這條線上。”凌充跟了一句。
“劉傑回到故鄉只是為了和過去告別，可當他回到故鄉卻發現自己的撫恤金被一個上次見面還是小孩時候的遠親給用卑劣方式騙走，返回故鄉的戰友們卻沒能得到與付出同等的尊重時，你猜他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可能是受到劉傑的虛擬人格傳遞過來的情緒影響，藍天的語氣也變得諷刺起來。
“之前我說過，如果我是他，那位堂哥可能連命都沒了。”原本就很憤世嫉俗的阿龍，這次自然是傾向站在劉傑那一邊。
“故鄉的所見所聞又一次給了劉傑很大刺激，他沒有再回去那個接納他的戰區村落而是留在了自己的故鄉。迷茫的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才能夠改變這一切，沒有合法身份的他流落到第九區墮落成了一個收錢辦事的殺手，過去、理想、幸福，所有在他年輕時候期望的東西全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悔恨和連要去恨誰都不知道的迷惘，你猜猜這時候他遇到了誰？”
“……”阿龍沒吭聲，他感覺到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且不說劉傑留下的虛擬人格會不會把自己的心路歷程毫無保留地講給藍天，就算它真的這麼做了，藍天也不會用如此奇怪的語氣把它複述出來，至少阿龍認識的藍天不會。
“他遇上了造夢人。”頻道裡的那個藍天像是完全不在乎地繼續說了下去，“造夢人教給了他一些東西，一些可以讓夢境變得近乎現實般真實的技術，當然它做不到真正地改變現實，至少可以讓那些沉湎於過去的傢伙得到可憐的慰藉。他為此感到高興，他很感謝造夢人的幫助，覺得自己的行動終於可以幫到什麼人而不是一遍又一遍毫無意義地剝奪其他人的生命，於是他決定與造夢人合作，在自己根本就不知情的情況下開發出了很不得了的東西，不得不說這小子雖然幼稚但在某些技術方向上是個天才，死了實在是有些可惜。”
“你是誰？！”這已經根本不是藍天能說出來的話了，阿龍此刻只覺得一股涼氣從後脊樑一直竄到頂梁門，當他想到自己現在正處於被入侵的狀態，父親的下場就歷歷在目。
“這個問題你自己不是已經得出答案了嗎？”藍天的聲音輕蔑地冷笑著，“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這是給你最後的警告，離開這裡把自己裝成一個又聾又瞎的人或者變成跟你父親一個下場，結局如何由你自己來選擇。”
“啪！”耳邊響起清脆的響指聲，像極了電影裡解除催眠時候的暗示，阿龍發現自己正茫然站在一盞昏暗孤燈之下，漫長看不到頭的走廊中只有他的影子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