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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打兇懲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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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朗朗,浮雲悠悠。深秋的天氣已然寒涼,但當日光照徹北市,還是能令人感覺到一絲不合時宜的溫熱。

繁盛熙攘的北市裡,有點門路的浪蕩子、假託公門收點“地皮費”,這樣的事早就司空見慣。很難讓忙碌不停的坐商行賈們,提起哪怕看一眼的興趣。

對於這北市東坊門內令人憤慨的一幕,周圍三三兩兩的行人,也只是匆匆瞥上一眼,便聰明地躲開了。多數時候,若不必橫生枝節,人們便不願花費精力、去弄清這些是非情由。能看場熱鬧固然不錯,若殃及自身,便有些不划算了。

楊朝夕一聲痛呼之下,身形卻恍如獵豹般,不到兩息功夫、便衝到那農婦身前,又擋住了踢來的一腳。

七八個浪蕩子,眼見有人竟敢橫插進來、強行出頭,心裡紛紛升騰起一股無名邪火:這小小北市之地,從來只有他們耀武揚威,何人竟敢如此不知好歹?!

這七八個浪蕩子中,立刻便衝出一人,臉上還有些淤青未散,赫然便是幾日前、被扔出鶴殤酒肆的那人。這人手提短棍,罵罵咧咧就往楊朝夕後腦掄下。

楊朝夕難過地瞧著孃親,一手替她拍著身上的腳印,另一手卻向後揮去、毫釐不差地將那短棍接住。再順勢一扭一甩,那人便身形不穩、直直向地面倒下,撲起滿地灰塵。

其他浪蕩子一愣,便聽那倒地之人怒喝:“給我……揍他!”這些浪蕩子便一擁而上,將手中木鐧、棍棒等物,齊齊向楊朝夕周身招呼過去。

“嘭、嘭、嘭……”接連十來聲鈍響,是拳掌接觸身體的聲音。不過三個呼吸,先衝上去的一些浪蕩子便被打翻在地,圍著楊朝夕和陸秋娘,開成一朵花的模樣。有的捂著胸口、肚子,低呻高吟,有的手腕、小臂都軟塌塌地,變了形狀。反應稍慢的浪蕩子,反而收住衝勢、倖免於難。

方七鬥本已拉開架勢、準備增援,卻見打鬥頃刻間便已結束,只好撇撇嘴走上去,向那農婦拱手行禮:“小侄向嬸嬸問安!”右腳卻“不慎”踩中某個躺在地上的浪蕩子的五指,痛得那人呼叫連連。

方七鬥見陸秋娘向她點了點頭,才偏過頭一臉歉意道:“很痛麼?見諒見諒……”

說著又,將右腳一碾,那人驚叫一聲,便疼暈了過去。接著便優哉遊哉地轉了一圈,兜頭兜臉地、將其他倒地浪蕩子再補了些拳掌,才滿意地向楊朝夕聚攏而來。

陸秋娘頭髮散亂,先是和楊朝夕一起,將飛落各處的絹帛、絞絲盡數撿回。心疼了一陣,才摸著楊朝夕的頭笑道:“半年未見夕兒,又長高了許多!只是也更瘦了。”笑眼中微有晶瑩之意。

楊朝夕卻撲簌簌地落下淚來,聲音已略含粗獷:“娘!夕兒對不住你……讓你白受這許多苦,卻不能分擔一二……這些欺侮良人的狗輩!我再去打他們幾下,給娘出出氣!”

楊朝夕正要起身,卻被陸秋娘一把拉住:“夕兒!車行車路、馬走馬道,他們幹的便是這等營生。你打跑他們也就行啦!若打傷打殘、積下仇怨,一則官家要問罪,二則娘的營生、可就真幹不下去啦!”

楊朝夕正待再說時,方七鬥卻在一旁搶先道:“你們幾個、是誰管束的?如此冒犯我家嬸嬸!過來個口舌利索的說話!”

方才第一個揮棍的浪蕩子,頭臉上的灰土還沒拍淨,倒有些豪橫地站出來:“我們屠大哥乃是道衝觀大弟子!一身橫練武藝,似你這般瘦巴巴的、能打十個!有膽便留在此處,我這便去請屠大哥來與你理論!”

方七鬥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突然又欺身上去,“啪、啪”兩記耳光打下。那浪蕩子又倒翻在地,一口血水噴了出來、濺在泥裡,當中還夾著幾枚牙齒,想要還手、卻自知拳腳太差,只是怒目而視。

方七鬥全不在意道:“這個嘴太臭了!一定要血水漱口才行。再過來一個……就是你!去把你那屠大哥找來,我倒想看看他如何理論!”

那人微胖,見這邊已有同伴被打落了牙齒,便不敢再耍橫,乖乖應下,一溜煙跑去搬救兵去了。

方七鬥不再去理會那陸續起身逃走的浪蕩子,也在陸秋娘身邊蹲了下來:“嬸嬸!小侄受爹孃所囑,正好過來給家裡買些絹帛。你這絹帛成色不錯,不如便以市價賣給我,也省得再理會那些無禮狗輩。”

陸秋娘知他好意,低頭行了一禮:“方小爺即是夕兒好友,一番心意、嬸嬸便領受下了。只是這絹帛和蠶絲已經汙損,若這般賣與你,心中著實難安。若方小爺有相熟的布肆,便勞煩你牽個線,這些村中的織物能值幾錢、便換得幾錢,才是商賈之道。”

方七鬥聽她這樣說,也是頗感意外,心中卻對這自食其力的農婦、有些刮目相看:“這個簡單!前面便有一處相熟的布肆,我孃親與那蘇掌櫃頗有些交情,這便帶嬸嬸過去。”陸秋娘欠身行禮後,才被楊朝夕擁著,向北市東南方向折了過去。

不到半炷

香功夫,便來到一間布肆門前,白底青邊的旗招上、縫綴著“朝元”兩個楷字。

三人進了布肆,便有一位挽著墮馬髻的淡妝中年婦人,笑著迎了上來:“方家小子,今日不在觀裡唸經,怎麼有空暇到我這來?”

方七鬥拱手笑道:“蘇嬸子,這位陸嬸嬸是我方家內門親戚,在城外住著。這幾日在我家做客,順手帶了些絹帛、絞絲,想換些銀錢。勞煩蘇嬸子給看看貨品!”

方七鬥說話間,便從陸秋娘手中拿過那絹帛和絞絲,小心放在一張瘦長的方案上。

那蘇掌櫃拿起絹帛和絞絲,左右翻看了一陣,眉頭時而微蹙、時而舒展,盤算了一番才笑道:“陸家妹子這匹絹帛確是費了好多織工,絞絲成色也不錯,只是混入了一些塵泥、傷了些品相。這樣罷,便給你算個體麵價!絹帛算二兩銀錢、絞絲五百錢,陸家妹子意下如何?”

陸秋娘微微一愣,心中卻只是苦笑:原來自己這些年日夜辛勞繅絲織帛,那麼多好東西、卻都是賤賣了。一時間竟忘了回話。

蘇掌櫃以為她嫌少,便笑著解釋道:“陸家妹子,這個價已是略高過我往日進貨的價格了,總得給阿姊留幾分利潤吧?”

陸秋娘這才回過神來,忙欠身回禮道:“蘇姊姊誤會了。小妹只是想到往年賤賣掉的那許多絹帛和絞絲,有些心疼。這出價很好了,小妹卻不知怎麼謝你……”說完,才站起身來,恭敬接過蘇掌櫃遞來的錢袋子。

蘇掌櫃也笑道:“陸家妹子說的見外話,都是往日慣熟的交情。往後再有絹絲,只管送到我這裡便好!待會回去,代我問候一下方家那位姊妹。”陸秋娘行禮應下。

方七鬥又拱手笑道:“蘇嬸子!我這位陸嬸嬸一年裡也不多來,正好帶去各處遊逛一番。那便改日再過來叨擾!”蘇掌櫃也是微微欠身,將幾人送出朝元布肆,才轉過頭去忙別的事務。

三人出了布肆,方七鬥才拱手道:“陸嬸嬸,相請不如偶遇。今日能在這裡見到你,也是榮幸至極!小侄說不得要做個東道,請嬸嬸吃些酒食。”

陸秋娘連連擺手、想要婉拒,奈何早起下山至今,也只吃了點胡餅,涼水倒喝過幾大碗。如今腹中響如擂鼓,聽在楊朝夕耳中,也覺得有些尷尬。於是待楊朝夕附耳跟她說了幾句,她才欠身笑道:“那便麻煩方小爺了!”

於是三人在坊道邊一間食肆的涼棚下坐定,便有夥計上來招呼。方七鬥笑道:“三碗羊肉湯餅,三碗新豐酒!”

楊朝夕笑著按住他一隻手:“新豐酒一碗足夠!我娘素來不吃酒,我晚間還要回麟跡觀。”說完還擠了擠一隻眼睛,示意他勿將前幾日被罰跪思過之事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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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七鬥會意一笑:“那便不吃酒了!一個人吃酒叫作‘醉解千愁’,好沒意思。只是如此招待不周,家中爹孃知道了,定要罵我小器!”楊朝夕、陸秋娘聽了,均是笑而不語。

幾人熱氣騰騰地吃著羊肉湯餅,正說著幾句閒話,便有一隊面露兇相之人,快步向這家食肆開過來。

原來那幾個浪蕩子雖挨了打,逃跑之時卻留了後手:差了兩個油滑之人,在這北市之中遠遠盯著他們,要摸清他們來路。卻不防這三人雖動了手、卻仍敢在這北市中四處遊逛,被兩個浪蕩子正中下懷,將一行三人的行蹤,始終圈在視野之內。便在方才一來一去的功夫,那先跑去的浪蕩子竟真將屠大哥請了過來,正好給大夥兒找回場子。

陸秋娘見這些人去而復返、來者不善,臉色已然變了,下意識地捂了捂懷中的錢袋。方七鬥卻按下要起來的楊朝夕,向她拱手笑道:“陸嬸嬸只管多吃些湯餅,有楊師弟照看你,定不會有事!我過去和他們理論幾句,馬上回來。不然湯餅一涼,便不好吃了!”

方七鬥說完便轉身站起,輕描淡寫地打量了一番圍著食肆的浪蕩子們,淡笑道:“這世道,有些人當真是記吃不記打!午間才吃了拳頭,這會便想著再吃一頓麼?”

那浪蕩子中竄出一人,一隻手被紗布裹得像個饅頭,卻是早先被方七鬥踩手的那人,此時正叫囂道:“俺屠大哥來啦!你若識相、便跪在地上磕九個響頭,叫一聲好爹爹!俺便不會打死你!”

那浪蕩子說完,眾浪蕩子中一個身形高大、體格健碩之人,便站了出來。雖是一身常服、卻未戴幞頭,頭上梳了個道髻。

這疑似道士的屠姓男子一臉兇橫:“便是你擋了我兄弟財路?又傷了我許多兄弟手腳?!”旁邊又有浪蕩子指了指楊朝夕,也叫囂起來。

方七鬥冷哼一聲:“你兄弟不懂這武行的規矩,跑到我‘洛中七俠’的地界上來刨食,我便代你教一教他。免得他日後踢到鐵板,連命也要丟了!”

那屠姓男子嗤笑道:“什麼‘洛中七俠’,你也有膽誇下海口。以為我不認得你麼!弘道觀傳宗子方七鬥,齋壇演武那日偷襲取勝,名聲倒是響亮得很!只是今日,你那上不得臺

面的偷襲功夫,便要失靈了。因為……”屠姓男子忽然面目猙獰起來,“我會把你的手腳,統統打斷!”

方七鬥臉上也是寒意漸濃:“屠涼山,本來想給你道衝觀留幾分薄面。看你這般誠心誠意找打,便把腦袋送過來——做爹爹的、要教你重新做人!”

屠涼山眼中寒氣一凝,再不說話,直接從懷中摸出指虎戴上,猝然爆衝而上。拳、肘、腿、膝輪流攻出,狠辣凌厲的招數夾著勁風襲來。

方七鬥見他故技重施,便抖出“奪槊拳”的迎擊架勢,出拳如環,拳影成片,在避開指虎同時,連拍帶砸,將幾波攻勢輕鬆接下。

那屠涼山見拳法竟被壓制,猛然向後退出一丈有餘,雙袖連揮,竟將兩枚指虎當做暗器,射向方七鬥面門。

方七鬥飄然後翻、袍袖輕甩,才在險之又險的一瞬,將兩枚指虎攏進袖中,接了下來。

屠涼山雙袖不停,又是一番揮動,只見十多根細細的竹籤子,如箭雨一般射向方七鬥周身各個方位,竟是難以閃避。

方七鬥又是幾下兔起鶻落,以袍袖甩出剛勁、擊斷幾根射向身前的竹籤,又連連閃避、讓過一些竹籤的攻勢。

方七鬥剛穩住身形,卻聽見身後一聲輕呼:“哎呦……”轉過臉看時,卻是陸秋娘左肩靠下一些的位置,被一支竹籤射中,卻不知傷勢如何。

楊朝夕正揮著一根粗壯的棒子,將上來掠陣的浪蕩子們逐一打倒,那些竹籤子雖在情急之下、被他打落大半,終究還是漏下一根,傷到了陸秋娘。

楊朝夕雙目充血、怒髮衝冠,暴喝聲中便拎著那根粗棒子欺身上去,對著屠涼山一通猛攻。方七鬥這才看清,那棒子卻是以麻布包裹住的兩柄木刀,此時已被他舞成一柄殺氣騰騰的寶劍。

方七鬥借勢退出兩人戰團,回身護在陸秋娘身側,將還要跑上來的浪蕩子一頓亂打,直到遍地哀嚎聲響起、再無人能上來滋擾時,才回頭問道:“陸嬸嬸!傷到哪裡了?是否要緊?”

陸秋娘卻已將竹籤拔了出來,看了看血跡、不到一寸,便搖頭道:“不礙事!扎到琵琶骨下了,秋日裡穿的厚實,只是點皮外傷。只是夕兒那邊,會不會傷到性命?這坊市裡也有不良衛,為何過去這許久、卻無人來管?”

方七鬥見她無事,才回道:“楊師弟武藝高著呢!陸嬸嬸便瞧好吧!至於那些不良衛麼……這邊如若還沒打完,他們一般是不會出現的……”

兩人說話間,卻見楊朝夕手持一根粗棒,舞起來卻如竹劍一般輕靈。時而劍意綿綿,將屠涼山的周身全部罩住,幾無招架之力;時而劍勢洶洶,打得屠涼山上躥下跳,欲逃不能,苦不堪言。

那屠涼山本是兇殘陰狠之人,在將身上竹籤漸漸射盡之後,卻再無反攻之力。只能護著腦袋胸口,左支右絀,狼狽躲閃,渾身上下早不知被打了多少下。

楊朝夕初時憤怒異常,下手便不容情,因此甫一交手,屠涼山便落了下風。後來聽方七鬥和孃親對話,知道未傷及要害,便把殺招全撤了回去。下手的力道也有了分寸,只是要他皮肉疼痛、卻儘量不傷其筋骨。存著這樣的心思再交手時,便如靈貓戲鼠。

可嘆屠涼山一身桀驁暴戾之氣,也在這綿密不絕的一通暴打之下、很快煙消雲散。

到得最後,那屠涼山竟然開口求饒起來,一時間躺在四周的浪蕩子們,連下巴也都驚掉了。

而楊朝夕也將一腔怒火漸漸發完,最後一棒掃在前額上,直接將這屠涼山打暈了過去。此刻一雙怒目,再去環顧四周的浪蕩子時,眾人都紛紛將臉別了過去,不敢再去看他。

到得此時,姍姍來遲的不良衛才出現在眾人視野,迅速圍了過來,將倒在地上屠涼山和一眾浪蕩子用繩子捆了,堆在一處,看守起來。有兩個不良衛手中也拿著繩索,似是要來捆楊朝夕,但面對這瘦小身影時,卻猶豫半天都沒敢上來。

“一群孬種!”如炸雷般的聲音響起,一位身著輕甲的武侯走了過來,卻看著方七鬥道,“怎麼哪都有你!前幾日在我武侯鋪前鬧事,本武侯未來得及治你的罪,便要蹬鼻子上臉是麼!”

方七鬥眉開眼笑地迎了上去,拱手道:“張武侯大人!別來無恙,事情是這樣,原也怪不得我們……”

於是這名叫做張松嶽的武侯,聽著方七鬥小聲的解釋、臉上表情古怪地變幻了一陣,才將方才的威勢斂去了一些:“原來這便是衝靈子小道長!你劍法不錯,我亦有耳聞。如今看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今日是這些潑皮無賴尋釁在先,爾等卻是孝行守護、無須再領罪責,此時便可離去。這些不良人,便由我武侯鋪帶回處置吧!”

陸秋娘卻早已搶著付了湯餅錢,向張武侯欠身行禮後,楊朝夕便也上前向張武侯抱拳行禮。

三人拜別張武侯,才相攜說笑著,平安出了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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