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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靜夜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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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裙斜浪起,繡履香風生。

“一葦渡江”功法在覃清足下使出,更多了幾分仙逸輕捷之感。

楊朝夕見她無意間打通了個中關竅,正是該勤加習練、以求步法純熟的大好時機,是以未加勸阻。只是依著她快慢一路護持,防止她內息忽然滯澀、腳上收力不及,跌個人仰馬翻。

覃清雖是道修,畢竟內息單薄,待七拐八繞、奔行裡許後,便覺難以為繼。加上小腿上刀口處,痛楚逐漸難耐,才意猶未盡、徐徐收了內息和腳力,停在一處荒敗的廢墟前。頓覺渾身舒泰、酣暢淋漓!

楊朝夕也收勢停下,聽著遠處暮鼓聲聲、由徐轉疾,便向覃清抱拳道:“覃師妹!已是第三巡暮鼓了。我先送你回去,報仇之事、稍遲些我自己便可料理。”

覃清卻搖搖頭,櫻唇一撅、雙拳攥緊,擺出一副倔強的架勢來,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離去。

楊朝夕只得又道:“昨日‘如水劍’已然出世,近來城中只恐又不太平了。你腿上刀傷未愈、又是偷跑出來,倘若再夜不歸宿,豈不是要急壞了覃世叔他們?”

覃清明眸一愣、終於有了些動搖,卻還兀自嘴硬道:“可是,若那關大石城府深沉、又存心歹毒。不論楊師兄你如何詰問,他明裡不肯認賬,暗中卻使些生石灰、迷迭香之類下三濫的法子,豈不是要身陷險境……”

楊朝夕登時一笑:“覃師妹,你把關裡正想得也忒精明了些!他在山中數年,若果真有這等狠辣心思,只怕早便伐林建寨、佔山為王啦!”

覃清還要再辯,卻覺胸前一緊,後襟已被楊朝夕揪住。旋即便如小雞仔般,被他連拎帶提、便向審教坊南坊門奔去。

覃清登時一陣羞惱,忍不住叫道:“楊師兄!放開我!我自己能走……再不放開,我要叫人啦!來人啊!來人啊!採花賊作案啦……”

幾個木訥坊民,聞聲轉過臉來。奈何楊朝夕身法太快,卻只見一青一綠兩道殘影,擦著道旁樹蔭一閃而過。登時有“見多識廣”的坊民驚叫道:“妖魅!有妖魅!快跑啊!”

旋即各自轉身、四散而逃,看得覃清無比氣悶。

楊朝夕一口氣奔出審教坊、才停下身形,鬆開揪著覃清的手,臉色一板道:“覃師妹,現下你可以叫了。這街上到處都有巡城的不良衛,不但能捉賊緝盜,還能護你回去。”

覃清理了理裙衫,粉雕玉琢的臉上、被夕光染上一層橙紅:“楊師兄莫生氣啦!清兒聽話還不行嗎?這附近有乞兒幫的朋友幫襯,一樣能護我回去,不用勞煩楊師兄再奔波一趟。清兒這便給他們傳訊。”

說罷,果然從粉頸中拽出一道紅繩,繩端墜著一枚小巧的竹哨。

竹哨含在櫻唇、發出高亢尖利的聲響,瞬間傳出很遠。哨音忽短忽長、暗合節韻,卻是乞兒幫幫眾新近琢磨出來的“竹聲傳訊”之法。即可呼朋引伴、亦可遇險求救,最適宜在一坊一市中使用。

哨音響過幾遍,果然有七八個左手陶缽、右手短棍、衣衫襤褸的乞丐,從東西兩邊徐徐走了過來。

楊朝夕這才信了她的話,忙又將那膠皮面具敷在臉上、轉身閃入那坊門立柱之後:“報仇之事,不宜聲張,我便先不與教中兄弟相見了。你說個處所,楊某報完此仇、好去給你報個平安。”

覃清戀戀不捨道:“師兄務要小心!清兒近來暫居立德坊祆祠附近,爹爹在那租了處院落。你若來時,只須尋到祆教之人、亮明身份,一問便知。”

楊朝夕點點頭,驀地身形一撤、登時倒退數丈。旋即身如鳶鳥,幾個起落後、便隱沒在一片低矮破舊的屋舍間。

晨鼓響起,金輝灑遍,洛陽城早早便甦醒過來。

景行驛館內院,天字壹號客舍前,兩駕錦帷繡幕的油壁車,領著一隊騾馬牽引的平板車,宛如長蛇、一字排開。驚動了驛館中許多尚在酣睡的吏員。

一些從洛陽採買的茶葉、香料、酒漿、綢布、瓷器、宣紙、銅器、藥材……等物,一箱箱、一團團塞入拉貨的篷車之中。看樣子是要從洛陽動身,去往別的州府。

不多時,雁門郡王、魏博鎮節度使田承嗣、駙馬都尉田華二人,一主一次,父慈子孝,一道出了館舍。身邊圍繞著“魏州八雄”“河朔二十八宿”等人。身後則跟著重金購得的一批新羅婢、昆侖奴,手足間皆被鐵鏈拴緊,又被繩索連綴成串,被“天雄衛”押著在中間,個個神情委頓、木然無聲。

田承嗣轉過頭,笑著與田華交代了幾句,便徑自登上第一駕油壁車。旋即令人落下四面帷幕,再也去不理會麾下幕僚、藩兵的忙碌。

田華原本謹慎謙恭的面色登時一鬆,露出素日的驕橫跋扈來,登時也迫不及待、鑽進另一架油壁車。隨著帷幕紛然落下,車中登時傳來女子嬌嗔嬉笑之聲。然而過得許久,護在車駕四周的天雄衛們,便聽得車中田華、發出一聲力不從心的咆哮,隨後便是響亮的鞭笞聲中、夾雜著隱約的啜泣聲……

在景行驛館躲了一夜的王軒、董仲庭兩人,此時也各自領著殘餘的鎖甲衛和不良衛,換上與天雄衛類似的裝束,混編進天雄衛中,預備追隨撤出。

車隊浩蕩蜿蜒,很快便出了景行坊、穿過上東門,一路向東北方行進。瞧出些門道的城中官民,便躲在道旁指指點點,皆傳言這魏博鎮節度使田承嗣昨日奪劍失利、自覺大損顏面,所以不得不灰頭土臉、鎩羽而歸。

穩坐油壁車中的田承嗣、自然懶得與這群無知小民計較,隨手拎起一隻青玉酒榼、自顧自小酌起來。只是有人奔至車前報知行程之時,卻被他隔著帷幕罵了個狗血淋頭。

既是回魏博鎮,路遙車緩、人多兵眾,倒也不甚焦急。車隊逢驛便停、天黑便歇,倒有幾分遊山玩水的感覺。

田華一聲咆哮後,便怏怏不樂起來。雖然揹著爹爹、早令阮菁菁擄來五六個風姿卓然的舞姬,捆好了塞入車中,供他一路上凌虐取樂。誰料自從那日黃昏,他在景行驛館中、被一個男扮女裝的胡姬行刺後,那襠中蠢物便一蹶不振。無論這些舞姬如何賣弄風情、逗弄撩撥,皆是無動於衷。

無能狂怒之後,田華只好又叫來阮菁菁,趁著夜黑人寂

、郊遠人稀,將這些舞姬盡數捆了手腳、塞住口舌,隨手丟棄在荒野間,任其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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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田承嗣,似是奪劍那日淋了雨、受了些風寒。出城之後,除了抵達頭兩處驛站、還曾下車走動外,之後數百裡路程,便只縮在車中、懶懶地不肯下車。一應吃喝便溺,皆由熊千屠和幾個貼身衛卒侍候。卻也叫心懷忐忑的眾人,少受了許多怒火波及。

紫微城東宮內,太子李適得知田承嗣竟一聲不響、灰溜溜跑回了魏博鎮,便連派往河南府衙前盯守劍匣的“天雄衛”,也悄悄撤了回去。不由心下大快!

畢竟與宰相元載互生齟齬,至多算是內廷之爭,尚可有許多法子紓解;而有些藩鎮兵雄糧足、狼子野心,聽調不聽宣,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特別是“河朔三鎮”、皆為當年的安史降將主政,更是驕狂非常!

當今聖人寬厚、只知一味容讓,甚至不惜將皇室公主下嫁,以示安撫與籠絡。

誰知朝廷越是示弱、示好,這些藩鎮便愈發肆無忌憚,不但統攬著一鎮的兵役、賦稅,更將鎮中官吏任免之權也抓在手中,形同一個個國中之國!

如今魏博鎮奪劍不成、知難而退,若傳回“河朔三鎮”耳中,豈不是間接大漲朝廷威勢、自墮三鎮威風?

暢快之餘,太子李適著人烹茶備酒、罕見地辦了一場盛筵,將李長源、公孫玄同等一眾道友邀至東宮大殿,不消多言,自又是一場賓主盡歡的皇城夜宴……

長夜闃寂,夏蟲微鳴。

毛茸茸的半片月亮,終於又昏昏沉沉、歸入西山之後。北面凹凸不平的女牆、稜角也模糊起來,似與靜夜融為一體、漸漸看不出界限。

審教坊某處狹小宅院內,西廂房中鼾聲如雷,不時響起幾聲婦人微惱的囈語,倒顯得十分祥和。

正北堂屋內,亦是一片黢黑。堂屋西面、幾張竹蓆連綴成一道單薄的“隔牆”,“隔牆”後便是主人家休憩的臥房。臥房中只有一方舊竹榻、一張糙木案、一把滿是蟲眼的條凳。木案上油盞早熄,竹榻上傳來主人家粗重卻沉穩的呼吸聲。

夜,始終很靜。

院中蟲鳴,牆外貓聲,交相呼應,卻也驚擾不了這無邊的寂靜。

三更的鑼聲隱隱約約、從南面傳來,竟有幾分虛無縹緲。鑼聲響過許久,竹榻上主人家呼吸驟然而止,臥房中落針可聞,氣氛陡然一寒!

死寂與死寂隔空對望,黑暗與黑暗凝神對峙。

一時間,似什麼都沒有發生。卻似乎一切蓄謀、都已被察覺,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主人家重重嘆息了一聲,才徐徐道:“是夕兒麼?既然來了,便下來一敘吧!世伯也有許多日子、不曾看到你啦!”

話音在靜室迴盪,宛如道道漣漪。黑暗中無人應答,倒像是主人家在說夢話。

驀地、黑暗中發出一聲衣袍擺動的輕響,一道暗影從樑上徐徐落了下來、觸地無聲,卻話音冰寒:

“關世伯!你瞞得我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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