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做夢了。
你的夢想永遠都不會實現的。
總有一天，你也會成為曾經的你最討厭的那種人。
——《俚語》
***
我是眾生之父，是萬物之母。
我創造一切。
我衡量一切。
我審判一切。
……
雨。
冰冷的雨。
天空朦朧朧高懸著一輪隱藏在雲靄下的蒼月。
順著血跡，歐丹漫步前行。
咔噠
咔噠、
靴子的聲音，在寂靜的雨夜裡，顯得清澈而響亮。
……在雨夜中，血的痕跡散落在水中，被擊散、被敲碎、被濺落。
“……”
那個人就在前面。
她是她的僱主要求她殺掉的人。
一個少女。
頭髮披散著、凌亂著，長裙浸在水裡，與慘紅蒼白的小腿一併繼續向前緩緩拖拉——
呲
呲啦——
她依舊爬著，
爬著。
在雨中，歐丹聽不到對方哭泣的聲音。
對她，她不關心。
嗒、
嗒、
嗒。
她繼續向前走著。
走著。
緊握著的匕首，也略微放鬆了一些。
而在最後的最後，
她衝上前，
在幽深的殘月下將手臂高高揚起，將刀子重重落下。一刀、一刀、又一刀……
更多的血摻雜進了雨水。
甚至連女孩的悲鳴聲，都已經聽不到了…………
……可歐丹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她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
活下去。
她想帶著妹妹一起活下去。
自己能得到幸福，哪怕犧牲掉別人的幸福，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她不會憐憫。
不會咒詛命運。
更不會自暴自棄。
她只想在這悽慘的命運中繼續掙扎向前。
她想……
得到幸福。
……
……
聲音。
非常細微、非常微笑的聲音。
由於雨聲的喧擾，歐丹聽不清那個瀕死之人的聲音。
“……”
但是，
她卻還是踩住了對方的頭。
用力地——踩著。
“你說什麼？”
她輕聲發問。
數年間，這或許還是她第一次說話這麼小聲。
“…………”（小聲地）
“……”
歐丹沉默著。
她垂下頭，彎下腰。
冰冷的眸子中，讀不出哪怕一絲作為人的色彩。
她……
她在聽……
她在…………
“你會遭報應的。”（小聲）
“我就算變成鬼，也絕不饒你……”（小聲）
“你……”（小聲）
“做了那麼多壞事，你別想、永遠也別想…………”（小聲）
……
她知道的。
自己是怎麼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
強大的力量帶不來改變命運的幸福，她再清楚不過。
但是，
即便如此。
除了繼續下去，她別無選擇。
為了未來那近乎渺茫的幸福之可能……
她，
歐丹·薇婭。
二十六歲。
已近乎殘酷的語調，再次在陌生人面前，重複了自己的意志：
“謝謝誇獎。”
然後……
噗嗤！
***
“嚇！！”
歐丹從睡夢中驚醒。
手臂在微微發抖，冷汗淌了一身，額頭、鬢角、胸口、後背上滿是糟了驚嚇時的汗水。
“……”
她靜默的平躺在躺椅上。
幼小的身體。
稚嫩的臉龐。
成熟的心。
“……”
夢。
關乎過去。
可是，昔日被自己殺害的那些人們的言辭，又何嘗不是對今日自己的辛辣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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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穢。）
【我在呢。】
它在。
自己也在。
生活依稀如昨，彷彿一切從未發生過改變。
然而，生活又的確改變了。
她已不再與妹妹相依為命。
也已不再是孤單一人。
她甚至已毋庸再為明天的生計發愁。
“……”
更甚至的，她甚至有了自己的男友，有了自己的莊園，將來……甚至還可能有一大群活潑頑皮的孩子。
（過去的日子，我過夠了啊……）
那種擔驚受怕的人生。
那種過了今天就可能沒明天的人生。
那種時刻懷疑自身，懷疑一切，懷疑會否會隨時失去一切的人生。
（我……過夠了。）
“……”
然而，現如今一切卻都在朝最好的方向發展。
她有錢。
有權勢。
保留了初戀與初吻與初夜，即便結了婚，即便婚後會吵架、感情會變淡，只要自己處理好與親朋好友的關係，索索就不可能背叛。
……等以後，成了勳貴。
她可以為索索往神廟方面鼓勁兒。
即便他腦子笨、學不會也沒關係；反正，這些年她也攢了一大筆錢。
（……）
到時候，作為茶·艾爾米太太的自己，也可以慢慢放下傭兵和武者的工作，學一學編織，再學一學文學和詩歌……識的字太少了，要再認一些；免得夫妻間沒有共同語言。還有，還可以透過這個進入奧爾馬奇蘭的貴婦圈，再慢慢地…………
她躺在躺椅上。
心思也慢慢飄向了遠方。
恍惚間，她彷彿已看得到自己身穿蘇托拉加連衣裙，手裡掐著柄好看摺扇時的模樣。
……
……
那或許是夫人。
儘管不想承認，但或許，她今生最大的心願，就是過上像夫人一樣安逸、悠閒、精緻的人生。
……當然，索索如果一直愛自己，就更完美了。
她也記得老爺照顧花的認真模樣，以及見到漂亮男孩兩眼放光時的可笑表情。
……如有可能，她真希望索索以後別變成老爺那樣的勳貴。
她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索索啊，能夠成為一位了不起的祭祀，他站在宣講臺上，為遠近趕來的人們佈道，陶冶他們的心、宣揚神所稱頌的美德。而自己…就坐在下面，帶著幾個孩子，就那樣幸福的看著他佈道、再在離開時挽住他的胳膊……
她會被人們敬稱為“茶·艾爾米夫人”。
她的家庭會成為一個有名望的勳貴家庭，她的孩子或許會頑皮、或許會不思上進。但這算是幸福人生的一部分，不是嗎？
……
等我結了婚。薩爾瑪將來生不生孩子、嫁不嫁人，也就無所謂了。
她那麼漂亮，就算繼續按當下的活法活下去，也一定能非常幸福。再說了，即便她也慢慢變老，我和丈夫也會一直陪著她、照顧著她……而等外甥和外甥女們生下來，她也就又有事可做了。男孩子、男孩子可以交給她帶，叫她多教他們點兒交女朋友的技巧，可千萬別想他們的爹一樣呆…至於女孩。咕唔，還是矜持點兒、保守點兒好。唔…………
總之，
總之……
……
到了這一步，我的人生，已經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大起大落、瀕生臨死了……
這挺好。
挺好的啊！
“……”
“……”
“……”
然而，
在這種安逸的想象中，她卻再次回憶起了昔日那一群群喪家之犬們的最後哀嚎。
得不到幸福？
我？
憑什麼？
我贏了所有人。你們！你、你、還有你！我戰勝了你們所有人！
……
然則，
倦怠感卻始終沒有消退。
今天有點兒熱，的確。
河面上的風也令人昏昏欲睡。
所以……
即便會感到疲憊，也是沒辦法的。
也是……
沒辦法的。
……
……
又過一會兒，在正午陽光的暖意中，聆聽著身邊瑪莎那肆無忌憚的呼嚕聲……歐丹她，再度陷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