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喜歡左邊。
有人喜歡右邊。
有些人,卻偏偏喜歡中間。
……
歐丹什麼都懂。
人生在世,生命其實很脆弱。只需一刀、一錘,甚或是一拳——人命便消逝了。
(……)
她什麼都做不到。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幻想過能有拯救自己的騎士;後來,又曾幻想過能成為拯救弱者的騎士——再後來…………
……
再後來,她就什麼都不想了。
救人也好,被救也好;說到底,都不過是些幼稚、可笑的妄想。
……弱小的,永遠無法違抗強者的準則。
……愚蠢的,永遠無法猜透智者的想法。
……生來便居於人下的,永遠無法與生來居於人上者比肩。
——是的。
從很早的時候開始,歐丹便已知道,世界將永遠是這樣的世界。
“……”
曾經,她也曾反抗過;但一次次的反抗,換回的卻只是一次次的痛苦。
縱使你有父母;在金錢面前,他們也會賣掉你。
縱使你有親情;在權勢面前,也必須將它捨棄。
縱想擁有愛情;但地位不同的,將永遠無法彼此擁有。
縱想掙脫囚籠;但生來是狗的,哪怕掙扎一世…………也依舊是狗。
“……”
所以。
所以,能爬到這個位置,她已經非常滿足了。
……
她有妹妹。
有朋友。
也有戀人。
今後的一切不會越來越差,而將越來越好。
…並且,沒有誰知道,她與薩爾瑪曾經是一對賤民。
……
所以。
這已經足夠了。
並且。
今生今世,一直在做最好的選擇、最不後悔的選擇——歐丹已經覺得,這足夠了。
***
索索走了。
時至傍晚,又到了往常的時間;他重新穿好衣服,然後,就走了。
“……”
歐丹站在窗前,扶著欄杆,微笑著向他道別。
她只披著一身薄衣。
瑟瑟的寒風拂過,她那並不嬌嫩的肌膚上,很快就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嘶。)
好冷。
——遠處,索索走了一會兒;他回頭望望,繼而又開心地向她揮了揮手。
……
歐丹同樣微笑著向他揮手。
但是,表情雖然是優雅的;但她的身體,卻還是非常冰冷。
“……”
漸漸地,
夜色沉沉,夕陽已落。而索索的背影,也在道路的盡頭處…最終沒去了。
“……”
但歐丹卻還是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微笑。
她笑著。
笑著……
笑容有些僵硬。
所以,她便不笑了。
嗒。
嗒。
轉過身,回頭走向寬椅。
在靠近書架的地方,她拽出椅子。而後,疲憊地坐下。
“……”
(……)
(我已經習慣了嗎?)
她問自己。
……
似乎沒有。
似乎沒有。
似乎,沒有……
多年來,她從不曾與旁人建立過如索索這般的親密關係。
她已經忘了愛。
抑或說,不懂愛。
……沒錯。甚至在和索索互相愛撫彼此的身體時,她也會時不時感受到一絲恐慌。
“……”
如此想著。
不。
她不想再想了。
於是,她閉上眼睛。又用雙手的拇指,輕輕按動起了鼻樑的兩側。
“……”
(我愛他。)
她如此告訴自己:
(別再想了!這沒錯!這一點兒問題都沒有!!…這就是愛。因為,如果連這都不算愛…………)
(如果……)
(如果連這都不算愛…………)
她的身子,愈發陷進了柔軟的寬椅之中。
愛?
不愛?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愛不愛索索。
甚至,她連自己是否真的想和索索度過一生,都不清楚。
“……嘶。”
她咬著下唇。
用力地——
咬著。
(……)
或許,自己只是想找個伴兒。
又或許,自己只是厭倦了夜晚的孤寂。
……二十年。
儘管妹妹一直在身邊。可是,對她的心與身體來說——空虛的歲月,卻足足持續了二十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年,三千六百天;二十年……
小腿稍有些抽搐。
她感覺腳有些麻。
於是,她便勾起雙腿,令身體不自然的佝僂在了寬椅上——
“索索。”
女孩顫抖了一會兒,繼而,就抬頭望向書架上那一簇被撣落了的灰塵:
“索索,你真的愛我嗎?”
……沒有回答。
理所當然的,索索不在這兒;他不可能回答。
(……)
但是,就算他在這兒,就算他說再多再甜美的謊話——那又有什麼用呢?
“……”
漸漸地,
歐丹微啟櫻唇。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房間裡的空氣。就好像,只要這樣做,自己就能將索索的靈魂一直鎖在這兒一般——她微微痙攣著。
“索索。”
她抱緊了雙腿。
並且,腿縫夾得極緊。
“你告訴我。像你這麼完美的人,我該怎麼配上你?”
她傾訴著。
望向空無一人的書架——她低聲啜泣,小聲質詢:
“是,是!你比我好看,比我會讀書,比我有同情心,比我善良,甚至比我還擅長討好我。”
“這些我都知道!!”
“所以,之前你說的那些,都不是騙人的吧?”
“你沒有媽媽…………”
“我也沒有媽媽,但是,我這些年一直在當薩爾瑪的媽媽。所以,你可以想依賴母親一樣依賴我嗎?”
她語速越來越快。
兩隻小巧的手,則用力按動著不住翹起的腳趾頭:
“我會努力賺錢,會努力工作,會努力為我們兩個創造美好的生活!我會為你生孩子,會為你笑,會為你不傷害別人——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只要你一直不背叛我——只要,你不像薩爾瑪的那些男朋友背叛她一樣背叛我…………我就,什麼都會做的……”
女孩的唾沫星子,濺落在稍有些落灰的地板上。
她嘴唇動的飛快。
身體也不安分的亂動著。
“你的什麼我都會滿足,包括你的慾望——只要有了我,你一定不會想去再找其它女人;就算是瑪莎,也別想把你從我身邊搶走——因為我無論什麼都會滿足你!所以…………”
說著說著。
她笑了。
並且,在笑的同時。望著那沾著索索指紋的書本,她雖含淚,卻未落淚——僅是且笑且泣:
“所以,你就永遠像個廢物一樣依賴我吧。”
“無論你做錯了什麼,我都會包容;只要你不背叛我,無論你做錯了什麼——哪怕你身上的詛咒會害死我妹妹,我也會包容。所以…………”
(所以。)
(請愛我。)
(即便我們的這段愛情看上去像個玩笑。)
(也請愛我。)
(即便所有人都說我不配愛你。)
(也請愛我。)
(即便所有人都說你不配愛我。)
(也請愛我。)
(即便我總是看不懂你看的那些書,聽不懂你說的那些話。)
(也請愛我。)
(即便你總是不喜歡我暴力行事,即便別人總在你面前說夢魘雙子的壞話)
(也請愛我。)
她佝僂著。
痙攣著。
並且,在偶爾回憶起與索索的歡樂時光,以及從前自己曾經歷過的那些痛苦回憶時——嚎哭失聲。
我不想啊!!
你以為我想殺人?你以為我想害人?你以為我想拿別人的命當狗的命?!!
我也不想啊啊!!
可是,當神廟配發的稀粥只剩一點兒,而餓肚子的人還有一群時——你能怎麼做?
當那些孔武有力的男人抓住你們,毆打、針刺,並威脅你去當妓女時——你能怎麼做?
然後,當那些根本分辨不出善惡的傢伙,擺出一張笑臉誘惑你走向無底深淵時——你又能怎麼做?!!!
……你只能殺了他。
那些從你手裡搶走粥桶的人。明天,就敢從你身上搶走最後一塊遮羞的爛布。
那些威脅你當妓女的人。明天,就會掰斷你的腿骨,以保證你再不敢逃走。
那些今天一臉堆笑的人。明天,就會繼續堆著笑,再一腳將你踹下萬丈深淵。
……所以,
你只能殺了他們。
在他們的獠牙還沒有露出來前,殺了他們。
……
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高高興興捧走粥桶;然後,在拐角處撿起瓦片,割斷那些拎著木棒走來的人的喉嚨。
假裝很喜歡這份新工作;然後,在對方轉身帶你走向窯窟時,用小刀戳爛他的心臟。
假裝對他的示好很興奮;然後,在他自以為得計時,一腳踹碎他的老二。
……為什麼?
因為弱。
因為弱,所以活該被欺負,被壓榨,被所有人不當人看。
“……”
那麼,既然如此;既然我已經變強了,那我為什麼要等到他們來傷害我時,再去傷害他們呢?
……地下世界的規矩?
武者的榮耀?
上等人的信仰?
別開玩笑了!!!
那些是什麼?你告訴我,那些是什麼!!!
我殺他們的時候你們說我是畜生!說我不是人!可是,別人想殺我的時候,你們這群正義凜然的東西又在哪裡?!!
貴族狩獵賤民,騎著馬,用長槍將下等人串成糖葫蘆的時候,你們在哪裡?!
武者欺壓百姓、淫人妻女,仗著拳腳功夫禍害鄉里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
哦。就因為你們一直在殺別人,所以,你們就是高貴的,就是無畏的,就是值得稱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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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
去你媽的!!去吃屎吧!!垃圾們!豬狗們!!去死吧!!
……
……但是
但是,瑪莎和索索。他們兩個不一樣。
瑪莎是勳貴出身的小姐,是文明人,是好人…………
然後,她願意當我的朋友。
至於索索。
索索是魔法學院的學生,是學問人,是好人…………
然後,他抱緊了我;
他抱緊了這個一無是處,並被黃金城中所有人憎惡著的這個我。
……他願意愛我。
愛我這樣一個脾氣惡劣,性格怪異,容貌幼稚,且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的爛人。
……
……
如果可能。
我或許真的不該懷疑他對我的愛。
可是…………
……
漸漸地,歐丹愈發抱緊了膝蓋。
她怕。
很怕。
非常怕。
只要一閉上眼睛,她好似就能在眼前看到索索與瑪莎互相擁抱、親吻、愛撫的畫面。
……儘管不想承認。
但是,對於這點,她卻仍心知肚明:
(比起我,瑪莎反而更適合那個……完美無缺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