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雪,很冷。
看著雪一片一片的落在窗戶上,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說過的話。
他說北城是一個不怎麼會下雪的城市,可有一個地方,一年中有六個月都是冬季。
他說的那個地方叫噶納斯,位於阿勒泰地區布爾津縣的北部,是一個很美的地方。
那裡一年四季都很美,可最美的時候,還是冬季,他當兵的時候去過一次,當時剛好是冬天。
噶納斯的冬天很長,長達半年之久,到處都是皚皚白雪、銀裝素裹。
那裡的人早就習以為常,他們住在三角頂的木屋,出行的時候乘坐馬爬犁,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他說他很喜歡那裡,喜歡那裡的馬奶酒,喜歡那裡的手抓肉,喜歡哪裡的安靜祥和,喜歡騎著馬奔騰在皚皚白雪之上。
他說:“沈清,以後有機會,我帶去噶納斯看雪,相信我,你一定會喜歡上那裡的。”
我說:“為什麼看雪哪裡不能看,為什麼非要去那麼遠的地方?而且你喜歡不代表我喜歡,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會喜歡?”
他說:“不,你一定會喜歡。”
當時我還想說點什麼,卻被他吻住了,那個吻跟平時的不太一樣,總覺得他在宣洩什麼。
那天晚上,他狠狠的要我,一次又一次,在我被折磨的死去活來的時候,他伏在我耳邊說:“你會喜歡的,沈清,你一定會喜歡的,跟我一起去!”
從那之後,我就愛上了這個地方,愛上他口中的噶納斯的冬天,儘管這個地方我之前根本沒聽過。
只因為他喜歡,所以我也喜歡。
被抱下車的時候,我抓住眼前這個人的領子,陣痛的折磨幾乎要將我逼瘋,可我還惦記著噶納斯的雪。
“你答應要帶我去看雪的,你答應過的。”
那個我聽都沒聽過的地方,你把他說的那麼美,你說要帶我去住上一段時間,你說我一定會喜歡上那裡。
是你讓它留在了我的心裡,你說過要帶我去看雪的,是你答應過的,忘了嗎?
陸周承,你忘了嗎?
進產房之前,家屬被禁止入內,可是我不肯鬆手,我不甘心的一遍一遍的問他,“你忘了嗎?”
他說:“我沒忘。”
我搖搖頭,“你忘了,陸周承,你忘了!”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抓住我的手,“如果是我忘了什麼,你可以告訴我。”
“你答應帶我去噶納斯的,陸周承,你說要帶我去看雪的,你看,外面下雪了,好冷,陸周承,我好冷。”
“你不冷,你只是害怕,小清,別怕,我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你。”
他試圖掰開我的手指,我哭著搖頭,“不要不要,陸周承,不要趕我走,我會乖,我會聽話,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突然感覺自己被一抹濃烈的悲傷包圍,好像我說了什麼過分的話。
我很害怕,肚子疼得幾乎抓不住他的衣服,我哭著說:“陸周承,你能不能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你就這麼放不下他?”
他看著我眼神幾乎是絕望的,掌心在我臉上滑過,“既然放不下,為什麼還要折磨自己?為什麼要折磨我?”
我叫了‘他’的名字,然後,他吻了我。
“你沒有錯,錯的是我,自欺欺人的一直是我。”
見他要走,我連忙拉住他的袖子,“別走……”
“我不走。”
他摸著我的頭,眼睛裡似乎有化不開的迷霧,他向我承諾,“我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陪著你。”
我開心的笑了,雖然肚子很疼,可只要有他在,我就不怕。
就在我最放鬆的時候,他突然掰開了我的手指。
“不——”
我朝他伸著手哭喊,“不要讓我一個人,我怕……”
“勇敢一點,小清,你不是小孩子了,我會在這裡等你出來!”
產房的門隔絕了外面的人,我看不到他,聽不到他的聲音,心裡慌得不成樣子。
我求醫生,求護士,我說:“外面那個是我老公,能不能讓他進來陪我?”
沒有人在聽我說話,他們把我放在手術床上,感覺到有一雙手在摸我的肚子,我有些抗拒,大喊陸周承的名字。
我聽到有人讓我冷靜,可是我冷靜不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麼,哭著說自己不想生了。
可能是我鬧得太厲害,他們只好讓程思遠進來安撫我的情緒。
看到他的時候,我哭得比剛才更兇了,伸著手說:“程思遠,我好疼,我會不會死啊?”
程思遠握住我的手,耐心的安慰我說:“不會,每個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別怕,我陪著你。”
我還是怕,我說:“程思遠,我不想生了,你能不能帶我回家?”
程思遠說:“這麼久都熬過來了,你要在這種時候放棄嗎?想想你爸媽,想想你肚子裡的孩子,小清,你不可以這麼自私。”
我的哭聲剛小了一點,就感覺到有人扒我褲子,可是肚子下面都被簾子擋住了,我看不見,於是抓著程思遠的胳膊大喊。
“醫生是男的還是女的?”
程思遠說:“女的,醫生和護士都是女的。”
因為我非常抗拒男醫生,所以程思遠向我保證,生產的時候絕對沒有男的。
我知道他不會騙我,誰都可能騙我,只有他不會,因為他是程思遠啊!
“宮口已經開到六指了,可以開始準備了。”
感覺到一雙手在我身上摸來摸去,我有點不好意思,鬆開程思遠的手說:“要不你去外面等吧!”
程思遠搖搖頭,幫我擦著臉上的眼淚,“我在這裡陪著你。”
肚子疼得太厲害了,我有點難受,抽著鼻子說:“沒想到生孩子這麼疼,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留下來的。”
程思遠安慰我說:“其實也沒那麼可怕,等會兒宮口全開,一下就能生出來了。”
我紅著臉看著他,“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生物課上沒教過吧!”
程思遠的臉也紅了,有點不好意思的說:“網上查的。”
看到他不好意思,我的心情突然放晴,開玩笑說:“程思遠,等孩子生出來以後,讓他們認你當乾爹吧!”
程思遠抿著唇不說話,大概是不喜歡這個身份,我也在意,關鍵是肚子疼的哇哇叫,轉眼就把這茬給忘了。
宮口全開的時候,醫生開始讓我用力,還有人在推我的肚子,那種痛真的是無法形容。
我試了幾次都沒成功,頭暈腦脹的根本用不了力,哭著喊著說自己不想生了。
然後我的眼前開始出現幻覺,我看到了清水灣的別墅,看到陸周承坐在落地窗前,手裡拿著一本娛樂雜誌。
他平時不怎麼看這些的,可那天他看的格外認真,連我走到身邊了都沒發現。
我記得當時隨便瞄了一眼,雜誌的封面上是蘇綺,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現在回想起來,心裡突然很不是滋味。
一直把蔣音音當成假想敵,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現實最終還是敗給了初戀。
視線裡好像出現了霓虹,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在我耳邊喊,“小清,清醒一點,不要睡!”
然後陸周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難聞的手術室。
程思遠焦急的晃著我的肩膀,直到我的視線對準他,“我怎麼了?”
“你累了。”
發現我醒了,程思遠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他抓著我的手說:“還行不行?要不要再試一次?”
我點點頭,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太疼了。
見我把下嘴唇咬的全是血,程思遠嚇壞了,掰著我的嘴說:“不生了,不生了!”
順產失敗,於是改為破腹產。
這個就快多了,打完麻藥,直接在肚子上切一刀,然後扒開肚皮把孩子抱出來。
其實當時我也沒什麼感覺,只能憑想象在腦海裡模擬那個血腥的畫面,直到聽見孩子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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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突然有種劫後重生的感覺,甚至覺得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在我失去沈老師和陳老師的時候,在我對人生充滿抗拒和絕望的時候,在我以為自己要孤獨終老的時候,小天使降臨了。
懷孕的這段時間裡,我從來沒有過這麼強烈的感覺,在親眼看到自己的孩子之後,我覺得自己又重新擁有了這個世界。
看著在襁褓裡的孩子,我覺得這兩百多天的折磨沒有白受,更加慶幸自己當初做出正確的決定。
我說:“程思遠,謝謝你!”
然後沒等到程思遠的回答,我就暈了過去。
後來程思遠跟我說,他出去的時候醫生正在縫合,他不小心看到了我肚子上的傷口,只覺得頭皮發麻。
他說那是他見過最恐怖的畫面,到處都是血,比車禍現場還要恐怖,簡直令人觸目驚心!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全世界的母親都很偉大。
當然也包括我,因為我現在也是一個母親了,雖然可能還不太合格,可是我會努力學習怎麼當好一個母親,像陳老師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