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長安城分外的熱鬧，鼓掌和喝彩的聲音不絕於耳。擂臺上的勝者光鮮亮麗，享受眾人的恭賀。而將要敗之人也會在輸之前擺出一副高談闊論的樣子，希望自己的言論能在端坐高位的那些人心裡留下一些印象。
朱賢看著擂臺之上那些爭得面紅耳赤的才子，有些意興闌珊。畢竟辯論之道，誰出題目誰先手，這兩項因素對於輸贏來說委實太過重要。譬如上一個守擂成功的人便是拿著三從四德說事，這套老祖宗流傳下來的傳統，你如何去反駁？難道你能說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是錯的？
這種辯論委實無聊，朱賢拿出一顆葡萄丟進了嘴裡，嚼了嚼，感覺酸的很，揮了揮手，身旁的小太監連忙附耳。
“規則修改一下，由攻擂者出題，守擂者贏三局就可登船。”
小太監拱手退下，然後走到端坐在擂臺中央的吳楠身後的大太監耳邊輕語了幾句。大太監點頭示意，然後走到了擂臺中央，清了清嗓子說道：“三皇子說這般辯論實在是太過耗時，估計等到明天的雞鳴聲響起都選舉不出能夠登船的二十人。所以現在規則略微修改，出題者由守擂方改為攻擂方，守擂者只需連勝三局，便可直接登船。”
那位原本沾沾自喜的文人此刻心涼了半截，原本以為自己佔了出題的便宜，只要拿出一個絕對無法反駁的事情去辯論的話，怎麼樣都是能贏的，到最後別人看到這種情況也就會知難而退，而他也百分百能夠登上畫舫。
只是這規則一改，別說守擂三次，估計待會上場得人就會拿著他剛才的那番話換個說法來羞辱他。嘴上暗暗罵了三皇子幾句，但是心裡卻沒有恨意，畢竟他也知道這種詭辯之法不是真正的才學，能連贏這麼幾場也是因為站著先出題的便宜。
等到大太監話音落地退回吳楠身邊時，一位白袍書生就立刻登上了擂臺，其他未能搶先的才子只能暗暗嘆息自己的速度不夠快。
白袍書生上臺後先是對著守擂的那人做了個揖，然後又對擂臺之下的才子們鞠了個躬。臺下原本鬧哄哄的氛圍瞬間安靜了不少。白袍書生走向前，說道：“今日本就是學術辯論，如果一直說那老祖宗留下的規矩究竟對錯，那我覺得今日改名叫論古大會算了。”
臺下的人皆笑，反倒是端坐高臺上的朱賢打起了幾分興趣，坐直了身子，看了看擂臺上的白袍書生。看到朱賢興致勃勃的樣子，小太監附耳說道：“殿下，這位白袍書生奴才有幸見過一面，知道其姓孫名雲。”
朱賢饒有興趣：“你在何處見到的此人？”
小太監說道：“回殿下的話，昨日您有事出了宮，而許中尉帶了一位學生上門，便是此人，不過聽聞您不在就走了，奴才也只是記下了名字，至於此人家住何處，是何許人也，奴才則一概不知了。”
朱賢淡淡的說道：“無妨，這樣便好，如果此人有大才，他是何許人也朕都不會在乎。”
孫雲站在擂臺上，對著守擂的人作了一揖，說道：“眾人皆知先賢說過‘人性本善’，而我覺得人性本惡。”
守擂人心中一喜，這般先賢說過的話都敢去反駁，那不是過來送分的麼，此人上臺之前自己就已經贏了一盤，只要贏了此人之後再贏一人就能登上今夜的畫舫了，到時候是否能夠平步青雲且不說，今夜自己的名字肯定是能夠傳遍半個長安城了，上次那個因為自己家境貧寒而將自己拒之門外的勢利大夫估計也會將自己請入他的家門了。
畢竟天下大半的才子都在今夜聚集在長安城的擂臺附近，而這些才子之中只有二十個人能夠登入畫舫，最後勝出的四人必然是響徹天下，而未能夠登上畫舫的其餘十六人也算是在長安城的學術界劃下了一道痕跡。
守擂的人捋了捋袖子，儘量不讓長袍下帶有補丁的內衣露出痕跡，然後回了個禮，說道：“人之性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出生時如同幼嬰一般，心中沒有明確的善惡觀念，此刻的他們便是一張白紙，純潔無瑕，故先賢說人性本善。而後天之人因為參與時間善惡過多，便如同河水沾染上了汙垢，此之過不在於人，而在乎形勢。”
此話說罷，底下喝彩聲頓時響起，原本以為此人只是投機取巧之輩，沒想到還是有幾分真才實學的。守擂人則是對著這些掌聲拱了拱手，表示感謝。
孫雲等到掌聲停止時才開口，說道：“我覺得不然。能夠支配人的善惡的不是當前形勢如何，而是人類的好利惡害之情，而好利惡害發展的結果，必然會產生爾虞我詐、爭奪、犯罪等不道德的行為。故我說人性本惡。”
守擂人停止了身子，他知道了他眼前的對手並不是頭鐵才會提出反對先賢的辯論，而是有備而來的。
守擂人說道：“那依你的意思，世間便無善人了麼？難道在場想要求得功名的諸位皆是如同宇文恆那般的逆臣賊子？”
孫雲低垂了眼瞼，對手的這番話相當於把他放置在了天下所有學子的對立面。孫雲淡淡的說道：“不然，我只是說人性本惡，但是透過後天的學習，人們可以擁有選擇善惡的權利。比如前朝的忠臣曹操，便是如此。曹操入朝時，所有的朝廷重臣都反對啟用這般心狠手辣之人，殺罪臣妻兒者是否惡乎？而在漢室頹廢之時，曹操卻平了東吳，抵禦了在北的胡人，此人善乎？”
孫雲走上前，沒有對守擂人說話，而是對著擂臺下的學子說道：“我覺得，人性初生之時，便如同嬰兒一般，只知索取不知付出，心中無善。而善這種行為則是隨著不斷的學習去做出的對人性的改造。故人性本惡，後學而善。”
擂臺之下的掌聲再次響起，孫雲這般話不禁堵死了守擂之人不斷地拿先賢說話得到這一習慣，更是將善惡視為兩種選擇，不論後天是選擇善還是惡，孫雲的這句人性本惡都是無法被反駁的，因為他壓根就沒說人性不善。
擂臺底下的張奕點了點頭，這人說的話倒是有些意思，不過也是拿出先賢的示例來增加說服力罷了，畢竟北魏也有曹操廟，就算守擂人能夠反駁先賢，也不會傻到去反駁當今聖上所尊崇的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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