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渡邊坐在地板上，伏著頭在筆記本前，雙手不停地敲打著鍵盤。
站起來伸著懶腰來到陽臺，外面一片漆黑，天上佈滿了厚厚的雲層，既沒有月亮也看不到一絲星光。
靠著欄杆掏出萬寶路從中拿出一根煙，叼在嘴裡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後吐出的白色菸圈飄散在空中，濃烈的煙味滲入鼻腔之中，他開始不停的咳嗽。有時候他會想，人們之所以這麼喜歡香菸，大概無關於尼古丁的力量，而是在空虛寂寞而又毫無意義的時刻，香菸能夠輕易的給人一種自己正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的感覺。
“篤篤篤。”敲門聲響起。
渡邊扔掉還燃燒著的菸頭，把筆記本裝進包裡背上，開啟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穿著黑色的休閒裝，戴著一頂圓邊帽，帽子擋住了他的一部分眉眼，走廊中幽暗的燈光照在他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顯得有點嚇人。
渡邊怕吵到已經入睡的鄰居，輕輕的關上門，拍了拍包，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男人也不說話，轉頭走在前，渡邊跟在後面，一前一後的出了公寓，進了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豐田轎車。
“抽菸嗎？”車內氣氛有點壓抑，渡邊掏出煙盒開口問了問正開車的男人，想要活躍一下氣氛。男人沒有說話，沉默的開著車，渡邊有些尷尬的收起煙盒，然後車內的二人就這麼一直保持著沉默，直到車子駛進一座日式別院中。
渡邊開門下了車，緊了緊背在身上的包，在女傭的帶領下進了屋內。
“先生，人來了。”女傭敲了敲門，推開門後彎著腰說道。
房間內，一位長相儒雅，氣質溫和，穿著和服的中年男人正跪坐在棋盤邊。中年男人揮了揮手示意女傭離開，同時笑著朝著渡邊招了招手。
女傭鞠躬後退，輕輕的關上了門。
渡邊來到棋盤前，跪坐在中年男人對面，有些不舒服的動了動。
“別動了，換個姿勢吧，我知道你不喜歡跪坐。”中年男人頭也不抬的說道，他的說話聲不大，但是帶著讓人不容反駁的語氣。
渡邊沉默著盤腿坐下，看著棋盤。
“黑棋現在的這個形式，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麼下。”中年男人拿起一顆白棋摩挲著。
棋盤上已經來到了中盤階段，渡邊也不說話，拿起黑棋直接落子，下出了一步二路小尖。
“脫先嗎？應不好的地方就不應，這到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中年男人輕輕呢喃著，然後落下了白棋。
二人下的很快，也沒有長考，就這麼你一子我一子的下著，一直來到200多手的官子階段。
“老了，比不過你們年輕人了。”中年男人思考良久，最後放下了手中的白棋選擇了認輸。
“這是我運氣好。”渡邊笑了笑。
中年男人站起身來，整了整衣服，開口道：“贏就是贏，輸就是輸，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運氣。餓了吧，來吃點烤肉吧，今天送來的和牛。”
“是。”渡邊站起來，不著痕跡的扭了扭腰。
女傭早已支上了烤架，點燃了木炭，一看到二人過來，馬上嫻熟的夾起一塊已經切割好的牛肉炙烤起來。
“我來吧。”渡邊走過來接過女傭手中的夾子，輕輕翻動著烤架上的牛肉。紅肉中細細密密佈滿了白色的脂肪，彷彿雪花一樣的牛肉經過輕微的炙烤後，外層焦香，內裡脂肪剛剛融化，肉汁非常的飽滿。
渡邊夾著烤好的牛肉放到中年男人面前的盤子中，中年男人夾起牛肉沾上一點鹽，放入口中咀嚼。
“你也吃。”
渡邊夾起一塊厚切牛舌，在烤架烤了烤之後吹了吹氣，放進口中慢慢咀嚼，厚切牛舌那富有彈性又軟嫩多汁的口感，實在讓人欲罷不能。
將近一個小時之後，吃飽喝足的中年男人示意女傭來收拾乾淨，等到女傭收拾完之後，他緩緩的開了口。
“對青野製作有限會社有什麼看法。”
“背景深厚，資金寬裕，員工眾多，這是優點。”渡邊正了正身子，把這兩個月來的觀察說了出來。
“呵呵，既然有優點那肯定還有缺點，都說出來吧。”
“不思進取，偷稅漏稅，管理混亂。”
“把你這段時間擺弄的那些東西拿出來吧。”
渡邊知道這幾個月來努力的結果要在這一刻受到檢驗了，吸了口氣，不緊不慢的的從包中取出筆記本，來到中年男人面前坐下，開啟檔案，對著中年男人說道。
“請您看這裡，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坦率講，我不懂影視廣告製作，但是我懂資料，這些資料顯示是有違常理的。”渡邊頓了頓，又點開了另外幾份檔案，開口道：“這裡是這幾年電通和青野製作有限會社合作內容，這些是很優質的方案，電通卻很奇怪的沒有自己來做。這個是青野製作有限會社和aks的合作，我去瞭解過aks，他們有自己的製作公司，但是還是會把不少工程來交給青野製作有限會社，還有這些，這些。”渡邊陸陸續續的講了一個多小時，才把這幾個月來的成果講完。
“你就直接告訴我，你得出的結論吧。”
“他們在洗錢，然後轉移資金。”
中年男人沉默著沒有說話，反而是站起來走到櫃子邊，開啟櫃子從中拿出一跟粗粗的雪茄，剪掉密封的雪茄頭，摸了摸口袋卻沒有找到可以點火的東西。
渡邊趕緊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打火機，想要去給中年男人點上，沒想到他卻是擺了擺手示意不需要，然後拍了拍額頭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又從櫃子裡翻找出一個火柴盒，從中掏出一個火柴，輕輕的擦燃火柴，慢慢的點燃了雪茄。
中年男人用力的嘬了幾口雪茄之後開口問道：“你對今年的nba怎麼看？”
渡邊思考一下，直接開口道：“邁阿密是冠軍。”
“為什麼不是凱爾特人？”
“老了。”
中年男人手中的雪茄的茄衣被火烤的發出滋滋滋的聲音，他嘬了一口後吐了出來，有些無奈的開口：“是啊，老了。既然老了也時候該讓出位子了。”
“我聽說你在青野製作那邊不好過？”
“有些習慣了。”渡邊苦笑搖了搖頭。
“說說吧。”
幾天之前，渡邊將做好的有關《每日新聞》的營銷方案交給了佐川課長，佐川課長將方案交給了製作部的部長，可最後得到的結果卻是直接被打了回來。
渡邊有些沮喪，佐川課長和大江勸了他幾句，告訴他這是常有的事情不要太多想法。
可是讓他們兩個人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渡邊竟然繞過了製作部的部長，直接把方案用郵件發給了上面。知道這事後的製作部的部長在辦公室裡大發雷霆，憤怒的直接把咖啡杯狠狠地砸在地上，咖啡杯在地上碎了一地，同時留下一塊厚厚的汙漬。
在被上面叫去問話以後，覺得受到侮辱的製作部的部長把渡邊叫到辦公室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同時告訴他這個方案絕對絕對不是執行，如果不是怕被別人看到，他甚至想要對著渡邊那張臉狠狠的來上幾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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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此以後，製作部的裡選擇離渡邊遠遠的，不交往不說話，直接把他當做不存在，甚至如果電梯裡有渡邊在他們都會選擇另一個電梯，即便是大江都不敢在部門和渡邊有什麼接觸，只能在電話裡安慰他幾句，同時勸他去向部長低頭，去道個歉。
當第二天這件事情在會社傳開以後，本來跟渡邊能說笑幾句的前臺的年輕女孩看到他都會板著臉。渡邊知道，他沒有做到保證自己站到正確的那一隊那邊。
渡邊將這些完完整整的說了出來。
“哈哈哈，咳咳咳！”聽完之後的中年男人笑的很開心，開心到不小心吸進了煙而不停的咳嗽，緩過來之後他帶著一點好奇的口吻發問：“越過上級向更上一級通報，渡邊難道你不知道職場的規則？”
“先生，您應該看棋譜吧。”
“當然，我想不會有喜歡圍棋的人不去看棋譜的。”
“既然如此，那麼您應該知道，技術當然要研究並且學好，可是如果它一成不變的話，圍棋這個東西會流傳到現在嗎？如果不去打破傳統的話又如何去成為高手呢？”渡邊說的很認真。
中年男人像是第一次認識渡邊，認真的打量著他，渡邊的眼睛很有神同時還十分的堅毅，甚至給了中年男人一種不卑不亢的感覺，他突然覺得很有意思。
“算了，你先回去吧，等事情結束以後，我會對你有其他的安排。”中年男人嘬了一口雪茄，揮了揮手示意渡邊離開。
渡邊收拾起筆記本裝進包裡，微微鞠躬，向著房間外走去。
黑色豐田轎車行駛在馬路上，渡邊坐在副駕駛座上愣愣的看著車窗外不斷變化的街景。
“停車！”
開車的男人打著雙閃放慢車速，然後把車停到路邊，轉頭看著渡邊。
“就在這裡吧，剩下的我自己走過去。”說完渡邊打開門準備下車。
“不行，先生說過要我送你回家，那麼我就要送你回家。”這是渡邊第一次聽到這個男人說話，他的語速很是緩慢，他的聲音很尖銳，像是刀片刮著鐵皮一樣，甚至帶著那麼一絲刀片的冰冷感。
“那我去抽根菸，我有點悶。”
男人沉默著跟著渡邊下了車，來到附近的大橋邊上。
渡邊站在齊胸的欄杆之前，迎面而來的夜風吹亂了他的襯衫，有些煩躁的解開襯衫上的幾個釦子。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點燃，同時向身邊的男人示意要不要，在得到需要的回答之後抽出一根給他，同時幫他點上。
“德川先生，我想知道為什麼是我？”握著門把手準備打開門的渡邊突然回頭向著中年男人問道。
“即使在最醜的孩子身上，也有新鮮的東西，無窮的希望。”中年男人背對著他說道。
“我想聽實話。”
“呵呵，一定要實話？”中年男人轉過身，被嘬這雪茄正一暗一滅的閃著，“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你對我來說是一顆獨一無二的棋子，能在一盤棋上定輸贏的棋子。”
渡邊看著黑漆漆的水面和遠去如同白晝的燈火，回想著離開房間前的對話，有些不甘的撇了撇嘴。
是啊，棋子能夠在棋盤上定輸贏，可是不管怎麼說也只是棋子而已啊。
“回去吧。”丟下菸頭踩滅，渡邊向著停在路邊的黑色豐田轎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