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使臣來得有些早,因為在他們來的時候距離除夕還有半個月的時間,而按照慣例,朝廷一般會在除夕夜大宴百官和使臣。
不過這也不代表著這半個月的時間就是安生的。
柳升回來之後的第三天,朱瞻垶被朱棣給叫到了乾清宮。
本來朱瞻垶只以為老爺子是想問問他建州平叛的事情,因為柳升已經跟他說了陳懋收到的那條命令,但讓他沒想到的是,等他到達乾清宮的時候這裡面已經有人了。
以黃淮、楊榮和金幼孜等人為首的文淵閣大學士,也就是所謂的內閣成員。
朱瞻垶心裡一咯噔,直覺告訴他今天這局兒怕是不太好,但是他都已經來了,那就沒有什麼退路了。
只不過,事情跟他想象的還不一樣,今天他並不是主角。
“垶兒來了?過來坐。”朱瞻垶才剛出現在眾人面前就被朱棣給拉了過去。
“微臣見過太孫殿下,殿下福壽安康。”黃淮等人在聽到朱棣的話後才知道是朱瞻垶來了,趕忙轉身給朱瞻垶見禮。
“免了。”朱瞻垶擺了擺手,然後順著老爺子的目光坐到了邊上。
“垶兒,這羊毛紡織的技術是你想出來的,包括讓藩王移封草原為國屏障的同時也為大明緩解織造方面的壓力也是你提出來的,因此今天有件事情你也得給個看法了。”
朱棣看著大孫子坐下也沒猶豫,有外人在場也沒有過多的流露出寵溺之情,而是直接進入了正題。
不過這倒是讓朱瞻垶心裡松了一口氣。
他在看到黃淮等人的時候還以為今天這是為了暹羅或者是建州那邊的事情呢,但現在看來好像不是。
不是最好。
“爺爺能詳細的說一下嗎?您就給了這麼個題目,連個詳細的介紹都沒有,孫兒不知道從何說起啊。”
朱瞻垶定了定神,看了看老爺子又看了看黃淮等人,這才開口問了起來。
“是羊毛的貿易出什麼問題了嗎?藩王不滿羊毛的價格?還是百姓們覺得有什麼不妥?”
“回殿下,都不是。”黃淮在朱棣的眼神示意中站了出來,給朱瞻垶解釋了起來。
“先前瓦剌的順寧王馬哈木派遣其子帶領著使節團來到應天府,為的正是今年的朝貢一事,不過他們此行帶來了大量的羊毛,請求我們大明開放和他們之間的羊毛交易。”
“不知道殿下覺得如何?”
這黃淮多少有些雞賊,在給朱瞻垶介紹情況的時候耍了個小心眼,並沒有直接告訴朱瞻垶衝突的來源,也沒有說朱棣和他們的意見建議分別是什麼。
朱瞻垶微微一下,他也看出了黃淮的小心思,無非就是想讓朝廷同意瓦剌的請求,以此來暫時安撫住瓦剌,但又不想他被老爺子的想法給誘導才這麼說的。
畢竟,今天叫他來,而且還是在這麼個場景下,那顯然就是有意見上的衝突,而朱瞻垶一眼就看出來黃淮是傾向於同意瓦剌請求的,那老爺子的想法就不言而喻了。
不過這跟朱瞻垶沒啥關係,因為他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
“我的建議是……”朱瞻垶一邊說一邊看了看老爺子,又看了看黃淮等人,然後才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
“拒絕!”
“為什麼!?”黃淮頓時有些著急了,以至於在儀態和禮儀上都逾越了。
“微臣失禮了,請皇上和殿下見諒。”
黃淮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問題,先是跟朱棣請了個罪,然後就急不可待地看向了朱瞻垶。
“殿下,開放跟瓦剌的羊毛交易能夠很好的安撫瓦剌,甚至足以給我們大明換來幾十年的邊境祥和,這有何不好?”
“理由有三。”朱瞻垶站了起來,伸出了三根手指。
“第一,羊毛的貿易和織造品的出售不過在一年而已,也就是說我們大明才剛剛踩出來了一條路,實際上並不穩固。”
“現在羊毛的價格尚可,移封草原的藩王們心裡也有底,這才換來了今天這樣的局面,一旦瓦剌的羊毛進入大明,那勢必會導致價格下降,讓藩王們的收入降低。”
“在草原上不能耕種,放牧就是唯一的收入,這會讓藩王們心有微詞。”
“第二,瓦剌的羊毛,最起碼這批羊毛不能要。”
“草原的氣候諸位都知道,若是這批羊毛是今日才剪下來的,那剪毛的羊就熬不過這個冬天了,瓦剌顯然是不會做這種殺雞取卵的事情。”
“因此,這批羊毛一定是在草原剛開春的時候剪下來的,在放了近一年後看我們大明還不開通羊毛的交易,他們才藉著此次朝貢的機會帶來應天府的。”
“草原的天氣諸位應該也知道,這一年多的儲藏,再加上草原還是遊牧,羊毛裡就會不可避免地充斥著各種雜物,這會讓我們的負擔加重。”
“這種既降低了羊毛價格導致藩王收入降低,還給我們徒增工作量的事情不值得做。”
“第三,諸位不會以為瓦剌就此安分下來,以後想要本本分分的和我們大明互通貿易吧?”
“瓦剌跟我們大明開放互市唯一的目的就是我們中原的糧食,歷史告訴我們草原是不可能安分下來的,強如漢唐都沒能壓得住他們復辟,我不想給瓦剌的強大送去一批又一批的糧食。”
“爺爺,我說完了。”說完,朱瞻垶對著老爺子微微欠身,然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朱瞻垶早就知道瓦剌會藉著此次朝貢的機會請求在互市中開放羊毛的交易,因此這些理由是他早就想好了的,在說起來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的磕磕絆絆。
一氣呵成。
在朱棣看來,大孫子說的這三條很有道理,而且可以說是每一條都說到了點子上。
藩王的利益是一定要保障的,不然的話移封草原的藩王就是一個定時炸彈,早晚會出事兒,在這點上黃淮他們不敢說什麼。
第二點看起來沒什麼,但今年也不過是真正開啟羊毛織造和售賣的第一年,價格高一些正常,以後肯定會越來越低的。
在這種事情上朝廷可以不賺錢,因為可以抱著個為民謀福的名頭去做,但卻一定不能賠錢。
要真是賠錢了,等以後羊毛的生意越做越大,大明有幾個國庫能拿出來賠的?
最最重要的就是第三點了。
普天之下,不管是皇帝、太子、太孫、官員還是百姓,沒有一個人敢為瓦剌的安分做擔保,因為誰也不敢說瓦剌以後還會不會重新撕咬大明的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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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時有蒙恬北伐匈奴,漢時有衛青霍去病漠北之戰、有陳湯的“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唐時有李靖北擊突厥生俘頡利可汗,但趙宋不還是被那些草原人給打得抬不起頭?
什麼?你說這都是武力威服而不是以仁感化?你當唐太宗李世民天可汗的稱號是假的?
“可是這……”黃淮還是有些不甘心,但卻又找不到什麼理由反駁。
在他的心中,以互市這種小事情就能夠安撫瓦剌好幾年甚至是好幾十年,這無疑是非常賺的一筆買賣。
可他又找不到理由來反駁朱瞻垶的三條理由。
藩王、經濟和外敵,這每一個都是極為重要的問題,如果真的要朝廷開通互市,黃淮能保證的就只有在幾年之內瓦剌的安分,其他的什麼都不能保證。
他甚至不敢給瓦剌的安分定下一個年限,因為他也不知道瓦剌什麼時候會坐反。
“諸位,應該改變一下舊思想了。”朱瞻垶看著欲言又止的黃淮,他知道自己並沒有真正的說服黃淮。
“歷史無數次的給我們證明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個道理,所以我們中原製造出來了刀劍以及火炮來抵禦這些敵人。”
“從秦到漢再到唐,雖然中原在戰勝草原的同時並不能做到完全遏制其發展,但他們後來的所作所為還是向我們證明了這個道理。”
“尊嚴,只在劍鋒之上;真理,只在火炮的射擊範圍之內。”
“我們大明的刀劍和火炮不是拿來嚇唬人的,而是拿來抵禦外敵的,是用來丈量我們大明疆域面積的。”
“在貪官四起、奸商遍地的情況下,我們連自己人都不能盡信,你們卻要讓我去相信一個外夷?”
“可是……這會讓我們大明的負擔加重,長此以往,必定是要出問題的呀……”黃淮說不出話來,楊榮站了出來。
“殿下您也是跟著陛下北征過的,打一場補給線如此之長的戰爭要消耗多少您不是不清楚,這會給朝廷、給百官也給百姓帶來極大地負擔啊!”
“為什麼一定要打?你們就打心底裡認為瓦剌敢打我們大明?還是說我們大明就沒有還手之力了?”
朱瞻垶平澹的語氣在楊榮聽來如同雷擊。
“再說了,有了羊毛之後,我大明原本用於種植桑麻棉的土地空出了很多,早的在今年、晚的在明年也會種上糧食,奴兒干都司的開發也證明了是可行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大明還怕什麼?”
“等張輔收服交趾,我們大明還會再多一個穩定的產糧地,這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