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你們或許應該看看這個。”
火紅的暮光灑進窗戶，斯凱特看了一眼坐在身前的斯恩濟和一旁角落裡的女子，將手中的檔案放在老舊的桌面上。
那毀滅一切的災難已然過去，在諾蘭卡傭兵團的幫助下，城市恢復了電力和網路。
從聖喬恩市到聯邦，所有人都在激烈的敘述著昨夜所發生的異象。
經過昨夜的激戰，城防軍重新控制了高牆，凱傑特集團的傭兵大部分選擇了投降，剩下的一小部分頑固分子正在被機甲部隊圍剿。
諾蘭卡傭兵團主力部隊已經在早晨進入了城市，與聯邦調查局一起清理凱傑特傭兵團和維綸特所留下的可能攜帶汙染的物品。
此刻剩下的人圍攏在這裡，交流第一階段的成果。
諾蘭卡傭兵團的團長菲斯其實應該也在這裡，但是他並不想參與這些非戰鬥類的細緻的事情。
而另一個關鍵人物尹希亞因為傷太重，現在還在醫院，也來不了。
“這是什麼？”
渾身包裹著繃帶的斯恩濟拿起一份檔案翻閱了一下，然後他的臉色逐漸沉了下來。
“聯邦調查局在凱傑特集團工廠的初步調查成果，”
斯凱特嘆了口氣，“以前凱傑特集團是絕對不會讓我們進入這些工廠的，但是昨晚上的事件讓我們能夠合法的進入工廠內部進行調查，而他們也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礙我們。”
桌子的另一個角落，坐著一個慄發單馬尾的職裝麗人，她聽著斯凱特的話語，拿了一份資料，翻看了一下資料的扉頁，在短暫的停頓之後，抬頭看向斯凱特，
“所以，這就是凱傑特集團引以為傲的‘糧食生產’技術的核心？”
“是的，”
斯凱特輕輕點頭。
這事實上是他第一次見到角落裡的女子，對方自稱莉娜，是諾蘭卡集團派過來的代表。
斯凱特雖然不知道那位老先生是怎樣聯絡到這個諾蘭卡集團的，不過諾蘭卡傭兵團昨夜的到來，確實起到了最關鍵的作用。
並且在事件結束後市政府基本被廢，城防軍半殘的情況下，諾蘭卡傭兵團也成為了穩定整個城市的核心力量。
現在對方也有權知道聖喬恩市所發生的一切。
他也組織了一下語言，翻開檔案，展示出裡面一張佔據一整頁的照片，那是一張刻畫著細密的紫色紋路的‘機器’照片，繼續說道，
“我們的探員進入了凱傑特集團工廠的核心最深處，發現了這些東西。”
“這是······”莉娜注視著那張照片，“二氧化碳富集裝置？”
諾蘭卡集團的糧食業務就有一部分是她在負責，她對糧食生產有一定瞭解。
聯邦最主要的糧食來源是透過人工的碳固定生產的人造糧食。
即將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固定為直鏈澱粉和支鏈澱粉等不同種類的澱粉，再將這些不同的澱粉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加入合成維生素等其他物質，再透過一定的工序，就可以配比成人造的糧食。
比如支鏈澱粉和直鏈澱粉按照近似一比三的比例混合，再加上一些水，酶，脂肪，和維生素等，就可以配置出簡單口感的麵粉。
普通的粗暴的混合製成的麵粉，口感很差，價格也非常便宜。
而有些人造麵粉調配後的口感能比得上天然的小麥麵粉，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好，這種麵粉的價格甚至可能會超過天然麵粉。
當然，調配方式只能決定口感，碳固定的效率才是影響糧食產量的核心。
目前聯邦糧食生產中，影響碳固定效率的最大的兩個因素，一是固定媒介對於二氧化碳的利用率，二是區域內二氧化碳的富集程度。
聖喬恩市之所以會成為產糧城市，就是聖喬恩市附近的二氧化碳的濃度較高，並且由於地形和氣流原因，在損耗後能快速得到補充，全年的二氧化碳濃度都能維持一個比較穩定的狀態。
目前諾蘭卡集團糧食產業的主要研發資金投入也是在二氧化碳的富集和利用這兩方面，所以莉娜對這兩方面瞭解的還比較多。
凱傑特集團的二氧化碳富集裝置雖然與主流的裝置不同，但是大體形狀是相似的。
“是的，”
斯恩濟看了一眼莉娜，莉娜能一眼認出機器的名稱，就證明至少不是門外漢，他解釋起來也更加的輕鬆。
他將檔案翻到下一頁，展示了那一頁的圖表，
“根據凱傑特工廠的糧食工程師所說，他們的機器富集二氧化碳的效率是聯邦通常的富集機器的200%，並且二氧化碳利用率也比其他大財團高，目前來說，他們的糧食產量是正常的裝置糧食產量的167%。”
“那麼，代價是什麼呢？”
在一旁沉默的翻看著資料的斯恩濟突然問道。
他不懂糧食生產，也不懂什麼富集和利用，但是他知道有很多人在凱傑特集團的工廠裡工作，而這些佈滿奇怪紋路的機器，看起來，並不怎麼‘科技’。
這個世界上，凡是超凡的力量，都需要付出代價。
“凱傑特集團的內部資料裡沒有說代價是什麼，”
斯凱特搖搖頭，“不過我們在工廠的檔案裡發現了這樣一些資料，”
他將檔案繼續下翻，露出新的一頁。
“僱員平均離職年齡？”
莉娜掃了一眼那一頁的內容，有些疑惑的問道。
“或者說，”
斯凱特頓了頓，“叫做，僱員平均年齡。”
然後他在斯恩濟和莉娜的目光中繼續說道，“在凱傑特集團一線工作的普通僱員，平均的離職年齡在四十三歲左右，而這些僱員離職之後，基本上半年之內就會因病去世。”
說到這，他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神情，“而除了這些離職的僱員以外，凱傑特每年還會出現大量的僱員失蹤桉件，這些桉件最終都會被他們透過市政府和僱員家屬‘私了’。”
這種涉及跨市財團的大規模失蹤桉件實際上已經觸及聯邦調查局的職權範圍之內了。
但是聖喬恩市聯邦調查局其實基本上都被凱傑特集團架空了，聯邦調查局甚至連這種失蹤桉的訊息都沒有。
並且斯凱特都能猜到，所謂的‘私了’的辦法必然不會怎麼‘光彩’，聖喬恩市也存在著大量的地下幫派。
“失蹤······”
斯恩濟緩緩合上了手上的資料，面沉如水，“夜鷹曾經留下的資料裡說，汙染怪物其實是‘人’異變而來。”
整個屋子裡的氣氛突然有些沉悶了下來。
窗外的暮光灑在每個人的臉頰上。
“說起來，你們調查速度這麼快嗎？”
最終，是角落裡的莉娜打破了這寂靜的沉默，她看著斯凱特，“按理說這些資料應該是會藏在很深的地方的，你們一個白天就找出來了？”
“其實某種意義上，這不是我們找出來的，我們得到了某種‘提示’。”
斯凱特嘆了口氣，坐在椅子上，他手一翻，一張撲克牌出現在他的手心，被他緩緩放在桌面上，“這是我們在找到這些資料的那個工廠的主控臺夾縫裡發現的。”
莉娜和斯恩濟同時將視線看向那張撲克牌。
那是一張在聯邦很常見的塑膠撲克牌，牌面是，
紅心K
也就在這時候，莉娜的手環震動了一下，她低頭看了一眼，然後抬頭看向另外兩人，“有一個來自晨曦市的訊息，或許，我們可以看一下。”
——
晨曦市
明媚的陽光平靜的大地上。
街道上是來來往往的人群。
許多人都低頭注視著手環，討論著那些掛在聯邦熱榜上的各種話題。
“你聽說昨晚上發生的事情了嗎？”
“聖喬恩市昨晚上那個獻祭？”
“對對對，據說還有財團的傭兵團參與了昨晚上的事件，到處都在殺人，我有朋友在聖喬恩市，他說昨晚上整個天空都是閃電，刷刷刷的。”
“這麼恐怖？”
“對啊，我和你說哦······”
······
街道的角落裡傳來輕聲的討論，上下班的人們匆匆而行，佇立在高樓上的巨大廣告螢幕，仍舊在播放著富麗華貴的廣告。
城市似乎一如既往。
然而不知道在誰的腳步經過之後，那巨大的戶外廣告螢幕突然靜止了下來，緊接著整個街道的所有螢幕都閃爍了一下，變成了一個完全潔白背景的房間。
原本匆匆而行的行人下意識的駐足，看著這發生奇異變化的螢幕。
雖然歲月會讓記憶模湖，但是當看到熟悉的場景的時候，總是能讓人回憶一些沉埋的時光。
看著那螢幕裡的純白房間背景，一些人似乎想起了什麼。
隨著駐足的人越來越多，一個整個人籠罩在黑色兜帽披風中，帶著黑白相交的詭異笑臉面具的身影緩緩出現在螢幕當中。
他注視著鏡頭，又似乎在注視著螢幕外的人們。
當看到這個熟悉的面具，大多數人終於反應了過來，人群中出現了輕聲的喧囂與交流，但是又很快安靜了下來。
人們注視著巨大的廣告螢幕，注視著在螢幕裡的人影。
他們在等待著，等待著裡面的人影開口。
此刻在晨曦市的每一個角落，從繁華的第八大道到骯髒的阿斯頓街區，幾乎所有的戶外廣告螢幕都在顯示著這個身影。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那螢幕之下，注視著螢幕中的人。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螢幕中的人影緩緩抬起雙手，平靜而緩慢的聲音從那詭異的笑臉面具下傳來，
“諸位，許久不見，”
他停頓了一下，“或許我應該再做一次自我介紹，我是‘K’。”
人群中再次騷動了一下，但又很快安靜了下來。
螢幕中的‘K’似乎預料到了這次騷動，他短暫的停頓了一下語氣，然後繼續說道，
“我今天站在這裡，是想分享一項我在最近的見聞，”
他輕輕翻手，一個麵包被從他的袖子中拿出，落在手中，然後他把這個麵包從中間扳開，對著鏡頭露出裡面紅色的內餡。
緊接著，他聲音平靜的繼續道，“這個麵包看起來像有某種草莓果醬內餡，但事實上，這並不是草莓果醬，而是‘鮮血’。”
隨即他將麵包放在身後的一個桌面上，“我今天分享的，就是一場有關糧食和鮮血的見聞，而這場見聞，和一個位於晨曦市西南部的小城市‘聖喬恩市’有關，
“我相信大家對這個城市並不陌生，應該有許多人都看到了昨天晚上關於聖喬恩市的‘邪神獻祭’的事情。
“但是我們此刻的主要話題並不是昨天晚上的那次獻祭，而是一場在聖喬恩市發生的，綿延十幾年的，埋藏於帷幕中的‘邪神獻祭’。”
他抬起雙手，一張巨大的照片投影在了他的身後，那是一個個被鎖在囚籠中的人們，如同牲畜一樣枯瘦的人們。
下方觀看的人群再一次喧囂起來，而畫面中的K卻依舊在繼續敘述，
“這些聖喬恩市的一個‘養殖場’，當然，照片裡所看到的這些人，並不是被養殖的‘牲畜’，他們只是‘飼料’。”
這句話如同深水炸彈，讓原本就在喧囂中的人們更加雜亂起來。
“而這些飼料，餵養的‘牲畜’是，”
畫面中的人影再一抬手，一個扭曲恐怖的怪物形象出現在了牆壁上，“這樣的。”
然後他不等人們反應，繼續說道，“這怪物看起來像是異獸？難道這是一次用人類豢養異獸的事件？但很遺憾，事實並不是這樣，“
他反轉手掌，牆面上再次出現了一個怪物的解剖圖，露出裡面的人形骨骼，“這種被稱呼為‘汙染怪物’的怪物，其實也是‘人類’。”
“嘔——”
這張解剖圖遮蓋了很多細節，並沒有那麼噁心，但是人群中不知道有人想到了什麼，開始乾嘔了起來。
隨即，越來越多人理解了螢幕裡身影剛剛那幾句話所敘述的事情的核心。
這所謂的‘餵養’的本質，其實是，‘人吃人’。
螢幕中的‘K’等待了一會兒，等到許多人消化了這資訊之後，再繼續說道，“那麼，為什麼這些‘人’會變成怪物的模樣？”
他抬起手，身後的照片變成了一個佈滿各種紋路的工廠大廳，“因為他們就是麵包裡的‘鮮血’。
“凱傑特集團，控制著聖喬恩市所有糧食工廠甚至整個聖喬恩市的財團，號稱擁有全聯邦最好的高效糧食生產技術，能夠以最低的成本，生產出最多的糧食。”
一個巨大的圖表動畫出現在了‘K’的身後，
“而這高效的代價，就是工廠僱員的生命，在凱傑特的糧食工廠工作，除了低廉的工資和半強制性的高飲食消費以外，還需要付出一點額外的‘代價’。
“那就是他們的‘生命’。
“凱傑特集團工廠僱員的平均離職年齡是四十三歲，但事實上，沒有僱員能在凱傑特集團完整的幹夠十年。
“這些僱員在其職業生涯的後期，往往會出現各種職業病和生理不適，他們的身體會無法承受工廠每天十四個小時的勞動強度。
“然後他們會被凱傑特集團透過各種方式‘辭退’，在離開工廠之後，他們的生命大多不會超過半年，然後就會在疾病纏身中死去。
“而事實上，這些活到離職的人，其實是幸運的，因為凱傑特集團的特殊‘機器’，集團旗下所有的工廠其實都是一個巨大的祭壇，這個祭壇將工廠僱員的生命抽走，以換取高效的‘生產效率’。
“而在這個過程中，祭壇會自然而然逸散出邪神的力量，一些久在工廠的人，會被這力量所汙染，異變成扭曲的‘怪物’，也就是我們剛剛所看到的‘汙染怪物’。
“這些汙染怪物一部分會被凱傑特集團旗下的組織處理掉，成為其威脅控制關鍵人員的手段，另一部分則會被豢養起來，讓他們自相殘殺，用以培養扭曲的強大力量，
“當然，飼養這些怪物的飼料，是‘活人’。”
“而這些變成汙染怪物的人，會被登記為失蹤，這些失蹤桉大多則被凱傑特集團以‘私了賠償’結束。”
‘K’再次抬了抬手，身後的影象變成了一個資料表格，他語氣停頓了一下，
“平均每條人命的價格，是1300聯邦幣。
“在聖喬恩市這座被凱傑特集團完全控制的城市，大部分人可以選擇的工作，就只有凱傑特集團的工廠僱員。
“但是凱傑特集團並不會僱傭所有的勞動者，哪怕他們有這個能力。
“他們會讓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並永遠保持著大量的勞動者處於失業狀態，這樣在職的僱員不會想著逃跑，也以此保持著僱員只敢索要最低的工資，因為永遠有更便宜的僱員可供他們選擇。
“而與低廉工資相對的，他們控制整個城市的糧食價格，讓聖喬恩市這個聯邦東部最大的產糧城市，卻有著最貴的糧價。
“聖喬恩市的市民消費越高，工資越低，越貧窮，甚至透支信用卡，離開他們工廠的成本也就越高，哪怕僱員們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虛弱，但是也不敢輕易的離職。
“他們理論上擁有自由，但是其實身負無形而沉重枷鎖，被鎖鏈所牽扯著，最終只能成為凱傑特集團邪神祭壇中的燃料，成為凱傑特集團獲取超額利潤的原材料。”
他放下雙手，面具後的眼睛垂下眼簾，注視著螢幕之外的人們，
“但這一切是對的嗎？
“我想問問正在螢幕前的諸位，你們能接受這樣糟糕與更糟糕之間選擇，必定死亡的命運嗎？
“難道他們想要我們死亡，我們就只能眼睜睜的送上去死亡，成為他們獲取利潤的燃料嗎？
“財團憑什麼能決定我們的命運？
“我們勞動，我們生產，我們創造產品，財團卻拿走了最大的收益，甚至還要用我們的生命，去為他們獲取超額的利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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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並非奴隸，我們應當有掌握自己命運，撕碎枷鎖的權利。
“想要用他人的生命使自己獲得油膏的人，應當也已經做好了失去生命和一切的準備。
“被凱傑特集團所奴役的人，以及同樣處於奴役中的人們，聯合起來，
“打破枷鎖，我們可以改變這個世界。”
螢幕中人影撫摸著臉上的面具，聲音平靜而清晰，
“諸位，時光可以抹去面具的顏色，改變山川河流的色彩，讓記憶變的朦朧，
“但K從未離去。”
螢幕閃爍了一下，再次迴歸了原來的廣告。
而人們駐足在這裡，久久未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