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鳴走後,梁劍平接到了簡耀的電話。
“老兄,可以講電話了吧?”簡耀渾厚而有力的聲音傳來。
“可以。”
“那小子說了我多少壞話?”簡耀冷笑著問道。
“什麼壞話?”
“有沒有說是我栽贓陷害他?”
“沒有。”
簡耀哈哈大笑道:“你開什麼玩笑?他應該恨不能立即把我搞臭、搞下臺吧?”
梁劍平平靜道:“你太小看他了。”
“怎麼?他告我狀?說是我不讓關停的?”
“並沒有。”梁劍平道,“他處處維護著你,而且他不認為栽贓陷害之事是你搞的。”
簡耀驚駭,半天沒說話。
“兄弟,你真小看了馬鳴。”梁劍平道,“他的格局不小,人也聰明,關鍵還很清白,這是個好幹部。我真搞不懂,你怎麼就對他有那麼大意見。”
“不是我對他有意見,是時勢吧。”
簡耀通完電話,往辦公室的沙發椅上狠狠一靠,重新點燃一根煙,抽了幾口,陷入了沉思。
***
馬鳴被紀委從會場帶走一事早就在鄉政府掀起了軒然大波,人們議論紛紛,胡亂揣測,甚至打賭馬鳴一共收了多少錢。
更多人則是覺得不可思議,馬鳴這麼一個單純直爽的人怎麼可能貪汙受賄?
當然,也有人感嘆,知人知面不知心,體制內這種表面一套背地裡一套的幹部還少嗎?
黨政辦的辦公室內,陳麗娟的表情如漿洗的白紙一般,毫無血色,聽到眾人的揣測議論,她坐在那裡猶如冰雕一般,又白又冷又重。
雷升再無往日裡的氣定神閒,每次座機電話響起來,他都會彷彿是從夢中驚醒一般,忐忑不安地接起來,隨後又如釋重負。
負責機要、上級來文、督查保密工作的鄭曉東從縣裡學習回來,聽說了此事後搖頭嘆息,道:“回不來嘍,紀委那座紅樓,從來就是有去無回。”
陳麗娟不甘心道:“我相信馬鳴是清白的!他肯定沒事,一定會回來的。”
鄭曉東年近四十,身份是個職員,提拔無望,工作四平八穩,看問題也比較消極,道:“我在縣裡學習的這一個月,聽了好多關於紅樓的事,人家紀委不輕易把人往紅樓裡帶。但是呢,只要帶進去,就不會送出來。不然,紅樓的恐怖氣質怎麼來的?麗娟妹妹,你節哀順變吧。”
“你說什麼呢?”陳麗娟將手裡的筆拍在了桌子上,咬著嘴唇篤定道:“我相信組織不會冤枉好人。”
“不管怎樣,馬鳴肯定是得罪了人。”鄭曉東道,“梅三剛從拘留所出來就被拉去作了人證,聽說人證物證齊全,事實清楚,可憐我們的小馬哥,還沒有展現英雄本色就完蛋了。”小馬哥是電影《英雄本色》中周潤發扮演的角色,在嶺南民間威望極高。
“是啊,可惜了這麼一個年輕的幹部。”雷升附和著插了一句。
他和其他同事之間隔著一張五米長的屏風,互相遮擋視線,但聲音不受阻隔。他繼續聽著他們的對話,時而露出笑容,時而緊皺眉頭,手裡一直攥著手機等待著什麼,手心裡冒出了不少汗水。
終於到了快要下班的時間,雷升照例上到三樓,請示領導有什麼指示和明天的安排,簡耀不在辦公室,而皮勇依舊不冷不熱地講了一下明天的重點工作安排。
雷升剛轉過身就要離去,皮勇忽然叫住了他,道:“區紀委給我打電話了。”
雷升驀然一怔,緩緩轉回身,皮笑肉不笑地望著皮勇,因為這句話意思不完整,他只能靜等下一句。而他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上,要麼是馬鳴受賄罪成立,要麼是紀委查出了真相。
“馬鳴放出來了。”皮勇淡淡說道,接著小眼睛射出金芒,盯著皮勇道,“他是清白的,有人栽贓誣陷,你知道是誰嗎?”
皮勇微微一顫,額頭虛汗直冒,支吾道:“他能出來真是太……太好了,不過……不過,誰能栽贓陷害呀?他跟別人無冤無仇的。”
“真是無法無天了!前段時間林深縱火,接著有人誣陷國家幹部!太囂張了!”皮勇的聲音短促有力,“不管是誰,後臺又是誰,違法亂紀都必須受到法律的制裁!”
皮勇面白如紙,只顧點頭稱是。
“明天下午開一個黨政聯席會,我要講一下這個事。”皮勇冷靜下來,佈置道,“你去安排一下。”
“好的,書記,我馬上去辦。”皮勇匆匆說完,匆匆離去。
皮勇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今天下午,他先接到了馬鳴報平安的電話,接著又接到了區紀委梁劍平電話,對方表示歉意,會要求派出所調查清楚,還馬鳴同志一個清白。
掛了電話,皮勇長舒了一口氣,馬鳴不僅是清白的,而且經受住了紀委的考驗,沒有說太多其他內容。
對此,他倍感欣慰。紀委審案看似簡單,往往暗含玄機,稍有不慎就會落入圈套。你以為你清白了,可你在裡面所說的每句話都被記錄在案,可能會牽涉到其他事其他人。而愣頭青馬鳴竟然做到了滴水不漏,起碼沒有亂咬人。
這個年輕人,肉眼可見地在成長、在進步,的確是個好苗子。藍啟明書記慧眼識珠,看中的人,果然非同一般。
只是,到底誰栽贓陷害?難道真的是簡耀?而雷升剛才的表現令人起疑,他在緊張什麼?他和馬鳴沒有什麼過節,又不存在競爭關係,沒有必要搞馬鳴。除非,有人允諾了他什麼,比如副鄉長的位置,然後他才受人指使或者暗示,採取了如此拙劣的手段?以雷升的智商,這種事情他還真的做得出來。
果真如此,那麼,指使者會是簡耀嗎?如果是簡耀,那他就完蛋了。
皮勇揣摩著,分析著。總之,這個案子要查個水落石出,要給藍啟明書記一個交代。於是,他撥通了寶山鄉派出所副所長程萬里的電話,說了一通後,後者表態明天一早就來調查此事,因為他們也接到了區紀委的協查通告。
晚上八點,馬鳴回到了鄉政府,發現除了203亮著燈,其他辦公室基本上都黑漆漆一片。
他快步上樓,進入黨政辦辦公室,果然,陳麗娟一個人在忙。
“麗娟姐,我回來了!”馬鳴興沖沖地跑過去,將一袋子水果,有葡萄、提子、枇杷等放到了她桌面上。
陳麗娟早站起來,怔怔望著他,突然好想哭,然而她立即抑制住衝動,眼淚便在她美麗的眼眸裡打了幾個轉,又回去了,破涕為笑道:“你可算回來了!可你出來後為什麼不打個電話?!人家擔心死啦。”
她已經得到了訊息,可還是既高興又覺得很後怕。
馬鳴道:“手機沒電了,昨天下午進城忘了帶充電線。”說完,拿出一顆荔枝,遞給她道,“來,吃點水果,壓壓驚。”
陳麗娟接過荔枝,嗔怪道:“吃,你就知道吃!”
“麗娟姐,你在忙什麼?”馬鳴看到她對著電腦碼字,桌子上還擺著一些名牌,立即就明白了,道,“明天開黨政聯席會?”
“那還不趕緊幫忙呀?”陳麗娟麻利地收拾好臺牌,招呼道,“走啦,上去擺名牌、放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