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說話，李當歸便看著她。
少年思緒很久，還是試探性喊道：“顏姑娘？”
一句話出口，心中懸起的石頭落地，心神瞬間暢通無阻。
白衣仙神驀然一笑。
那把劍傳出一聲鳴響。
李當歸搖了搖頭，自顧自說道：“不可能，不可能。”
她還是默不作聲。
李當歸小心翼翼問道：“前輩，叫什麼名字？”
她拿起少年右手，握在手中，“青天。”
李當歸扯了扯嘴角，腹中狐疑，世間真有女子叫這種名字？
她不搭理少年，忽然跪在地上，微微仰起頭，“李當歸，我等了你一萬四千年。”
李當歸一臉呆滯，他只有十六七歲，儘管真有道家所言那前世今生，可一萬四千年，怎麼也得輪迴個十多次，三家道教聖人，諸子百家掌教都有言語，一切情緣、冤孽三生三世之後都會煙消雲散。
白衣女子不管李當歸有何心思，雙手牽起他的手，低著頭，嘴裡唸唸有詞，嘴唇動的極快，像是唸叨什麼古老法訣，一炷香時間，那把碧藍色長劍宛如馬兒嘶鳴一聲後，一道沖天劍光升起，她神采飛揚，身上流光溢彩，慢慢抬頭，李當歸好奇低頭，兩人目光對視，她那雙眼眸好似一件先天靈器可以看穿山河萬物，她沉聲道：“李當歸，你還是我的主人。”
她鬆開李當歸的雙手，伸出食指，輕輕點向早已六神無主的少年。
不知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還是下意識的反應，李當歸張開手掌。
她食指順著少年右手紋路走，每走一分，便留下一道金光，她慢慢起身，高大身軀站在清白少年身前。
……
……
李當歸不知怎麼回到觀音山，看見觀音十脈化作虛無，少年癱坐在地上。
他問起了那位名叫青天的白衣現在很多問題。
她說了很多。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其實我並不該讓你這麼早拿到碧海青天，但是我已經等了一萬四千年，見過別人證道，見過西方二聖隕落，見過聖人補天。”
“杜聖人的名字威懾北俱蘆洲，背劍山上的劍士們極為傲氣，但是心存正意，做不成殺人越貨的勾當。”
“你不用深思，你便是我的主人，碧海青天劍主，兩個春秋甲子年，我見證了太多事情，春秋大戰，劍氣之爭，劍妖大戰，春秋落幕時期，例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你我並沒有三生三世不盡情緣，純粹就是青天劍主。”
“你天府蘊藏著‘春秋劍胎’，並非天生劍胎，我雖然不知道被誰強行種下，但是那股氣息不會改變，碧海青天有兩個劍靈，一個是碧海劍靈，為後天劍靈，如同凡間鑄劍師為了讓劍產生‘靈’，很多人會選擇以身祭劍，我為青天劍靈，天生劍靈，每一位天生劍靈都會伴隨著春秋劍胎誕生。”
他或許明白了白衣仙子的話，也想起曾經阻撓自己開天府的那塊‘石頭’，現如今像是胚胎的‘玩意’，原來那就是劍胎，也就是說，其實自己
身體中劍胎才是她的主人。
想起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她生怕這個小家夥會崩潰，勉強安慰道：“你有劍胎，所以你便是我的主人。”
李當歸心思複雜，走一趟劍冢，發生了太多事情。
好像誤進山中一日，怎知世上已千年。
自己不過是遵循大師姐意思，純粹想進第三層拿一把質地好一些的寶劍，沒有歪心思，哪怕一無所獲，能夠安然無恙走出來已經心滿意足。
李當歸感覺頭大如牛，還在劍冢守著的八九也不知道如何了。
看著一片廢墟的觀音山，其實他最怕的地方，這很明顯發生過一場仙神大戰，在於待在玉淨宮修行的顏姑娘，她雖然天賦異稟，可正如書上說書先生所說那般，成長起來的便是天才，背上待在劍中不出來的白衣仙子肯定知道一點什麼，李當歸當時與她並不是沒有坦誠相見，但那位神仙姐姐兩個字便沒了後續，後來李當歸心思一轉，學起市井流無賴招式，她實在沒有辦法，隨口告訴少年，‘你走進劍冢就沒有後悔的餘地，告訴你太多並非好事，你只需要知道那位顏姑娘香消道隕，被一尊武聖所殺，很多人都可以出手，但並沒有，你不要覺得有什麼不滿，山河大道便是如此。’
聽見顏姑娘身消道隕，李當歸沒有幻想中那麼哭得撕心裂肺，相反極其安靜，白衣女子守在少年身旁，懷中抱著那柄長劍。
李當歸坐在地上一天一夜，三天三夜，一個春夏秋冬，得意書生來過一次，衣衫襤褸，七竅流血，他說對不起，白衣仙子還是沒有走，似乎那句‘你就是我的主人’並非胡言亂語。
弱冠之年，李當歸終於捨得起身，轉身看著一動不動的青天，心想你的耐心既然這麼好，等來一萬四千年，為什麼不再等一萬四千年。
有些話李當歸只能心裡想，他對於春秋十八樓概念不深，只知道那種人物身軀硬撼天地，山河傳記中那位撞倒擎天柱便是春秋十八樓修為。
現如今他除了心中多了一道過不去的坎之外，心中其實還有一點喜悅，他也有屬於自己的一柄劍，還是世間不多得的寶劍。
從今天起，心中多了一個人的名字，她與孃親並列第一。
原來他不只要斬落星辰，還要登天殺聖。
聊天到最後，李當歸和白衣女子坐在一起，準確的來說是靠在一起，她似乎真的厭倦了枯燥乏味的生活，生怕少年像許多天才那樣提前夭折。
李當歸深呼一口氣，拿起劍起身，想到很多事情，顏姑娘死了，他哭不出來，朝著北唐方向恭敬一禮，低頭望著手中長劍，輕聲道：“姐姐。”
一萬四千年，她心思玲瓏，“以你現在的實力什麼也做不到，甚至都沒辦法移開那座山頭，破除先天至寶洩露一絲浩氣的禁制，帶出那位姑娘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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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當歸心思複雜。
她還有一句話沒說，或許那位姑娘已經屍骨無存，但是不想打擊這個傢伙，決定默不作聲。
……
……
沒了觀音山，也就沒了家，在回到
小福地洞府，大師姐出奇的沒有世俗女子那樣‘為水所做’，遇到什麼事情都要哭，只不過當得知緣由後，李當歸心中忽然很疼。
原來大師姐也跟自己一樣。
習慣了。
曾經哭得多了，現在也就不喜歡哭了。
李當歸不去管那些瑣事，看見手指師伯還沒走，立馬揚了揚碧海青天劍，在手指劍仙目瞪口呆之下，提劍進山孽殺黃龍，那一天，小福地龍鳴不斷，回來的時候採了一些草藥，長安城那會兒他略懂藥理，只帶去除腥味，增加食味的藥草，保證吃不壞人。
這些事情跟修行不一樣，大抵便是術業有專攻，李當歸一個人忙碌倒騰，得心應手，半個時辰功夫，新鮮黃龍肉出爐，這一次美味更勝往昔，當然，這都要歸功於大師姐沉迷於錦繡文章難以自拔，李香蓮提筆寫字，他修行回來後，起鍋燒水，殺龍燉肉，久而久之，廚藝也就熬出來了。很多事情心裡明白就行，李當歸不會被顏姑娘的死困惑，正如白衣仙子所說那樣，與其困在一個地方，還不如努力修煉，到時候將在場的人盡誅九族。
他不是謝雨，花八九，天賦不高，論起身世，浮游劍山哪個弟子不是仙家豪族，所以李當歸認清自己位置。
少年經歷過爹孃死在自己眼前，獨自流亡十年，他的準則一向都是什麼事情只要心裡明白，沒必要說出口。
端著燉肉拐彎抹角走到後面，那個泉眼處，背對著兩人，低著頭喊了一聲神仙姐姐，沒有回應，也就獨自一個人吃得津津有味，李香蓮看見，以為自家小師弟躲在角落一個人哭，笑了笑，就沒有去打擾。
吃了一塊黃龍肉，拿到劍冢最好的一柄劍卻始終心有不安的李當歸不得不開口問道：“姐姐，你要不要出來吃一塊肉？”
躲在劍裡當個閨中女子的白衣仙神覺得這麼做不太好，傳音入耳，笑著表態道：“我吃不慣凡間食物。”
李當歸好奇道：“那姐姐要吃什麼？”
看不見青天，但聽聲音便知道她從頭到尾可能都是那副一本正經，“一千年太少，起碼也要五千年。”
李扯了扯嘴角，那條墨魚兒也才四千年道行，他上哪兒去弄一隻五千年黃龍，即便真有，那也要打得過才行。
青天輕笑一笑，不再打趣少年，口吻嚴肅道：“你盡量少與我說話，不管什麼道祖佛陀，我只相信你一個人，你現在修為太低，自知境之前讓別有用心之人曉得碧海青天劍中蘊含著一道天生劍，你我都會被鎮壓，我雖然活了一萬四千年，可是劍靈的修為與劍主息息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現如今實在太弱，我甚至都沒能力催動一道劍氣。”
李當歸汗顏，又一次被別人說修為太低。
她反覆叮囑少年，除了她之外不要相信任何一人。
李當歸輕輕嗯了一聲，害怕被聽見，頭埋很低，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應師伯，想來他並沒有發現異常。
走出劍冢的少年，其實心底已經開始意識到，原來曾經以為正氣凜然的仙人們，勾心鬥角也是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