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塵山，位於大燕皇朝北部邊境，綿延千里，崇山峻嶺，縹緲難測，劍池、劍冢二十四山峰三十六竹林七十二洞天，五里一亭臺，十里一宮闕，琉璃脆瓦白玉牆，以三十六竹林環繞劍宮做眾星捧月，宮下劍池，宮後劍冢，形成山河中為人津津樂道的‘小背劍山’形，春秋以來東勝神洲無數劍士登臨了塵山，或是竹林悟劍或是歸隱於山崖，亦或是七十二洞天中潛修，聽黃鸝鳴翠的玄妙曲音，看那雲霧繚繞睡臥雲海喜好飲酒直上的仙人，在東勝神洲北部疆域點下錦繡河山。
春秋甲子年間了塵山立劍士道統，穩壓山河所有劍士一頭，和背劍山相望，卻不同於背劍山主修‘術’的總綱，與春秋前的劍士如出一轍，講‘內氣外術’，這才讓了塵山逐漸映入山河修士眼簾。
了塵山沉寂山河數千年，哪怕沒有什麼絕世劍仙出世，卻也沒人敢小覷這座將近兩個春秋甲子年的劍修道統，現任山崖掌教李春秋便是整個東勝神洲也是頂尖的一籌人，既北上殺妖證明劍道，也提劍登背劍仙山，但有傳說春秋落幕時期這位劍仙曾在混沌妖土一劍殺了妖土某位皇族老祖，不管是以訛傳訛也好，還是確有其事也罷，總之那孑然一身立下萬年道統足以讓山河修士們翹首以望。尤其是近些天傳出閉關修‘自知境’的事情，更讓數不勝數的修士們心中揣測，只不過這麼多年來，天底下未曾傳出有哪位劍仙登上了背劍山雕刻劍圖，細數春秋甲子，卻也符合常理。
揹著油紙傘的少年與一行讀書人結伴，靠近邊關就再難看見大燕繁華美景，哪怕官道也像極了崎嶇山路，大燕皇朝對於邊關不如北唐那般重視，這種行為屬於自殺式想法，有利有弊，如果蠻夷衝進來，卻沒有通天大道可以行軍，那就有時間給皇城傳達訊息。
與那群遊歷山河的讀書人暢遊，半旬光陰，李當歸就臨近那座劍山，發現有一湖，其實也不能算作大湖，依照那些讀書人所言那就是了塵山劍宮外的‘劍池’水，劍池水順著主峰蔓延二十四峰險峻山谷，乃是山上劍士們修煉時‘劍意’所化，說是一處煙瘴也不為過，凡人要想渡劍池，要麼便是山峰上的人家，要麼就是前來登山的劍士，這也就是第一道考驗，劍池有專門的渡河官，他們會劍宮秘法，可免除劍池上凌冽劍氣拍打骨髓鑽心刺骨的痛感。
那幾位讀書人不去了塵山，李當歸便與他們就此別過，少年小心提著傘，行走多時，終於看見渡頭，現如今正是了塵二十四峰開山的光景，因此腰間佩劍的年輕俊彥數不勝數，李當歸也發現其中的確有幾個拿刀不佩劍的異類，相較於他們，他就愈發怪異，細心詢問，與那整日劃舟於劍池水中顯得有些意氣風發的老船伕討價還價一番，最後將與顏寶釵分別時行囊中所剩無幾的碎銀子送出六七分，恭敬的討教了一些問題，得知一旦踏上舟，那便意味著簽了生死狀，劍池中靈氣逼人，又有劍意滋養，難免會孕育一些打破‘妖修三千年化形’的山精鬼怪，修為不足跌落池中必死無疑。
會渡河秘術的老人們，若是接送了一些個天資不錯的弟子，便有機會上山打雜，替劍仙打雜那於道家修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大同小異，因此倒也不會出現洩露秘術的事情。
老船伕哼唱著塞外小調，花甲之年卻宛如不惑，瀟灑脫意，風骨仍存。
劍池水流動不止，實際上不用渡河官們耗費力氣，只需要指引正確的方向即可，途中說著了塵山的風土人情，也當是另外一種考驗，如果船上年輕人聽得入神，運氣不好遇見池中妖精那自然就必死，途中二十四峰皆招弟子，不過十之八九的年輕人們還是希望去主峰。
上了破敗小船，老船伕與其他人一樣開啟話匣子，也不覺累，絮絮叨叨，嘮嗑道：“花小姐那可是神仙人物，我還記得七年前送她上山的時候，一個小丫頭片子，當時和我腰一般高，上來就是一錠金子，說有朝一日當了個什麼嫡傳弟子，一定把我帶上了塵山，頭兩年還能聽見她的訊息，後來聽說閉關了，之後就聽說她被山主看中，那會兒我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祖上乃是九仙山桃源洞天君的一個童子，後來犯錯被天君趕下山，臨行送了一些丹藥、秘籍，傳承百年在東勝神洲也算是小有名氣，她姐妹兩是第八九胎，分不清誰長誰幼，也就叫花八九，後來她讓我上山當個管事，我劃了幾十年的船，與劍池中那只妖精有了感情，哪裡捨得上去，她最後也就送了我些金銀珠寶。”
李當歸安安靜靜的聽著，警惕著一切，他不能在這種時候掉鏈子。
老人那長發及腰，惹的許多年輕女子羨慕，便把它繞頸數圈，看著盤腿坐在船上冥思的少年，笑著問道：“公子可是在想心愛的姑娘？”
李當歸莫名想起顏寶釵，坐定的心忽然亂如浪花飛，大抵被老船伕一言道中心事，臉色破天
荒的微紅。
老船伕看見李當歸的反應，心中略微詫異，他只是隨口一說，來登了塵山的年輕俊彥們哪個不是桀驁的一塌糊塗的人，世俗女子看得上幾個，卻沒想到劃了大半輩子的船，今天偏偏遇到一個，一時間興趣大發，感嘆道：“看公子手中油紙傘就知道是女子之物，而且像你這樣世俗中人登了塵山，四十多年來我卻是頭一次遇見，不過劍宮名額有限，那些個仙家豪族弟子含著金鑰匙出生，凡人要想登山，難！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去武仙城修春秋武道，那滿城衣冠皆武夫城池，也是天下一大美景。”
李當歸抱著油紙傘，一臉堅毅，“我一定要登山了塵山，哪怕粉身碎骨。”
老船伕只是笑了笑，實際上他這類人哪裡會刻意勸誡別人知難而退，不管有多少機會，那種斷人前途的事情，他定然不會做，其實在少年開口說話的一瞬間，那老船伕心裡就有了猜測，眼前的少年摻雜了許多地方的官言，可那股蜀音極其純正，西蜀十門劍冢雖然已經破敗，可作為山河中為數不多的劍修道統怎麼也是蜀中劍士眼中的驕傲，少年不屬於這個年齡該有的心性，因此那‘五顏六色’的官言也就不難解釋，何況他自己劃舟渡人這麼多年不也學了很多方言嗎！
老人划槳，看了眼被李當歸抱在懷中的油紙傘，笑著說道：“我送上山的劍士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是其中最特別的一個。”
李當歸抬起頭，好像做錯事被發現的孩子，急忙掩蓋，“我有一把劍，只是斷了。”
老船伕看了眼劍宮，提醒道：“劍池水中有不少妖精，若是遇見一些性子溫和的金魚，那就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要是碰見一些蝦兵螃蟹，修為低了可就要遭殃，如果真有那本事，御劍直上劍宮，山上的仙人們準會破例。”
李當歸臉色靜如劍池水，任由槳在水中劃過，依然水波不興。
一個時辰，穿過陡峭的大峽谷，老船伕像是個話癆一樣，“山河中的劍士八成都聚集在了了塵山，每年登山的人不說一萬，起碼也有八千，渡河的時候死了一半，到了山上資質不如別人回來的時候又死了一半，最後邁進劍宮的人只有二十七八個，活著回去的一千多個，小兄弟若是登不上劍山，老漢也就等你三個時辰，劍池到了晚上，那可不好玩。”
李當歸滿腹無語，還沒開始登山就咒人。
老船伕把腰間酒葫蘆遞給少年，咧嘴笑道：“要不要來一口？”
李當歸搖了搖頭。
老船伕微微一笑，就不再說話，自顧自的划槳行舟。
來到某些地方的時候，會扯開喉嚨大喊一嗓子，看著坐在船上李當歸疑惑的目光，也就告訴他那座山峰的劍池水小妖精們喜歡聚集在一起，那座竹林到處都人吃的野怪，樵夫們砍柴的時間遇見那種拇指大小的金魚一定要放生，便是說那魚兒嘴裡吐的不是泡泡，而是指甲大小的碎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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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當歸滿臉詫異，看來真的像浥輕塵說的那般，妖精不一定都是壞的，神仙修士不見的心地善良。
今日運氣不錯，一路上沒有遇到那些山精鬼怪，那些凌冽的劍氣似乎虛設，李當歸心中雖然疑惑，可既然上了岸就沒有在意，老船伕開始沉默不語，坐在岸邊，抽出藏在衣服底下的釣竿，垂釣劍池。
李當歸停住腳步，開口問道：“老先生，您這是在做什麼？”
老人不像船上那樣絮絮叨叨，平靜道：“釣魚。”
李當歸一臉茫然，“啥？”
不是說劍池裡邊都是妖精嗎？
坐在岸邊的老船伕轉頭看了少年一眼，在那一刻似乎做出了人生中少有的重大決定，然後提起魚竿，鉤子上掛著一條金色鯉魚，看著那條魚，手臂輕輕一抖。
李當歸四周靈氣像是發狂的野獸，狂躁的匯聚到一起。
魚線輕輕拍打在劍池上，拍打水面的聲音震人心肺，那條魚兒也趁機逃走。
前一秒還溫如仕女的劍池霎那間波濤洶湧。
短短幾秒鐘，竟然大浪滔天。
遺憾的是天地間能見到這腹波瀾壯闊如同英雄史詩的場景，便只有李當歸一人有幸見到。
原本平靜如水的李當歸心中瞬間春雷炸起，久久難以平復。
他慢慢看向老船伕。
老船伕也慢慢看向少年，滿面紅光，看著李當歸欲言又止神色，他笑道：“別人叫我釣魚翁。”
李當歸沒有說話，他還是難以想象一個船伕竟然也有這種修為。
老船伕重新把鉤丟進劍池，雙眼凝視著水面，平靜說道：“上山吧！一路上山精野怪多不勝數，早一些登山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夠躲過。”
李當歸簡單答謝之後就轉身離開，朝著劍宮而去。
……
……
如此翻滾的滔天大浪，春雷落地一樣的轟鳴響聲，別說是附近十里鳥獸飛，便是劍池五里以內都被掀起一股猛浪，輕易拍散無數船隻，船上那些為了登山的劍士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修為稍微弱一點，那便與老船伕所說的一模一樣，被池中蝦兵螃蟹瞬間吃淨。
劍池紫竹林旁，一艘雕刻白龍的花船起起伏伏，有驚無險，好似弄潮兒，與此同時，老船伕駕著那艘小木船行走於劍池如同閒庭信步，來回拍打的巨浪翻出一朵彩雲般的浪花，小船靜止不動，對此視若無睹，在紫竹林旁，和那艘華貴花船並駕齊驅。
世俗凡人眼中，那便是真真切切的神仙手段，尤其是在那艘花船的襯托下，愈顯得高深莫測。
那般造化，恐怕是登臨準六境的顏寶釵也忍不住瞠目結舌。
花船上站著一位風韻猶存的徐娘，衣裳華貴，翻滾浪波之中挺立於船頭高樓護欄邊，愈顯縹緲莫測。
在蔓延二十四峰的劍池水上，花船襯托之下，那艘小船更顯得像大海中一葉扁舟，太倉一粟，老船伕盤腿坐在舟上任由小船順水流而下，手持黑色釣魚竿，閉著雙眼，在宛如江龍興風作浪的紫竹林旁邊，不動如山。李當歸如果稍微等一會，看見這幅光景，心中便愈加震驚，若是輕輕一杆只是略有修為，那麼現在這一幕就是駭人神通。
花船徐娘姿色氣質與靜樓那些個資深酒客們所說‘韻味十足，曉人心意’的熟婦一模一樣，看著並駕齊驅閉目垂釣的老人，言語極為清冷道：“釣魚翁，你渡河四十多年，妾身觀劍池水千年，可曾見你渡過一兩位天資卓越的小輩？現如今那少年符我口味，必然要進我紫竹林觀音座修行。”
天空中，驟然間一道粗壯閃電如同蛛網交織一起，將雲霧清明的天地瞬間扯開，整個紫竹林觀音座，頭頂電閃雷鳴，劍池水浪花如同沸水，那熟婦的言語卻如同紫雷，一字一句落地有聲，讓人難以忽視。
老船伕臉色平靜，說道：“葉夫人也不怕壞了劍宮規矩，那小子不過第一境界的修士，現如今看不出天資如何，心性卻是我渡人半甲子光陰之中極佳之輩，況且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哪怕他資質如何好，卻也要等他登山劍宮再說，了塵山可不止有你葉青鸞的觀音座。”
熟婦冷笑道：“你也不嫌害臊，那丫頭不過十三歲，還未長開，修行大道才踏出第一步，你便已經替她謀好了漫長大道，既然劍宮可以為那丫頭破例，我觀音座提前收弟子自然就是天經地義。”
老船伕臉上有了神采，睜開雙眼，手輕輕一提，掛在魚鉤的正是先前趁機逃走的金魚，看著那拼命掙扎的魚兒，眯著眼說道：“小家夥，不管你逃多少次我都可以把你再釣回來。”
婦人踏前一步，輕輕一躍來到船頭，衣決飄飄，神采脫俗。
老船伕盤膝穩如山嶽，風吹不動，雷打不驚，亦如高僧入定，臉上笑意逐漸收斂，不以為然道：“李春秋雖然已經閉關，可之前便有了言語，登山之人，不論資質根骨如何，皆需到劍宮一趟，二十四峰山主不能擅自點人，那孩子造化只是心性極佳，到底能走多遠還未得知，老夫奉勸你一句，你今日若是隨意沾染了因果，三生三世難窺大道，莫把大禍當小福，非但如此，只怕整個紫竹林觀音座都得被浪潮拍翻。”
婦人嫣然一笑，當真人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眼眸橫生萬千媚意，道：“老家夥，觀過幾座山，修過幾年道，當真以為了塵山只有一個李春秋？”
老船伕宛如得道高僧，望著那擁有禍國姿色的熟婦，平淡笑道：“素聞青鸞仙君劍冢盡得了因天君真傳，不知真假？”
她雙手負背，身子前傾，一道浪潮猶如過江猛龍捲向翩翩小舟，把劍池底下那些蝦兵蟹將們翻了個底朝天。
那老船伕魚竿輕輕一甩，一道氣浪升起，流光溢彩，把那些魚蝦悉數隔絕。
熟婦一抖長袖，袖中飛出千百柄三尺長劍，一劍接一劍，劍氣猛漲，可惜仍舊被堵截在氣浪之外，她看到這一幕，卻也不惱怒，譏笑道：“到底是天君坐下童子。”
老船伕爽朗一笑，“老夫不過一渡河官，哪能承蒙青鸞仙君如此抬起，可一輩子忙忙碌碌，到最後怎麼也要意氣一回。”
雍容熟婦猶豫片刻，聲音低沉道：“老家夥，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稱釣魚老翁，昔日桃花洞天君童子的老船伕轉頭望著熟婦頭頂那紫雷最為壯懷激烈的地方，站起身，聲音如洪鐘道：“今日有我在，你便破不了規矩。”
她微微皺了眉頭，片刻後，輕輕感嘆一聲，只是還未來得及出手，兩人耳邊就傳來一聲叱吒。
“二十四峰劍池湖上休的動手！”
話音落下，雲霧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