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兩邊，兩個看起來相差不大的英俊少年對坐，身穿黑衣，頭卻光亮的如同盤子一般的少年又喝了一口酒。
“你在想，我一個和尚，為何會來做馬賊？”
葉天沒有答話，可是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的回答。
和尚一笑：“我問你，你覺得他看起來怎麼樣？對他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葉天看向無戒身後的中年男子，面目剛毅，身材魁梧，站在身後這麼久，卻自始至終一動未動。
“很老實的一個人，可是，人不可貌相。”
無戒聞言，看向葉天的眼睛，然而葉天此時，雙眼卻隱隱有光芒閃爍，做好了防守準備。
“人不可貌相，這話說的好，可是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他以前的確是個很老實的人，而且……”
無戒頓了頓，打了一個嗝。
“他應該符合你們心中的好人標準。”
“我們心中的好人標準？”林失林插話。
無戒聞言，朝著林失林看去，葉天突然一下站起身來，擋住了林失林的視線，同樣的，也擋住了無戒的視線。
葉天這是關心林失林的本能反應，這本沒有錯，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如今的場合不同。他猛地起身，對於無戒來說，卻是一種不尊重的表現。
於是，那中年男子也猛地踏出了一步。
對方動了，李大壯自然不可能不動。於是乎，氣氛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沒事。”
無戒示意身後男子退下，他看向葉天，神情微微認真，問道：“你認為，我們做的是錯的？”
“當然。”
葉天沒有絲毫遲疑，語氣肯定，而且很認真。
“他本來有一個完整美好的家庭，有關心自己的父母，還有一個長的美麗，性格溫柔賢惠的妻子。”
無戒開口，像是在講訴一個故事，他身後的中年男子身軀一顫，似是想起了一些什麼，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本應該過的很平靜快樂，可惜，一年前，太武城中一個修真家族的弟子看上了他的妻子，想要強佔。他父母和他自然不願意，奮力抵抗，然而，對方是個修真家族，族內有修煉者，他們不過一屆凡人，如何反抗的了？”
“最終，對方不僅殺了他的父母，還當著他的面，羞辱了他的妻子。”
林失林和葉天三人聽到這裡，呼吸都微微一頓。心中不知道是何感想。
“對方是高高在上的修煉之人，他只是一個凡人，他想要報仇，可是這根本不現實，也許一輩子都實現不了。”
“就這樣過了三個月，他心中幾乎已經麻木，不過幸好，就在那人準備殺了他之時，他遇到了我。”
無戒看著葉天，微微一笑。
“你們認為我做的是錯的，可是我認為我做的不僅沒錯，而且還很正確。我不僅救了他，還教他修煉，讓他成為修行者，親自報了奪妻殺親之仇。”
忽然，他的語氣變得很嚴肅。
“這，難道是錯的？”
葉天沉默，他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他是很聰明，在修道一途上有過人天資，但是這個問題不是修煉，比其還要深奧。
這涉及的是人生，是人對於善惡是非觀念的判斷，這是一個關乎信念的問題。
林失林和李大壯也沉默了，他們心中想起了更多的事情。他們想到了他們的過去，曾經經歷的一些不幸。
如若無戒說的屬實，那麼他做的自然是對的。不僅正確，而且還是一件大功德。
……
可是，葉天卻覺得哪裡不對。如果承認無戒是對的，那麼他豈不是否認了自己的是非善惡觀？
“你今日上午殺的那些人裡，有些人同樣有家人，甚至有的還有子嗣。他們會來做馬賊，都是因為自身有各種苦衷，逼不得已。”
葉天的眉頭皺了起來，心中感覺有些亂。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照無戒所說，這些人都是被逼的，而不是自身本來就心存惡念。
就如那名中年男子，若是葉天站在對方的角度，或許也會做和對方一樣的選擇。
“那麼到底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這世界真的有對錯嗎？”
這一刻，葉天心中產生了一股迷茫。
……
“唉~”
就在葉天心中迷茫之際，腦海中傳出一聲嘆息。
問情坐在鞦韆上，緩緩說道：“如果真的要說起來，這世上哪裡有什麼絕對的對錯？世人口裡所說的對錯，其實只是自己心中的一桿秤。想要評判一個人一件事究竟是對是錯，是善是惡，不簡單，可是也不難。”
“如何衡量善惡？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對不對，先要看做這件事的人的經歷和動機。如果動機合情理，那麼這件事就是對的，如果不合情理，這件事就是錯的。其次，還要從大小兩個不同角度來看待。”
世界是運動的，就如同時間一樣，絕不會倒流，也不會靜止。
可是，這並不是說靜止就不存在，關鍵是看待問題的方法。
單從那男子自身來看，他做的沒有錯，無戒更沒有錯。可是，如果往後推移，看這半年來發生的事情，他們殺死了許多人，有些人也許作過惡，但卻不足以判處死刑，更別提，還有許多人根本沒有作惡了。
從這一點來看，他們是壞人。
葉天認為那些馬賊暴虐無道，殺人不眨眼，所以該死，於是他殺了那些馬賊，他認為自己做的沒錯，是在替天行道，伸張正義。
但他今日所做，若是被那些馬賊的子嗣知道，葉天在他們眼裡就成了殺父仇人，這仇或許會銘記在他們心中，也許多年之後，他們中有人會站在葉天面前，提劍指著葉天，來報今日的仇。
那麼，葉天做的事情是對還是錯？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
“誒，酒沒了。”
不知不覺間，一罈酒已經喝盡。見到對面三人都還在沉思，無戒笑了笑，站起身來。
“時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三位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說完，他和那中年男子便打算離開這裡。
“噢，對了，你們如果想要過去，只需讓人給我通報一聲即可，我們隨時放行。”
……
……
夜裡，葉天獨自一人坐在屋頂上，看著漫天繁星，他心裡漸漸平靜下來。
問情也沒有說話，今日的事情對於葉天來說，可以算是對他內心的一次拷問。如果邁過去了，他的信念必然會更加堅定。
但若是邁不過去……
“他們都有自己的原因，才去做馬賊，可是劫掠他人，殺害他人，這件事終究做的不對。”
可是，如果是別人要殺你，非要置你於死地，那麼又該如何應對？
“我沒有殺李浩，真的是善良的表現嗎？”
很多事情沒有經歷過，終究是不理解。葉天想起以前在話本上看過的那些故事，還有那些街頭小巷裡一些老人講述的一些江湖趣事。
其中提到過很多大俠，如何剿滅馬賊，還某個城池一個安寧太平。聽到過某些修真強者，一人覆滅幾千妖族大軍，保住了一個城池。
這些都是功績，都是正義的事情。
然而，若是站到對面來看，那些馬賊會認為他們的好人？那些妖族會認為人族是好人？會認為他們做的是對的？
不，肯定不會！
……
“今天那和尚說的話，讓他的道心亂了。”
屋子中，林失林看著頭頂的屋頂，語氣也同樣有些迷惑。
“少爺，我倒覺得，那和尚說的雖然有理，可是，若是仔細一想，也不是絕對的正確。”
林失林看著李大壯，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就拿二當家的事情來說，對方殺了他的雙親，奪了他的妻子，他滅了對方一族，這在我看來，是對的。但是，他成為馬賊，犯下累累惡行，殺了許多無辜之人，這，在我看來，就是錯的。”
“想要判斷一個人做的事是好是壞，是善是惡，得看做的事情是大是小？若是他只是殺了幾個人，不是本心使然，那麼可以原諒，但若是殺了很多人，且殺心極重，成為了魔頭，那麼不論出於什麼原因，我都有資格阻止他，哪怕是殺了他，也是對的！”
李大壯說話之時聲音很大，沒有刻意放低聲，是為了讓林失林聽清楚，但同樣也是為了讓葉天聽到。
“再說回來，那無戒一看就是佛門弟子，卻行殺戮之事，這便已經算是破了大戒，他說的話即使有道理，也不能認為是至理，與其在這裡死磕，還不如早點睡覺來的實在。”
說罷，李大壯便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不再理會這勞什子事，
林失林看著李大壯的背影，失笑了一聲。眼裡的迷惑不解也消失了。
“不錯，只要自己做事對得起天地良心，不違背倫理道德，不做出天怒人怨之事，那便沒有什麼錯誤可言。”
……
這廂二人一個想清楚了，一個乾脆不想了。可另廂葉天卻無法釋懷，心裡總覺得有些煩躁。
“小葉子，我覺得你沒必要這麼鑽牛角尖。很多問題，即使是神也想不明白，你現在才十三歲，見過多少善惡是非？又經歷過多少？”
問情實在看不下去了，不再保持沉默。
“我這樣說吧，如果今天的事情重來一次，你會不會殺了那些馬賊？”
葉天仔細想了一下，腦海中閃過無戒說的話，仔細衡量了一番。
“會，不管重來幾次，我都會殺了他們。”
“那不就得了，其實，如果真要追究下去，錯的不是人，而是這個世界。錯的，是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的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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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非要說人有什麼錯的話，那估計就是……弱小。”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