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這不應該是，這樣完全不合道理！”
女驅魔道士雖然還沒有語無倫次，但也幾乎激動的說不出其他的話語，其口舌也不復往日的靈活俏皮，只是機械地嚷嚷，虛幻地渴望著聲音足夠大到能夠刺破這冰冷的迷霧，將低溫白霧之後的幻境破掉，顯露出自己原本奢望的真實。
但是那眼前的真實卻註定在這一刻是虛假的，即便穿過阻礙、撥開迷霧、看破本質，那被詛咒的畫卷樓閣好端端地矗立在零不可置信的眼神和聶倩倩無可奈何的眼神之前，就好像它應該存在那裡一樣，就好像這個世界只存在著一個固定的方向，只為了把一切不幸的倒黴蛋都拐進這個無所不在又無所遁形的黑暗去處。
她瞪著眼睛，盯著站在臺階上而且同樣目瞪口呆的湯師爺，後者擰著眉毛，扯著自己的鬍子，猛吸了一口氣，幾乎不受自己控制地猛喊出來：“你們，怎麼……”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他一看到被零懷抱著的小四兒就不說話了，湯師爺驚詫地走過來，穿過這冷冰冰的雨霧的同時摸著自己的胳膊，使勁兒地搓著取暖。他猶豫地張了張嘴，卻是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空氣被呼呼地吸進了他的肺裡就消聲滅跡了。他略顯彷徨地指了指暈過去的小四兒，望向零，像是打瞌睡一樣地抬了抬眼皮。
零看到了他小心的舉動，搖了搖頭，說：“受了些內傷，只是暈過去了。你呢？師爺，你的愛人找到了嗎？”
湯師爺搖了搖頭，感覺起來很是疲憊。
“請節哀。”說著這句話，但是零完全沒有給人哀傷的感覺。
湯師爺示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他的眼光越過了零的身旁，瞟到了聶倩倩的腳邊上的王洛——女吸血鬼早早的就把王洛丟棄在一旁——湯師爺的眉毛高高地揚了起來，連眼睫毛都像是被風吹鼓了起來地飄忽著；但是這對眉毛並沒有揚起來多久，那揪集起來眉間皮肉和神色面容就向所有人表明了他的立場。湯博望走過去，拿腳尖蹭了蹭王洛的大腿，又彎下身摸了摸他的鼻息，確認他還活著之後，就捂著額頭暫時離開他的身邊。湯師爺用力揉著額頭，看上去就像是要從那裡擠出血液一樣，他來到零的身邊，又回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昏迷的王洛，才側頭輕聲低語：“那個蠢貨是怎麼跟到這裡來的？”
“不知道，我也不清楚這個傢伙是怎樣像個經驗豐富的老狗一樣跟過來的。”零不動聲色，陳述道。“不過，他曾經提到他來是為了收尾來的；有人出錢，想要師爺你的命。”
“要我的命？！”
“很顯然，你在不經意間惹了什麼位高權重的人，而這個人不太喜歡自己的面子被拂。”
“面子被拂？”
“只是一種比喻，一種可能性而已，師爺。”零冷靜地分析回答道。“你得罪過誰嗎？”
湯博望看了驅魔道士一眼，回頭瞅了一眼隔著一段距離的聶倩倩，確認少女沒有在偷聽這邊的對話，才又壓低了一絲聲音，說道。“我們這個地方雖然不算特別的富裕，但是至少上下一心，而且齊心協力眾志成城，是大家努力，上級領導指導有方，當今聖上政策開明的結果。零，你可不要瞎說什麼。”
零從鼻子裡擠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嗯哼’聲。
湯師爺目光略微偏轉了一下，瞟向一邊，無意識地用手掌刮了一下臉，聲音又變得低沉一些，聽上去基本就是喉音：“一切都應該沒有任何問題的。當地的富豪商賈，尤其是黃員外都與我有日常來往；我與諸位鎮縣內的大小官員也都沒有什麼衝突，即便是在縣衙門裡，馬縣令與我都是以禮相待……當然我們倆在非人類那邊的看法問題上另算。”
零這次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雙怪誕的眼睛閃爍著。
這次連湯師爺都一下子反應過來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麼，即便自己的聲音並不是很大，但是他還是驚訝地捂住了嘴巴，連唾液粘到了自己的手上都毫不在意。他又猶豫地回頭看了一眼聶倩倩，再次確定少女沒有靠過來偷聽，他才暗中對著零揮了揮手指，低聲說道：“你這邊料理好後，儘快跟我來一趟，我們到另一邊有些話要說”。
“當然，湯師爺，不過，先等我一下。”零心領神會，隔著一段距離，她跟在湯師爺的背後，這回她自己一個人同時拎著小四兒和王洛往前走，而聶倩倩則清閒地跟在她身後。
又是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大門和走廊，同樣熟悉的大片畫作——那精緻又純樸的蒲公英和猙獰可怖的幽靈和樹妖魔獸。零注意到了那一樓處隱藏的小門，那讓自己的直覺和魔力追蹤器都同時尖叫的魔力之所，它依然完好而且暗藏陰險，待在它應該在的地方。每一件大廳都隱藏在自己的大門背後，廳裡的桌子上依然擺放好精緻可口而又源源無法斷絕的美妙食物。她還看到了王三山和夏木海兩個人，老天保佑，他們還都一切安好。只是很明顯王三山還是陰沉著臉，顯然對著小四兒和他爭執與衝突的事情耿耿於懷；而夏木海只是聳著肩，輕描淡寫地只說了一句話——‘他們沒找到湯師爺的老婆’就結束了。整體而言，周圍氣氛一切都是那樣的平常而又寧靜。
只是零已經厭倦了這裡反覆無常的佈置，厭倦了這座被詛咒的屋子的脾氣。她盯著那些仿若出自大師之手的畫作，尋思著是否要往上面吐一口口水來解解悶。但是考慮到自己手邊上還有兩個半死不活的沒用男人，她無奈地吸了一口氣，只好去找個房間先把王洛的事情處理好——這倒是並沒有多費她心思考慮，零就像是扔一個被惡作劇過了頭的布娃娃一樣，把他撇到了地上，順便用繩子把他捆得動彈不得像是一條冬天凍硬的死魚。至於小四兒，零費了一番功夫找了個好房件，房間離著眾人聚集的大廳很近，而且裡頭有一張又大又軟的床。她把小四兒放上去安頓起來，順便給他簡單地檢視並包紮一下，這才算是完事。不過現在，最大的問題卻並不圍繞在這兩個人身上，而是盤繞在驅魔道士的心裡，零看著眼前這一切的亂攤子，有些焦躁地撩了一下自己偏在一邊的頭髮——這個習慣明顯是聶倩倩不知覺間傳播給她的，如今她的思維陷入了死角，連出逃的希望都被這閣樓裡的陰霾壓抑住，恐怕也只有這個滑稽的小習慣才是她唯一還能做的得心應手的。
究竟是何種力量驅使著這詭異的詛咒，就為了將一切過往的路人全部引到這座有著美食供給的畫卷之屋？就為了在這個迷霧花繞的死亡之地上演一場匪夷所思的惡作劇？又是因為什麼，讓一頭古老的夜叉樹妖，一隻大自然的實體化噩夢居然不則手段地逼迫它的獵物進入這個屋子？為什麼，無論如何努力，又如何試圖穿過迷霧和森林，最終卻還是拐回了這詛咒之屋？太多的思考，太多的線索和無知，捲曲在一起讓零暗自尋思著對策，結果卻讓她更加直面到了事情的本質——那超乎自己想象的被愚弄感——這瀰漫在樣貌普通的房屋的詛咒如今如同棉花糖糊住了咽喉一般，讓人窒息，連零後腦連結的魔力追蹤器都只能發出陣陣模糊的警報訊號和隱隱刺痛，卻毫無提示和幫助，這一切連著一切幾乎讓女道士放棄思考。
她轉身最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四兒，不像是被各種手術和魔法改造的驅魔道士們，現在這個年強人倒是顯露出了人類肉體本質的脆弱和不堪一擊。零來回打量著他昏迷的模樣，再次確認他的呼吸、心跳和脈搏都很正常。然後才嘴中唸唸有詞，在他身上比劃著施展了一個可以對抗惡靈侵擾的保護咒，就轉身離開了這個屋子，反手鎖上了門。
在外面的門口旁，背貼著牆站立著嗜血女魃聶倩倩，她的眼睛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那光芒之中，透露出了一絲陰鬱和恐慌，如同火焰一樣燃燒著，究其緣由，卻又不知道究竟是那吸血鬼獨特的生理結構所造成的，還是那形而上學一般的心靈本質論的描述。如同黑暗中的兩顆星星，瞳孔收縮著，緊隨著零的步伐移動，最後定在她的後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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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想幹什麼？”
不需要多看，無需多想，也用不上什麼猜測和感知，零老早就知道嗜血女魃在等著她。看著對方那火星一樣燃燒的眼神，她的手指微微彎曲著，就像是我們在本書之前討論的一樣，現在驅魔道士就在活動著自己的手掌，手指靈巧地盤索在腰間的槍上。零有些不懷好意地轉過身子來，用那畸形突變的眼睛冷靜地打量著聶倩倩。這個女吸血鬼自打她從那瀰漫濃霧的森林中回來就心不在焉，一直靜靜地跟在零的身後，好像是形影不離、無處不在的空氣，隨著零行動時鼓起的微風，伴行在她的身邊。如今她的眼睛在這被詛咒的屋子裡閃爍著點點火光，臉上又掛著欲言又止的憂鬱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