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陰謀
一片刺眼的燈光下。
幼兒那悽慘的尖叫和嘶喊。
鋒利而且怪異的手術刀和鉗子。
泛著紫光的魔藥順著針頭注入進了身體。
各種血淋淋的內臟和器官，像市場上招蒼蠅的爛肉一樣放在盤上。
鮮血順著孩子的四肢上淌了下來。
手裡拿刀，把臉遮蓋地極其嚴實的人在說著什麼，聽不清，太模糊了。
大點聲！
然而聲音徒然放大，話語卻尖刺恐怖。“我們被詛咒了！”
誰，是誰？誰被詛咒了？什麼詛咒？被什麼下咒？有頭沒尾的話讓零非常煩躁，這眼前的血腥場景讓她更加煩躁，而煩躁直接點燃了憤怒，憤怒使得心裡那股憋著的惡意正在像沸騰的爐火一樣旺旺地燃燒。但是這股惡火併沒有持續太久，因為零馬上從這種狀態中脫離了出來。
她睜開眼睛，平靜地從噩夢裡醒來。
噩夢已經是她的常客，催她醒來的不只是包含恐懼的噩夢景象和無名的惡意，還有一陣細微的腳步聲，細微到幾乎正常人的耳朵難以察覺。
但零不是正常人。
“要去哪兒嗎？”在昏暗的燭光下，一雙亮棕色的眼睛閃閃發光，盯著面前躡手躡腳的湯師爺。
“哦！你醒了！”湯師爺猛地一轉身，他面色驚慌，顯然被嚇了一大跳。他雙臂幾乎舉過頭頂，知道他看到零的那雙即便在黑暗中也閃閃發光的眸子，他才勉強松了口氣。
“他們和你一樣，不勝酒力都睡著了，這一段時間你們都承受太多的壓力了，所以休息是必須的。因而我沒想打擾你們，只打算自己在這附近轉轉，去尋找我的愛人。我打算就我一個人去。”
他眨了眨眼，帶著不確定的猶豫口氣說：“你打算阻攔我？”
“如果你是去找你的吸血鬼老婆，我還真不太確定是否要加以阻攔，所以趁著我下定決心之前趕緊走吧。”零重新閉上了眼睛。“而那個時候我大概也睡著了。”
湯師爺舒了一口氣，這才轉過身子，輕悄悄地打開門走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零再次睜開了眼。零覺得應該是沒過多久，她也不知道這裡的時間觀是怎麼了。事實上，她也不在乎，反正對她而言應該是過了不久。
她把眼睛睜開，卻發現一個人也沒有，湯師爺和另外三個人都不在。
除了一個悄悄行動的黑影。
她馬上從椅子上跳起來，她把手往背後猛地一探，抽出了一把短劍，另一只手往黑影的地方抓去。她往自己懷裡一抻，奮力將黑影拉到了燈光下更顯眼的地方。
是一個穿著十分暴露的白色衣衫的少女，靜悄悄地就像畫一樣端莊美麗。小女孩兒大概有十五六歲，長得很文靜，甚至可以說有一股熟悉的清新淡雅的氣質，但有一點不同，有一股不屬於她那個年齡段的甜蜜嫵媚，一種成熟妖嬈的感覺。
“別這麼粗魯。”她臉上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你弄疼我了！”
“你這算是什麼？”零鬆開了手，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但是並沒把短劍收回去。“你怎麼跑到這來的！你偷偷摸摸地就像是個刺客！你知道在這個黑乎乎的房子裡很危險的！而且我也很危險！”
零雖然很喜歡來訪的客人的長相，但不代表她也會在一座被詛咒的房子裡掉以輕心。
“你是……”
少女主動張開了嘴，亮出了她的牙齒，她的牙齒分成兩排而且又細又尖，尤其是她的犬齒十分長，總之，那不是人類該有的牙。
“嗜血女魃呀。”零說著，卻沒有再有什麼動作，她一聳肩然後把劍收了回去。
“你似乎並不怎麼害怕？”少女的眼裡帶著一絲純真的好奇。“是因為你是一個驅魔道士？”
“不，主要是因為你能說話，你們這種是大部分吸血鬼中少數能正常溝通的。”
“真的很有意思，你是極少數人見到我不會被嚇尿的存在。”少女咯咯地笑著說，她伸出了一隻手捋了捋自己的秀髮。“我叫聶倩倩，你是？”
“零，就這一個字。”
“嘻嘻，這有趣，我還從來沒聽過這麼新奇的名字！你們驅魔道士的名字都是這麼古怪嗎？”
“不全是。”
“你背後背的是銀劍嗎？我可以摸摸嗎？”
“不可以，而且它們不是銀劍，是桃木劍。”
“你覺得我漂亮嗎？”
“當然……不過，這算是什麼鬼問題！”
“哦！零姐姐。”嗜血女魃聶倩倩她自來熟一般地變換了稱呼，兩手齊用握住零的手，搖晃著。“你們驅魔道士都是這樣無聊嗎？反正我是真的感到厭倦了，不如我們四處觀光，找點樂子吧。”
零覺得自己幾乎反抗不了，聶倩倩的力氣太大了，不過仔細想想，對方可是一個吸血鬼，這很正常。
零有些不情願地被拉起來，看著聶倩倩一臉期待地表情，嘆了口氣。
不管是不是吸血鬼，這都是個討巧的孩子。
“我無聊嘛？有可能。至於我是否厭倦了？肯定的。我們的確應該四處轉悠轉悠。”零直了直腰，整理了一下武器帶和劍鞘。“但是看你這樣活潑，我倒是很好奇你為什麼會感到無聊呢？”
聶倩倩神秘一笑。“很快你就會明白的，因為不用很久你也會無聊的。零姐姐，你我都是有感知的生物，你難道沒感覺到嗎？”
她端莊典雅，卻又不失活潑可愛。聶倩倩如同滑行一般，平平穩穩地走到一處陰暗之處，卻又像是融入了黑暗之中。那黑暗是如此的寂靜虛無，完美地掩藏好了吸血鬼的身影，讓零的眼睛一時間都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她一揮手，一團赤焰在她手心凝聚，照亮了那裡。
那是一幅圖畫，畫的是一座破爛的廢墟，以歪七扭八的姿態屹立於漆黑的大地上，左側是一片墳地，右邊是一片森林。還有一隻孤零零地夜叉樹妖，編織著零一開始看到的那樣用人頭骨做成的風鈴，無數漆黑的群鴉圍繞著它；一位一身青紗的孕婦佇立在廢墟前，她的臉很明顯被一個糟糕的畫師塗抹了，看不清楚，十分模糊。但不用怎麼細看，零覺得自己已經認識她了，那是湯師爺的妻子，或者說前妻。
畫的底下簽註一個名字——蘭若。
“我們都被困在一個被詛咒的房子裡。”聶倩倩巧笑盈盈地說。
“困在？”
聶倩倩笑嘻嘻地走到餐桌邊，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剛剛說出了什麼可怕可疑的話語，她揪起一串葡萄，摘下幾粒往嘴裡送。零也走了過去，毫不退讓地拿起一個蘋果，嚼了起來，對視著她。
“當然了，零姐姐。這得取決於你怎麼看問題的嚴重性。”她笑眯眯地吃著，用舌頭舔吸著嘴裡的糖分。“如果你認為你能大大方方地從正門走出去，活生生地走出森林，那麼你就不算被困住。”
她又撩了一下頭髮。“樹林裡有‘姥姥’，我指的是那個夜叉樹妖，一隻很古老的老夜叉樹妖，老的可能都有我姥姥那個歲數了，而你知道我們嗜血女魃平均能活多少歲。它太古老，太危險了！”
“哦？可你是個吸血鬼，一個嗜血女魃。”零咬著蘋果，順便用牙把爛的地方嗑下來扔掉。“我記得很少有什麼生物能嚇到你們。”
“哼，你就別調笑我了，姐姐。”聶倩倩用手掩飾住自己的櫻桃小口，不讓自己笑得太過誇張。“那真是個姥姥級別的夜叉樹妖，最古老的魔物，精通黑魔法，難纏而且致命。可以隨隨便便就召喚魔獸、惡靈和其他自然之力；而且滿樹林的烏鴉都是它的耳目，聽從它的指揮；甚至陰間和幽冥之地的一些小鬼兒都掙著討好它。只要姥姥想，隨時都會動手殺你，根本不需要理由，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你要是跟它鬥法……”
“想都別想，零。”聶倩倩把葡萄扔回一邊，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姥姥太強大了，我根本難以抵抗……”
“只是說說而已。”
“當然，危險不止一個。”聶倩倩重新鎮定下來。“這房子旁邊還有一個挺老的亂墳崗，所以這一帶也有很多食屍鬼和殭屍。”
“食屍鬼是沒見到，但是殭屍倒是有幸見過一面。”
“哦，那是太不幸了！姐姐！”聶倩倩嘻嘻地調笑著，雖然在零聽起來就像是幸災樂禍。“那些玩意兒可不漂亮。”
“嗯哼。”
“嗯哼？你只會說這個？”小吸血鬼瞪大了眼睛。“天啊，我還以為你會更有趣一點兒。”
零無所謂地說：“或許，因為我是個驅魔道士？你知道，人人都說我們們變異得太嚴重了連人性都沒了。或許你可以見見我的同伴，興許他們比較有趣。”
“你還有同伴？我以為道士永遠都是孤身一人的。”
“這次不同，情況比較特殊。”
聶倩倩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那麼他們在哪兒？”
“這就是問題。”零並沒有繼續搭理她，而是將自己的注意力轉到了門那邊。“我也不知道。”
身後聶倩倩的嘴皮翻動，似乎沒發出任何聲音，但是零的聽力極好，她聽得非常真切。零在聽完她的嘟囔後，淺淺一笑，拉住女吸血鬼的手，她確實需要活動一下麻木的手腳了。
“走吧，我們去轉轉這個被詛咒的房子。”
“早該這麼幹，咱們邊走邊說。別那麼緊張，至於嗎？我很平和，不會咬人的。”說完，聶倩倩調皮地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充滿挑逗地瞥了零一眼。
“呵呵。”零看了對方一眼漂亮的嘴巴，笑而不語。
她們走出了房門，在二樓處閒逛。然後，零發現這裡其實是一個跟一樓沒有任何區別的地方，依然是無數個迴廊加上無數的房間配上無數道門形成的迷宮似的簡單質樸設計。感覺就像是有無數面鏡子在這裡擺佈，無形中讓房子的體積擴大了不少。
一扇扇幾乎一模一樣的門，，裡頭都是清一色的海天盛宴和大禮堂結構，沒有重複樣的。
不，也不能完全這樣說，這裡唯一不重複的，就是無休無止鋪在牆上的畫卷。一筆一劃記錄著這附近最寫實的陰鬱景色。除了有些不配場景的蒲公英意外，大多數都是連鋪蓋卷一樣，畫著一隻只猙獰的野獸，陰暗的樹林。甚至陰森的墳墓和遊蕩其中的殭屍和食屍鬼都栩栩如生地定格在牆上，如同玻璃一樣連線著外界的世界，讓它們也能透過畫卷栩栩如生地進入室內。無論是何種形象，都能從那些畫中的野獸和人的眼中看出瘋狂的情緒，那種表現張力生動傳神，卻也詭異無比。
“我真好奇，你來這裡多久了？居然沒有迷路？”零檢查看著那些畫作，它們確實非常吸引她的目光。她同時好奇地詢問著聶倩倩。
“這很重要嗎？”聶倩倩學著零懶洋洋的樣子回答道，但是她馬上就皺著鼻子放棄了這低劣無趣的模仿。“反正我在這裡呆著的時間夠久，久到無聊，你應該能感覺到，這房子裡的時間流動很怪異，根本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她用手指划著牆壁上的紙畫，磨蹭著畫上的一隻烏鴉的眼睛，似乎那只烏鴉身上藏有什麼驚天秘密。她漫不經心地說：“大概呆了很久很久，走了很久很久，這房子的體積幾乎像是無窮無盡……一開始也挺好，我也挺喜歡探索發現的。”
說完這話，她卻像是打了一個擺子，模糊的憂鬱劃過她的面容，她的眼睛掠過焦慮的光芒。“只是現在，這個房子讓我膩歪了，而且令我隱隱約約感到害怕。當我想出去的時候，大門雖然就在那裡為我敞開，只是姥姥，她不會讓任何人活著從森林裡出去。”
“真是一隻奇怪的夜叉樹妖。”零說。
“又怪，又老，又可怕。”聶倩倩強調，她困擾地低著頭思索著，接著發問。“倒是你和你的同伴來這裡多久了？我可是好久都沒有在這個屋子裡見到新人了，應該吧？”
“沒多久吧，應該就才來一會兒。”
“你確定？”
“不，我不確定。”零眼光閃爍，可怕的光在她眸子裡晃動，不祥的陰影掠過她的臉龐。“你是對的，我根本不知道這裡的時間流動，但我也不在乎。我們來是另有任務的，只不過因為某些事情耽誤了。”
“哦？”
“看到好的一面吧，小妹妹。”零活動了一下肩膀，消除一下麻木感，雖然這樣其實更不舒服。“我們找到了任務目標，十有八九就是你嘴裡的那位姥姥，如果我成功完成任務，你就不會在被困在這裡了。”
“這應該算是一個好消息吧，雖然讓我很悲傷。”
“悲傷？為什麼，小吸血鬼？難道即將獲得自由的喜悅不足以彌補你這段時間被囚禁的失落和孤單？”
“因為，我跟它也一樣，都是個魔物。就像人類會哀悼死人，魔物對其他魔物的不幸命運也有同情心。”聶倩倩默默地說道，她抬眼觀望著零；而零也因此能夠回望著她，走廊兩側牆壁上與燈架上昏暗的燭火光在她眼光裡閃爍著，嗜血女魃有著自己的憂傷和疑問。
聶倩倩平淡地問：“人類會同情去世的非人類嗎？比如城市精靈？獸人？”
然後是一陣沉默，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假裝自己似乎對面前的畫作十分的痴迷，但是那幅畫上除了蒲公英並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但是不回答或者假裝沒聽見並不代表就不會有人注意，零也逐漸羞愧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她能感覺到女吸血鬼那奪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脖子後面，頂住尷尬，零呼了一口氣，打破了沉默。“的確，這事挺令人悲傷的，把氣氛都弄得怪尷尬的。我轉移個話題，這裡除了我們倆，還有四個男人，你看到了嗎？”
聶倩倩停頓一下，說：“沒有，這個房子太大了，我也是才找到的你。”
“那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女人，披著青紗，挺著個大肚子的孕婦？她是我們其中一位男士的愛人，跟你一樣是個嗜血女魃。你見過她麼？”
聶倩倩的臉色卻變得有些猶豫，這一點讓零有些好奇——這個鎮定的嗜血女魃可是第一次出現這樣的表情呢！“是的，我們見過。”聶倩倩帶著平淡的口氣說道，但是她皺起的眉頭和緊攥的手指暴露了她擔憂的內心。“但是我們之間從不曾交談，不曾碰觸，也沒在一起吃過飯，更不像好閨蜜一樣互相聊天談笑或是同床相眠。”聶倩倩臉色有些迥異，動作有些漫不經心，她撫摸著牆壁上的那些畫有蒲公英的畫作。“你剛剛說她跟我一樣是一隻吸血女魃？”
“不完全算是我說的，是那位男士說的，說他妻子被另一群嗜血女魃轉化成了同類；他叫湯博望，是這兒裡的師爺，他是你那位年輕吸血鬼姐妹的丈夫。”
“哦，是呀。”她略微沉默了一下，但是沒持續多久，就漫不經心地說：“的確，身為丈夫因該十分瞭解他的摯愛，他應該說得沒錯。”
她們重新陷入了尷尬的氣氛中，彼此之間沒有再說一句話，她們都懶洋洋而且漫不經心地瞟著兩邊牆上的畫作，上面有著各式各樣的曲線和顏料。當然並不是所有的都是陰森恐怖或者充斥著夜叉樹妖和怪獸，有幾幅圖畫還是頗具情趣。比如現在，她們又拐入了一個走廊衚衕，看著身邊貼在牆上的細緻入微的春宮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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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數幅圖畫細緻地把一男一女相互纏綿的動作和姿勢全部包含了進去，除了兩個人的臉。畫上的兩個人的臉就像是被砂紙磨了一樣，啥都看不清，所以也不知道是誰。不過，零可以確定，畫中的兩個人玩的花樣還挺多，甚至與其說像魚水之歡，倒更像是家庭暴力。這裡頭充斥著皮鞭，繩索，鐐銬和塞口球。最後的畫面呈現在兩人面前的是畫中的男性用力掐住女人的脖子，場景非常緊張。肢體在翻轉扭曲，不知道是因為興奮還是痛苦，也可能兩者都有，也可能只是兩個單純的傻乎乎年輕人在追求極致刺激。
“嗯！”零眯著眼睛評價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會玩兒。窒息快感？我也都只聽過，沒試過。”
“我覺得？”聶倩倩笑嘻嘻地一撩頭髮，“敢明目張膽地把春宮圖擺在自己家的牆上的那個畫家，才是最會玩兒的。”
零瞥了一眼，她又在畫布的一角看到了熟悉的名字——蘭若。
聶倩倩無聊地用手指擦刮了一下畫框，轉身離開了這兒，零也只好緊身而隨。她們繞過這幅畫，向另一個走廊進發。
不出所料，這個走廊盡頭又是一扇一模一樣大小和外觀的門。而且門的裡頭也是一模一樣充斥富麗的裝潢的大廳和餐桌，擺放著精美的食物和甜美的飲料，金銀財寶和翡翠瑪瑙像是剩飯和灰塵一樣隨意地散落在地板上、桌子下、角落旁。
看著眼前這一切，零無奈地雙手叉腰，甚至有些哭笑不得。“嗯，又是這些個玩意兒。”
聶倩倩無所謂地撩了一下頭髮，不以為然地說道。“當然，零姐姐。我懷疑這裡至少有幾十間呢！當然，是指我目前能走這麼遠所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