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然笑笑,沒有說話。
其實,假道士最先露出的破綻並非在紅錦之上,而正是在那個由楓葉組成的“兇”字上。
植物的葉子,不僅葉面的顏色比葉背鮮豔,而且重量也較大,當樹葉落下時,通常較重的葉面朝下,較輕的葉背朝上。
而道童或許是為了顯出“兇”字血淋淋的紅色,統統將顏色鮮豔的葉面朝上,這剛好就說明這個“兇”字根本就不是什麼神兆顯靈,而是人為擺放而成。
她先看出這一點,再存了心思,仔細留意,又看到紅錦上繡的全是雞爪楓。
雞爪楓多生於華中地區,於是她大膽推測出假道士是從荊楚之地而來。
在一片五角楓林之中,拿一件繡有雞爪楓的紅錦作法,本身就是一件令人笑掉大牙的事情。
於是,她不斷以話語誤導那假道士,終於令他脫口而出“楓葉只有五裂”。
“哼,那道童真是心狠瘦(手)辣,為了搶馮(紅)錦,下瘦(手)這麼重!”綠蘇一邊揉一邊抱怨。
沈月然咧了咧嘴,嘆道,“那幾個道童看起來年紀都不大,估計都是跟著假道士混口飯吃。假道士若是被戳穿了,他們也沒有好日子過。”
綠蘇點點頭,想了想,又道,“這樣看來,楓神、詛咒什麼的都是騙人的了?”
“那是當然!”沈月然乾脆地答道,又抿緊了嘴唇。
她原想再補充一句“這個世上是沒有鬼神的”,話到了嘴邊,又轉念一想,若是沒有鬼神,她這個穿越而來的人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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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莞爾。
“好了,已經不疼了。”她放下衣角,攬過綠蘇瘦弱的肩頭。
綠蘇在紅楓林中護她兩次,她全都記在了心裡。
“睡吧,睡一覺,就是京郊了。”她看向窗外,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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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六日。時值深秋,雖已卯時,天還是漆黑黑一片。衛奕日夜兼程,從天水趕回京城,經過京兆,有些乏了。
他記得附近有家日夜經營的酒肆,於是牽了白義馬,向酒肆走去。
酒肆大門緊閉,只有白底紅字的布招隨風輕擺。
他拴好白義馬,叩響大門,不一會兒,一個年輕人打著哈欠開啟了大門。
“還不到辰時呢,想喝口酒也用不著這麼早啊……”他正連聲抱怨,待看清來人,瞬間變了臉色。
年輕人露出殷勤的笑容,連忙彎腰把衛奕請進酒肆,“原來是恩公,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了!”
衛奕笑笑。
他來往天水與京城之間,有時會停下來歇息片刻,品一品這裡的枸杞茶。有一年路過這裡,恰逢酒肆被盜,老掌櫃不幸身中數刀。待他將幾個盜賊捉拿歸案,帶到酒肆,老掌櫃卻已一命嗚乎。
他隨年輕人向裡走去,問道,“我記得不是日夜經營麼,怎麼今個兒關起了大門?”
年輕人唉聲嘆氣,“恩公不知,如今這紅楓酒肆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別說晚上了,就是白天也很少見著客人,不如關上門來好好睡一覺了。”
他侍候衛奕坐下後,“恩公照舊是枸杞茶一壺嗎?”
衛奕點頭,“是。一切照舊。”
年輕人說道“稍等片刻”轉身離去。
年輕人走後,偌大的酒肆除了一點燭火,空蕩蕩、黑漆漆地一片。
衛奕將馬鞭放於桌上,揉了揉略顯疲憊的雙眼。
算起來,他來往天水與京城之間已經有五年了。
這一次,九哥留他住了快一個月,也和他說了好多的話。
“你回去告訴皇上,我李彧八年前起誓,從此駐守天水,不再踏進京城半步,就絕不會食言。”
“八年來,我在這裡過得很好。你看,我學會了牧羊,騎駝,制囊和釀青稞酒。”
“我生性淡泊,一心嚮往能夠過上閒雲野鶴般的生活,如今這裡雖然貧寒,卻是一樣可以悠庭慢步。”
“生在皇族,是我不能選的,捲入皇權之爭,也非我所願。可是如今的日子,卻是我自個兒的心之所向心之所往。我想,西北大概就是我李彧的葬身之處了。”
衛奕嘆息一聲。
九哥常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三哥又道“暗流湧動”,究竟誰能猜中誰的心思?
他再次嘆息一聲,雙臂抱於胸前,閉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一縷明亮的晨光斜入窗欞,他才醒來,都辰時了呵。
“恩公,醒了?”年輕人一見衛奕醒了,連忙端上一壺還冒著熱氣的枸杞茶。
年輕人一邊布茶一邊道,“恩公累了的話待會兒不如去樓上客房歇息歇息再趕路。”
“不了。”衛奕擺了擺手,這次離開京城已經一月有餘,是時候回去了。
他端起枸杞茶,抿一口,頓了一頓,又抿一口。
“這茶——似乎與往日不同了。”他邊品邊道。
年輕人小心翼翼,“那恩公是覺得這茶比往日好喝了還是難喝了?”
衛奕笑道,“自然是好喝了。口感醇厚,唇齒留香,比往日的不知高明了多少。”
年輕人大喜,“果然,那女子沒有騙我!”
衛奕抬了抬眼皮,“女子?”
他這一路似乎與“女子”挺有緣份。
年輕人見他有興趣,趕緊接著說下去,“昨個兒酒肆來了一個女子,一下就點中了招牌枸杞茶。品過後她道,若是加些蜂蜜再小火慢燉,口感會醇厚許多。我當時聽聞,只當一個閒話,並沒有放在心上。方才見恩公熟睡,不忍打擾,又想起那女子的話來。於是,令師傅加入蜂蜜重新燉了一燉,沒成想,卻對了恩公的口味,真是妙哉。這樣看來,世道上的能人可不少,多聽聽,多做做,或許這酒肆的生意沒準兒還能好起來。”
年輕人自顧自地長篇大論,衛奕從容地喝著茶水。
不一會兒,晨曦灑滿了酒肆,一壺茶水也見了底兒。
衛奕從懷中掏出一碇銀子,起身告辭。
年輕人哪裡肯要,又將銀子塞回衛奕的手中,說著當年若不是恩公緝兇,父親怎能安息云云。
二人推讓間,南方突然傳來一聲驚叫。
“死人了,紅楓林死人了,來人哪,快來人哪……”
命案如命令。
衛奕面色一凜,拿起馬鞭,循聲追去。
一個樵夫驚慌失措地跑來。
“那、那道士被吊、吊死在紅楓樹上了……”樵夫驚懼至極,簌簌發抖。
衛奕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片紅豔豔的紅楓林中,一個全身塗滿紅楓圖案的中年男子吊在一棵紅楓樹上,如同一幅人體布招,隨風擺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