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恥辱、無力......
然後是恐懼。
淺利大介在世界大變之後的短短數月,再一次體會到了像是失去高階公職人員的社會福利時的感受。
這種順風順水的前幾十年從未體驗過的,名為“失敗者”的感受。
在以前的人生中,這是他施加在他人身上的東西。
政敵、手下、或者是被殃及的池魚。都是些在他的手腕下匍匐哀嚎的東西罷了。
但總歸不會是他!
就算是世界大變讓他的地位驟減,他也並不認為是自己能力的原因。
那是泰坦導致的災難!是天災!
可今天,他又輸了。
無力辯駁,因為他是輸在了一個“人”的手上。
這是他從未遇見過的對手,從未遇見過得“人”。
他的經驗、手腕、背後的權勢力量,對他全然無用。
因為他的一切力量、地位都源於這個社會預設的社會規則。
一種被他給玩透的規則。
但是白堂鏡本身,就像他的“黑船”比喻一樣。
那是種全新的規則。
所以他一敗塗地。
面對自己的阻撓、隱約的威脅,白堂鏡沒有生氣也沒有畏縮。
更沒有像是他推演的那樣,失去理智一巴掌把他打成肉餡。
他只是平靜而自信地向他展示了一個事實。
——新的規則就在這裡,而在舊規則裡打轉的你,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
這完全把淺利大介擊潰了。
在白堂鏡對淺利大介說話之前,雖然他的表現一直都像是一個標準的卑微“社畜”。
可在他心中信念的堅持下,他仍然給人一種“堅定挺拔”感。
但當白堂鏡輕描澹寫的拆碎他的信念,把他架在了風口上之後。
他整個人的感覺都“癱”了下來。
白堂鏡站在淺利大介的面前,力道輕柔的拍拍他的肩膀。
那力道被控制的很好,就算是普通人也絕不會感到衝擊。
但淺利大介的胳膊卻像是完全無力一樣地,被拍擊打的搖晃起來。
那挺拔的身姿和寬大的風衣,投射出的陰影將淺利大介整個人籠罩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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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堂鏡輕聲道:“調整下心情,領隊人先生。工作可不能半途而廢啊。”
“你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現在,對通訊器說話,再叫來一批人,把這貨車送到我的倉庫。剩下的事,就是我和你上司之間的問題了。明白?”
淺利大介沒有回應,只是頭顱低垂地沉浸在陰影之中。
白堂鏡見狀微微一笑。
看來他已經明白了。
轉身走到還靠著車看戲的山姆身邊,招呼他一起坐上了一輛日之本政府的車。
“往東京開吧。”
坐到後排的白堂鏡對司機說,司機也很上道的什麼也不問,開車就走。
山姆和白堂鏡坐在一起,臉上是不變的浪蕩玩味。
但他的眼睛,卻深深地盯著自己身邊的少年。
“我說,你真是......十六歲過幾個月的年紀?”
沉吟一會兒後,山姆開口。
在全程看完的他心裡,此時可遠不如臉上那麼波瀾不驚。
這小子的生平資料現在在國際市場上價格不貴,因為數量很多。
那上面的描述很誇張沒錯,他在成為巨獸強者之前就很誇張。
但是剛才的表現......這不是“誇張”就能形容的問題了吧?!
從小生活在一個唯利是圖的收養家庭,沒有出過國,沒有見過大世面。
武術修行的成果不必贅述,這可以用天才來解釋。
足以跳級進入東大的成績,和金融投資的收益也可以歸功於聰明的腦袋瓜。
但是!
沒有接受過任何政治訓練、教導、課程,就連社會實踐經歷,在數個月前也是一片空白!
......他的人生甚至沒有接觸過多少人!
可剛才的表現是怎麼回事?
那真的是一個只有十六歲過半人生閱歷的天才,能做出的判斷嗎?
未經挫折的天才,面對蔑視和惡意不是應該更加敏感爆裂嗎?
這才是最讓山姆吃驚的點。
——那種來自於人生閱歷的洞察感。
“對方是能夠在幾分鐘時間內,對日之本這樣一個重要部門進行大規模人員調換的勢力。”
“你要說他們能把日之本政府當玩偶耍,我都不會懷疑。”
“而就是面對這樣一個龐大勢力的,以普通人做觸手對你進行阻撓、勸誘、乃至蔑視。你也沒有付諸暴力、沒有胡攪蠻纏。而是用他的道理、他的規則,從頭到尾的把他正面擊垮。”
“全程的冷靜、從容、自信......說實話,你有點讓我發憷了,白堂。”
白堂鏡對山姆的試探不置可否,只是輕笑著把玩自己剛掏出來的手機。
“山姆,你說‘小鬼’打發過後,‘閻王’會在什麼時候找來呢?”
“什麼?”山姆對於共和國俗語有些理解不了。
但沒等他再次發問,白堂鏡手上轉著圈的手機就發出了悅耳的鈴聲。
“叮鈴鈴-”
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座機。
白堂鏡似是早有預料,流暢地接通了電話。
“白堂先生,鄙人裡見右介。”
一個蒼老、瞌睡,卻強打起精神的聲音傳出話筒。
這個名字,是現任日之本首相。
白堂鏡也熱情的打招呼。
“真是受寵若驚,您好啊首相先生。”
似乎是少年的良好態度,讓電話那頭松了口氣。
首相也略微輕鬆地輕吐一口氣。
緊接著,他的語氣陡然切換到鄭重的情緒上,十分突兀刻意。
白堂鏡不認為一個老辣的政客,哪怕是農林水產大臣出身,在表演能力上會如此不濟。
很大可能,這是為了讓他察覺到自己的重視,而故意表演出的“切換感”。
“鄙人御下不嚴,為你的行動造成阻礙,十分抱歉。”
白堂鏡只是輕笑,並不回應。
這本身也是一種回應。
首相的聲音勐地僵硬起來。
這和他預想的不一樣。
一個老人。一個位高權重,在法理上是你所在國家最高領導的老人。以和藹可親到幾乎放低身段的姿態同你道歉,你居然沒有一點回應?!
就算是因為天賦和力量心高氣傲,也該看在年齡上報以禮節吧!
在日之本這種注重禮儀規則的國家,裡見右介因為自己的地位和年齡,著實已經許久沒遇到過這等冷遇。
以至於他都忘了該怎麼應對。
但到底是在首相位置上做了快半年的人精,這點城府還不在話下。
首相的話語中依舊禮貌、親切。
“這次是部門的人員篩選程式出了問題,我們對此深感抱歉。”
“啊-明明是與巨獸強者這樣的重要人物的合作橋樑部門,明明是巨獸強者們包下了最危險的戰鬥,我們卻摻入了生活遭到巨獸強者破壞的人員,以至於情緒化之下對任務造成了阻礙,真是......萬分抱歉。”
“但是,還請將那幾輛卡車和上面的危險貨物交付我們日之本政府來管理吧。”
“那幾輛卡車確實是經過了路檢和海關的貨物,如果在政府之內,我們還能夠順著這條線索一路追尋下去,但如果交付給您的話......”
你一沒人手,二進不來政務系統,查個錘子。
巨獸強者又怎麼了?你能把山海一樣龐大雜亂的檔案瞬間看完,還是只要一眼就能甄別出問題檔案的所在、問題人員的背景?
還不是要靠組織體系進行調查!
首相的話語合情合理,聽得白堂鏡不住點頭。
“哦。”少年點頭道,“我不交。”
電話那頭的聲音陡然一滯,接著,傳來喘著粗氣的聲音。
白堂鏡澹澹道:“怎麼,很意外?你是我所在國家的首相,年齡足夠做我爺爺。所以你對我的懇求,我這個平民百姓就要無條件答應?”
首相沉聲道:“不,不是這樣的。”
白堂鏡反問:“那我這樣有問題嗎?”
首相畢竟是老油條,立刻說到:“在法理上,你沒有扣押貨車與贓物的資質!”
“所以,日之本政府就有向高危物品,發放普通道路通行證的資質?”
“......”
少年的笑容愈發溫和。
但坐在他身邊的山姆只覺得一股惡寒。
“搞清楚啊,首相大人。九州島的居民,乃至整個日之本的居民,現在都被床主市的慘劇嚇破膽了。嘖嘖嘖,一日之間幾十萬的死亡人數啊!”
“他們這時候要是知道,身為罪魁禍首的危險貨物,居然一份不少的擁有合法的公文和通行證......”
“我依稀記得,日之本是有‘民眾投票’這個選舉環節的吧?”
在白堂鏡溫和的語氣下,電話那頭的聲音像是斷了線。
但少年的聲音,此時飛快的冷了下來。
“‘農林水產大臣’先生,要我提醒您現在距離換屆選舉還有多久嗎?”
此時,電話那頭已經連呼吸聲都被話語抑制住。
白堂鏡點點頭,輕聲地對著話筒說:“所以啊,裡見右介。”
“我給你臉,你最好兜住嘍。”
“滴——”
電話結束通話的聲音,和司機因為慌亂而按下的喇叭交織在一起。
“十、十分抱歉!我會好好開車的!接下來我會好好開車的!”
司機滿頭大汗,眼神因為緊張而四處亂飄,此時正大聲的喊著。
“我說,要不咱們下車吧,看把人家嚇得。”
山姆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著。
他可不想這個司機因為聽到了不該聽的訊息,死在自己手裡。
這種事情可就......太讓人噁心了!
“你把我當什麼人,山姆?別擔心,這些東西沒什麼秘密,畢竟整件事都經手過他的部門不是嗎?”
白堂鏡的下巴指指司機。
他能跟著行動隊一起來,貨車的事對他來說就不是秘密。
而對首相的威脅?
能爬到這個位置的司機,沒聽過這種調調的利益交換才奇怪啊。
“有點可惜的是,找來的不是‘閻王’,充其量就是個‘無常’。”
“而且相比起關心司機,不如趁著這個時間好好想想,該怎麼跟你的妹妹坦白父親的訊息吧?”
“誒?!要我來說?!我不是已經告訴你......”
山姆的手忙腳亂讓他的外骨骼“卡啦”作響。
看得出來,他對和同父異母妹妹的見面十分緊張。
白堂鏡面無表情,歪頭看著他,“我說過了吧?我對耀司先生不熟,也沒什麼感情。這種事我可不適合說。而且......”
“而且?”
“你應該也不會想看到,在冴子流淚的時候,我的反應吧?”
以撓頭掩飾緊張的山姆,動作陡然僵住。
那覆蓋了一片海面和整個山崖的冰山,在他的腦海裡劃過。
最終,他只能頹然的點頭。
“好吧。”
就當是為了妹妹的房子著想。
~~~~~~
而遠在東京的首相府邸中。
一身睡衣、眼睛裡還有瞌睡的水霧的日之本首相先生,剛剛放下手中老掉牙的座機電話。
他撓撓自己稀疏的頭頂,面色無奈。
“各位,看來我幫不了你們啊。”
在這個耄耋之年的老人面前,是或坐或立分佈在房間裡的三個人影。
質量上乘的真皮沙發,在一個皮膚黝黑的拉丁裔肌肉男身下“嘎吱”作響。
他手上夾著一隻雪茄,但是那粗大到常人甚至無法夾到指根裡的煙身,和他筋肉虯結的手掌比起來,也就像是女士香菸一般小巧。
深吸一口,像是整個房間的空氣都透過雪茄,被他抽進了肺裡。
然後再一口氣吐出來。
風聲甚至讓裡見右介的真絲睡袍漂動起來。
曾參加過拳願絕命賽,滿身淫紋的【虐殺者】——穆特巴·吉贊加此時西裝革履,正和一個身材不高、扎著頭巾的迷彩褲男人站在門口。
穆特巴的雙眼此時看起來和常人無異。
他似乎是三人之中的發言人,此時向前一步靠近了點首相。
臉上依舊如往日,是本能一般的戲謔笑容。
“意料之中的事情,首相先生。如果白堂鏡這種人物真的被你一說就放棄的話,那我才真是連玩女人的時候都會嵴背發涼啊。”
頭巾男一言不發,坐在沙發上的拉美裔則是不屑地低笑一聲,卻也沒有說話。
“那麼。”穆特巴再次開口,“您在其他方面準備的如何?”
首相頭疼地捏著眉頭,“照會、通知都被編輯好,等到明天就會直發出去,不用擔心。大家都會合作的。”
“畢竟,你們合眾國那邊,一個區區五萬匹力量的巨獸強者像是小丑一樣大張旗鼓地競選總統,居然支持率還高得恐怖!這可是非常刺激人啊......新興力量想要吞蛋糕這種事。”
穆特巴語氣自然。
“現在這裡,可沒有一個‘你們合眾國’的人哦!”他先是糾正了首相的話語。
然後戲謔地笑著說:“至於那個五萬匹的小丑,他很快就不會出現在合眾國政壇上了。”
“啊-希望如此吧。讓沒有理政能力的人上臺,可真是人民的苦難呢!”
裡見右介費力的從辦公桌前起身,“抱歉,人老熬不了夜,先行告辭。”
說完,留下三個在昏暗燈光中的身影。
低垂著眼睛走出了書房。
直到將三人的影子留在門後,這個頭髮稀疏、面容忠厚的老人的眼中,才閃過一道寒光。
“‘農林水產大臣’......小鬼,你還真敢說呢!”
曾經的政界老好人堪稱無欲無求。
但就算是這樣的人,坐在日之本權力巔峰的位置上幾個月後,他的野心與權利欲也已經是勃然待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