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暗教廷只剩下一個人這種事，魔王完全沒必要忽悠人。
看看這個破敗的建築，也差不多能猜到一些如今黑暗教廷的現狀。
真的挺慘。
只是慘到只剩下一個人，還是一個十歲上下的孩子，這個十歲上下的孩子還成為了教皇，這個教皇還餓暈過去——這就著實就讓人有些難以置信了。
怎麼說都是被光明教廷放在榜首小心提防的勢力，結果竟然是這樣也太……
阿貝看著躺在桌面上的小孩子，感覺有點牙疼。
他上一次跟黑暗教廷的人交鋒都已經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跟他面對面的那一位，可還是一個與他實力相當的戰士，於他而言是個相當不錯的對手。
這才過去幾十年呢，以他們這種程度的強者的壽命來說，那個時候還是壯年的對手，怎麼也沒到該嗝屁的時候。
阿貝看著這個瘦弱過頭的小崽子，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喬安沒像阿貝一樣想那麼多，他在短暫的呆怔之後，說道：“這麼小的孩子，也沒法幹壞事吧……”
應該說，幹了壞事應該就不會慘到餓暈過去了。
阿貝聞言，張了張嘴，發現自己能說話了之後，十分苦惱的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黑暗教廷其實……除了針對光明教廷之外，不幹壞事。”
阿貝這樣說道，並且從自己的回憶中翻出了自己那位老對手的舉動，給喬安舉了個例子：“光明教廷除了接受信徒自願的捐贈以外，是會像傭兵們一樣接受一些委託來維持收入生存的，黑暗教廷最喜歡中途劫光明教廷的道，但他們並不拿走貨物，而會繼續送到目的地，以彰顯他們的存在和力量。”
“……”喬安求證的看向伊維爾。
魔王大人頭也不抬的應了一聲，表示的確如此。
喬安忍了忍，沒忍住：“這不就跟開屏求偶的雄孔雀一個樣子。”
阿貝聽到喬安這話，臉都綠了：“才不是！他們的目的是爭奪光明教廷的經濟資源，劫道護送之後委託方結尾款的時候是會結給他們的！”
“啊……抱歉？”
喬安眨了眨眼，雖然有點不明白為什麼阿貝反應這麼強烈，但覺得自己大約是冒犯了，於是向阿貝露出了一個歉意的眼神。
“您、你用不著道歉……”阿貝看著好像完完全全一無所知的喬安，一咂舌，又嘆了口氣。
伊維爾聽到喬安的道歉，冷冷地抬眼看向阿貝，開始思考從哪個地方下手可以讓這個不知好歹的人類死得悄無生氣毫無痕跡。
阿貝打了個哆嗦，腦子裡嗚啦啦的扯響了警報。
他不去看伊維爾，就彷彿無事發生一般，懶洋洋地說道：“我去外邊看看情況，確認一下位置。”
喬安點點頭，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也不去湊熱鬧。
“辛苦了，注意安全。”
阿貝發覺喬安的關切，只覺得渾身舒爽通體舒泰快樂得不要不要的。
“客氣。”他帶著笑容說道，然後哼著歌，轉頭走向了這個殿堂的大門。
最好附近能有光明教會。
有教會的話，他才能聯絡上教廷總部，跟教皇老頭報備一下情況。
阿貝這樣想著，伸手推開了厚重的大門，而後消失在門口明亮的天光之中。
喬安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時間，後知後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五個小時過去，他不僅沒有感到疲憊，甚至在今天稱得上是高強度的運動之後，也沒有空腹感。
這絕對是有哪裡不對。
喬安找了個椅子坐下來，還在思考，旁邊就跟著落座了一個魔王。
伊維爾坐在喬安身邊，整個人都十分安靜，並沒有說話的意思，也並不覺得沉默有多尷尬。
喬安偏頭看向他，也沒有感到一絲不自在和不安。
伊維爾非常享受這種獨處感。
以往漫長的年歲裡，光明和黑暗就是如此安寧的依偎相伴，安靜而無聲，溫柔得漫長的時間也變得和緩起來。
僅僅是他的光明重新回到他身邊來這一點，足夠令他喜悅上很長一段事件。
而緊隨著喜悅而來的，是深重的不滿足。
喬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生出了意志，忘記了一切，歸來之後的第一時間，又迫不及待的離開了他們曾經的巢.穴。
跟這些低層次的、短命的、脆弱又毫無用處的生靈混在一起。
伊維爾握著喬安的手，不厭其煩的揉.捏著，清晰的感受著薄薄的皮膚之下奔騰的血液所帶來的溫度與生命力，沉默許久，開口說道：“離開巢.穴，你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他的聲音像是從最沉的夜色中逸散出來的冰凌，在空蕩寂靜的建築裡顯得有些冷。
但十分好聽。
喬安被伊維爾問得一怔，然後坦然的點了點頭：“唔……算是。”
伊維爾一聽，抬起眼來，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環境中呈現出一種暗淡的凝固，他問道：“你想要什麼？”
“想要看看不同的世界。”喬安說道。
他對於探究他人的秘密和隱私這一點興趣實在不大，也並不算八卦，只是想到就問，愛答不答，不想答就算，不會糾纏於這一點。
但他對於人類以外的東西，好奇心卻相當的旺盛。
也許是因為小時候總是在深山老林裡躥來躥去所培養出來的興趣，喬安想道，跟草木自然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要愉快得多。
當然，一些被人所創造出來的東西，喬安也相當的有興趣。
不管是軍工航天還是科技農業，喬安都覺得很厲害。
“我大約是追求新鮮感吧。”喬安說道。
伊維爾遲疑了一瞬：“新鮮感？”
“對。”喬安點了點頭，想到自己紙箱裡帶來的東西，決定給伊維爾舉個例子，“比方說，你知道壓縮餅乾和泡麵嗎？”
喬安並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發展情況，在看到伊維爾搖頭之後，他就從魔王手裡抽回了手，走到他帶來的紙箱邊上，從裡邊拿出了那包剛剛拆開的壓縮餅乾，並摸出了一包泡麵，最後從最底下拿了個卡式爐、一個小鍋和一雙筷子出來。
這些都是他以前跑野外的時候會扛著走的，雖然更多的時候是背罐頭和就地取材。
喬安把卡式爐放到伊維爾前邊的桌上，問道：“能引來水嗎？大概漫過鍋底一指就好。”
伊維爾聽話的引來了水，並被塞了一整塊真空包裝的壓縮餅乾。
喬安說道：“這是吃的，野外很頂餓，不過味道很一般……”
伊維爾看了看手裡的壓縮餅乾，低頭咬了一口。
喬安看著伊維爾跟啃蘇打餅一樣直接把壓縮餅乾咬掉了一大塊，沉默的把“我一般都煮開了再吃”這話咽了回去。
牙口不錯。
喬安想道，然後伸手把壓縮餅乾拿了回來：“吃多了會脹。”
伊維爾嚼著嘴裡乾巴巴又堅硬的餅乾，仔細品了品，也沒品出什麼來。
他很少進食，因為並沒有這個必要，於是這會兒他也說不出這個食物是不是好吃。
喬安把壓縮餅乾放到一邊，點燃了卡式爐，把裝著水的鍋架在了上面。
突然冒出的火焰讓魔王眼神一凝。
——他並沒有察覺到火元素的活動，也沒有打火石，但這火焰的確是點起來了。
喬安看了一眼神情凝重的盯著卡式爐的伊維爾，問道：“這邊的世界沒有這種爐灶嗎？”
伊維爾這幾年偶爾也會觀察一下外界，他仔細想了想，而後搖了搖頭：“通常都是生火。”
喬安心中隱隱約約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他一邊琢磨這感覺怎麼回事，一邊拆開了那包老壇酸菜面，等水開，放下麵餅和調料。
泡麵的香氣瞬間四處飄開，那是非常勾人味蕾的酸辣氣味。
伊維爾目不轉睛的盯著鍋，在撲面而來的泡麵味中滿臉沉思。
喬安看著煮熟的泡麵，關掉火，剛準備教魔王用筷子，就聽到一邊傳來“咚”的一聲重響。
喬安嚇了一跳，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發現那位小教皇從桌上滾了下來，正哼哼唧唧的在地上蠕動。
喬安趕緊走過去，蹲下.身把小孩兒扶了起來。
這小孩身上沒什麼肉，這一下摔得結結實實的，也不知道多疼。
被喬安扶起來的小孩子還有些茫然，完全沒回過神的樣子，愣愣的看著眼前青年模樣的人。
“哪裡疼嗎？”喬安輕聲問道。
小孩兒聽到他的問話，回過神來，小小聲的應道：“不疼。”
他說著，目不轉睛的看著喬安，試探著抓住了喬安的手，喊道：“魔神大人……”
“我不是哦。”喬安否認道，然後偏向了伊維爾的方向，說道，“那邊才是。”
小孩兒聞言，看了一眼伊維爾，對上魔王猩紅冷漠的雙眼之後，嚇了個哆嗦，往喬安背後一縮：“不、不是他，是您。”
喬安：“……”
不是。
你怎麼說也是黑暗教廷的教皇，為什麼會認不出自家的魔神啊。
喬安想不通。
伊維爾倒是想得通。
黑暗教廷的高層一直以來信仰的都不是他，而是光明神。
所以在這群人眼裡，魔神跟光明神是劃等號的。
虔誠且具備高超天賦的信徒絕不會認錯他們的神明。
而魔王在他們心裡根本就沒有姓名。
但那又怎麼樣呢？
他們所信仰的神o是屬於他的。
是他的半身，是他的……新娘。
魔王對除了他的光明以外的生靈都興致缺缺，對這弱唧唧的小崽子更是毫無興趣，他收回視線，繼續盯著眼前的鍋。
準確來講，是盯著鍋裡的面。
“喬安。”他喊了一聲，竟然帶上了一絲催促的意味。
喬安聽到躲在他後邊的小孩兒肚子發出飢餓的咕嚕聲，輕輕嘆了口氣，問伊維爾：“你餓嗎？”
伊維爾搖了搖頭。
“那這碗麵給……”喬安頓了頓，轉頭拍了拍小孩藏在不合身的法袍裡的小腦袋，“你的名字是什麼？”
小教皇感受到頭頂溫柔的力道和暖洋洋的溫度，一張弱不禁風的小臉上蔓延出粉紅的顏色來，小小聲應道：“我叫拉爾，魔神大人。”
“嗯，拉爾。”喬安點了點頭，“這碗麵給拉爾吧，可以嗎？”
伊維爾一怔，抬眼看向喬安，神情上帶著點茫然。
在意識到喬安說了什麼之後，他緊抿著唇，注視著喬安，神情冷硬，像是被侵犯了領地的雄獅，強硬的說道：“不，這是我的。”
喬安微怔，在伊維爾的注視下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好，你的。”
他大概可以明白伊維爾的態度。
大約是……屬於他的東西就是他的，誰都沒有資格取走或者強硬的使他讓出。
純粹的野獸圈地一樣的行為。
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畢竟本質還是大魔王嘛。
喬安一邊想著，從箱子裡拿出一個不鏽鋼飯盒，把裡邊裝著的全新的洗漱用品倒出來，把面裝進飯盒裡，一邊重新煮一包新的給拉爾，一邊教會了伊維爾用筷子。
“抱歉。”喬安說道，“以後不會拿走你的東西了。”
伊維爾拿著筷子，微微一頓，把筷子和鋁盒推到了喬安面前，說道：“你可以。”
喬安一愣，看了看放到他面前的碗，又看了一眼伊維爾。
這個大約是……只有他可以取走屬於他的東西的意思？
喬安揣測著想道，這種分享的行為，有點像是被划進了巨獸的保護範圍內，甚至於被允許在巨獸柔軟的腹部要害肆意橫行。
“我知道了。”喬安忍不住抿出個笑來，把面重新推到了伊維爾面前，“你吃吧，我去跟拉爾聊聊。”
伊維爾看著喬安的笑，心滿意足的欣賞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點了點頭。
喬安直接拿著鍋和叉子走到躲在旁邊的拉爾身邊：“吃吧。”
縮在一邊的小孩兒對喬安露出個羞澀的笑，乖乖的拿起了餐叉，一邊吃一邊問道：“魔神大人，這是什麼？”
“不是魔神……算了。”喬安嘆氣，“這是泡麵。”
“很好吃。”拉爾說道，“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喬安聽他這麼一說，揉了揉小孩兒的腦袋，問道：“拉爾為什麼會餓暈過去？別的人呢？長輩呢？”
拉爾一邊吃麵一邊乖巧的答道：“沒有別人了，也沒有長輩，好久沒吃東西所以餓暈過去了。”
他的聲音還帶著點軟糯的童音，聽起來清爽甜脆。
拉爾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今天本來應該有東西吃的，我今天才占卜到最近全大陸有光明教會的地方都在慶賀時隔數百年，光明神神音重臨，每天都有免費的午餐吃，以前都是一週才有一次，我今天準備去鎮上的，不過我還沒出門就昏過去了。”
喬安：“……”
黑暗教廷的教皇要去光明教廷領救濟這種事，聽起來也太慘了。
“光明教廷發放的救濟食物很大方的。”拉爾非常誠實，“不過沒有魔神大人的食物好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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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發什麼吃的？”喬安問道。
“黑麵包和鹹菜！”拉爾答道。
喬安感覺之前那股不祥的預感又冒了出來，他下意識的問道：“這也算大方嗎？”
拉爾吸溜完麵條，一點不浪費的喝完了湯，才掰著手指說道：“很大方啦，一塊黑麵包的價格都頂得上農民一天三分之一的工錢了。”
喬安心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那別的食物呢？蛋糕、甜品、水果、肉類還有別的主食之類的……沒有嗎？”
拉爾一呆，說道：“那是很有錢的老爺或者是獵戶、大傭兵才吃得上的東西。”
喬安深吸口氣，轉頭看向在一邊安靜吃麵的伊維爾，說道：“我想去光明教會看看。”
伊維爾眉心微蹙，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
阿貝找到了最近鎮上的光明教會，證明過身份之後，在教會後院的平臺上，花了兩個多小時好不容易畫完了一整個法陣，然後扔了兩塊魔法晶核在法陣的最中央。
這是一次性的通訊魔法陣，並不需要畫魔法陣的人有多強大的魔法天賦，只要有足夠的晶核或者魔法能源，就可以針對特定的目的地去使用。
只不過光是畫出來就要好幾個小時，接通的目標還不是針對人，是針對另一個魔法陣這一點，實在不方便。
教廷總部的通訊魔法陣在教皇老頭的閣樓上，也沒人看著，鬼知道接不接得通。
不過阿貝運氣極好。
在等待了約莫六分鍾之後，法陣上就浮現了光明教皇那顆蒼老慈祥的大腦袋。
“好久不見了老頭子。”阿貝笑嘻嘻的打了聲招呼，在對方開始吹胡子瞪眼的教訓他之前，火速開門見山，“我找到光明神了。”
老教皇渾身一震，被皺紋堆得幾乎看不見的眼睛倏然睜大，帶著肉眼可見的興奮和激動，眼中甚至沁出了幾絲溼潤的淚意：“你找到了？！”
“情況稍微有點特殊。”阿貝抱著他不能一個人承受這一切的心思，十分險惡的坦白道，“我們的神明忘記了一切，認為自己是個普通人。”
“哦對了，我們的神明現在在黑暗教廷，並且跟魔王伊維爾關係親密。”
老教皇看著他幾十年不見的後輩，露出個無比慈祥的笑容來，溫柔慈和的說道：“你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