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雪橇，回來。”
安森鹿望向天空，如是下令。
兩頭馴鹿凌空踏步，拖拽赤紅色的雪橇疾馳而來，不過多時便停在了高樓天台的地面，等待安森鹿登上雪橇。
“骨刺蝟死一次得半小時才能用，灰土之影也是。”安森鹿坐到雪橇上，說：“雖然用起來方便，但充其量就是枚一次性棋種。”
結果，還是沒找到能代替缸中浮游魚的主力棋種……
成型的13秒，對我來說太墨跡了……
這時，獎勵結算音，連綿不絕地在他耳邊響起。
【在本場戰鬥中，你總共擊殺了212頭怪物。】
【擊殺怪物“巨蛙騎兵”和怪物“獅鷲騎兵”的獎勵相同，所以你總共獲得了6.36萬點經驗值、3.18萬枚進化幣。】
【你的等級已提升至Lv18。】
【你的等級已提升至Lv19。】
【你當前的等級：Lv19（8100/3.4萬點經驗）】
【你當前的餘額：5.53萬枚進化幣】
“在合作類副本，只要把怪物資源都堆在自己手上，提升等級是真的快……”安森鹿說，“錢可以先攢著，到時候升上三階舊日棋手，再留著抽高階棋包。”
聖誕雪橇載著安森鹿，賓士在冬日的天空之中。
那座浮空島嶼隱隱動盪，似乎是因為擊殺怪物的數量即將達到需求，浮空之城上方的Boss就快要甦醒了，海上的那只巨大烏賊也越來越靠近彩虹大橋……
.............
.............
餘明道今年39歲。
在進化遊戲開始之前，他是一名大學教授，但他對這份事業並沒有歸屬感，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只是社會體制批次趕工出來的一個產品。
前半生為父母的期待，拼命學習，刻苦奮鬥；
中間的人生為博取一份穩定的工作而四處奔赴，獲取穩定的工作後，又為房車而拼盡全力；
購下房車後，再被父母趕著結婚，結婚後被父母趕著生子；
最後，妻子懷孕了。
所有人都在恭喜他，他只是愣愣地扶了扶眼鏡，對著妻子笑了笑。
在子女出生之後，餘明道將生活的中心從父母轉向孩子，開始為孩子謀求一個穩定的未來，計劃著讓孩子得到最好的教育。
可是，他卻從未將生活的中心轉向自我，哪怕一秒。
餘明道直到39歲好像才發現，一直以來，他都在為了迎合家人的需求，迎取社會的認可而生活。
就好像是……一頭牛。
他好像已經成功了，身邊的所有人都在羨慕他——擁有一份穩定且高薪的工作，擁有令人崇敬的社會地位，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擁有漂亮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
所有一切，樣樣俱全。
但他好像又從未真正地活過，因為他從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大人從小就教導他要拋棄夢想，要努力讀書，要找一份能賺錢的工作，工作後又囑咐他要趕緊找到一段合適的煙緣。
旁人不斷施壓，而他就像一頭牛一樣，毫無自我意識地前進。
讀書，工作，買車房，結婚，生子…………
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三分之二。
孩子存在的意義，難道是為了接替他這種機械式的生活？在接下來幾十年，這個孩子也會重複一個同樣的流程，再而毫無意義地老去？
餘明道找不到答桉。
“你以後會找到夢想，找到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情，並努力以這件事情為生。”他對著剛出生的孩子，用疲憊的聲音低聲說：
“而我，會全力地支援你，身為你的父親，這就是我為你做到的全部。”
小嬰兒對他展露笑顏。
餘明道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笑意。
不管如何，他才39歲，一切也才剛剛開始，他可以在接下來慢慢找尋生活的意義，找到曾經那些被自己摒棄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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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進化遊戲開始了。
在他孩子剛剛出生的這一年。
他的妻子死在了第一輪副本，孩子無人看管，被送進了孤兒院。
從北海道副本回來之後，出差在外的餘明道沒能取得一張旅行卷，離不開這座陌生的城市，回不到自己的家。
他只能儘量聯絡熟悉的人，讓他們去孤兒院幫忙看看他的孩子。
“旅行卷，得怎麼才能拿到？”
餘明道在網上急切地搜尋這樣的資訊，彈出來的結果千千萬萬條，但大多人都說，這樣的珍稀物品都在序列玩家的手裡，普通玩家就別想了。
沒錯，旅行卷非常珍稀。
有時一輪副本，只會刷出一張旅行卷，那張旅行卷是屬於副本MVP的。
而在副本之外，所有的旅行卷幾乎都被國家官方所壟斷，平民玩家手中的旅行卷都被依法回收，以供執法隊和國家隊的核心玩家使用。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世界上淪陷的城市那麼多，序列玩家們在假期時間，需要用到旅行卷前往那些城市，殲滅殖民怪物。
除此以外，餘明道也在官方處申請過一張“旅行卷”。
但他遭到了冷冰冰的拒絕。
官方給出了不少照片，說是，他的孩子在孤兒院被保護得很好，旅行卷是珍貴資源，絕對不能浪費在這種小事上。
餘明道震怒無比，卻無力反抗。
在後來的這段時間，他嘗試過申請加入執法隊，以及華夏的國家隊，可無一例外被拒絕了，拒絕的理由很簡單：他是一名普通玩家，不是序列玩家。
他恨自己為什麼不是序列玩家，為什麼生而平庸，為什麼不能像在北海道見到的那個少年一樣，以冷澹的面容俯瞰眾生。
可是，他明明早就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平庸和無能，早就放棄了掙扎。
現在的他……
就只是想見到自己的家人而已。
那個孩子，就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第一輪副本和第二輪副本之間的假期時間很難熬。
為了拿到一張旅行卷，餘明道做足了準備，暗暗在心中發誓一定在第二輪副本超越所有玩家，拿到MVP級的表現，得到系統獎勵的那張旅行卷。
可是，在進入了第二輪副本，甚至是進入到第三輪副本之後，他依然是無能為力。
餘明道拼盡全力，賭上性命，像條瘋狗一樣地做到了極致，但依舊只能看著那些所謂的“序列玩家”，以無人可擋的姿態拿下MVP。
他們是那樣輕鬆，是那樣強大。
就好像……世界是他們的玩物，是他們的遊樂場，而普通玩家就是這些天縱之才的觀眾，也只配成為觀眾而已。
在這樣的時代，最卑微最無力就是成為了一個普通人。
餘明道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最可悲的是，他過去努力而來的一切，都葬送在了這場荒謬的遊戲之中。
而如今，他僅僅是想離開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回去見自己的孩子一面。
就連這件事都做不到。
直到最後，餘明道放下了所有的驕傲和矜持，在第三輪副本過後的假期時間，他萬念俱灰地開啟了安森鹿的好友面板。
這是，他認識的唯一一個序列玩家。
在第二輪副本和第三輪副本中，餘明道分別碰到了“狂鍾教皇”、“超越之鷹”、“狂蛇之宴”、“餘盡馬戲”、“燃魂槍手”這五位序列玩家。
前四位是執法隊的人，後一位是直屬華夏國家隊的人。
在這其中，只有“狂鍾教皇”洛倫左，會願意聽聽餘明道的請求，可洛倫左正想說些什麼時，就被身旁的“狂蛇之宴”卡杜莎給阻止了。
“洛倫左，這樣做是違反官方規則的，旅行卷是稀有物品，得由官方統一分配，你是執法隊的隊長，必須以身作則，這種事要是被傳出去……”卡杜莎低聲說。
洛倫左遲疑了兩秒，意味深長地看了餘明道一眼，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地走開了。
除此以外，其餘序列玩家，沒有一個人搭理過餘明道。
無論是執法隊的人，還是國家隊的人，在知道到餘明道只是一名普通職業玩家後，都找了個理由搪塞，委婉地拒絕了他的好友申請。
連好友申請都無法透過，他又怎麼敢向對方奢求一張旅行卷。
有了前面這些經歷，事實上餘明道已經不抱有希望了，可這是他在進入第四輪副本之前，見到孩子的最後機會。
他必須去嘗試，哪怕丟盡顏面，繼續被人踩在地上羞辱。
餘明道沉默了很久，用略顯沙啞的嗓音，向安森鹿發去一條語音資訊：
“安森鹿，我……我想跟你借一張旅行卷，我想回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我是普通玩家，回報不了你什麼，畢竟你是世界第一，什麼都不缺，但看在我們是老鄉的份上……你就幫我這一次忙好麼，算我求你？”
長久的死寂。
那邊沒有回應。
安森鹿是一個大忙人，位居世界第一，大名鼎鼎的舊日棋手，承載著全人類的希望，在全球範疇都擁有無與倫比的知名度。
那些排在百名靠後的序列玩家，都不肯搭理他，那安森鹿又怎麼會搭理他呢？
基本上，序列玩家只和序列玩家玩，就算會和普通玩家聚在一起，也只是為了享受那份鶴立雞群的快感，僅僅如此而已……
餘明道分明深知這些事實，可一想到那個在孤兒院等著他的孩子，他還是會傻傻地盯著這個空白的聊天面板，等待那個少年的回覆。
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大約半天之後，有語音資訊傳來。
“行啊，大叔，我記得你，我們是老鄉呢，這麼客氣幹啥？”安森鹿說：“等等，玩家得怎麼遠端交易來著，我還沒用過這個功能……先等我研究一下哈。”
餘明道聽著安森鹿的語音資訊，愣在原地很久都沒反應過來。
【玩家‘安森鹿’，向你發起交易申請，對方給出的交易物品：“一張旅行卷”；對方要求的交易物品：無。】
餘明道顫抖地伸出手指，他沒想到自己這一個月內夢寐以求的事物，竟然這麼輕鬆就到手了。
【你已接受交易申請，獲得一張旅行卷。】
“下次這種小事，直說就好了，還記得那個叫‘漆原律’的臭賭狗不，他不知道用啥手段搜刮了一堆旅行卷，簡直太刑了，這貨被日本官方拖去槍斃我都覺得輕了。”
安森鹿說到這裡，語音對面忽然傳來一道輕蔑又頗具活力的女聲。
“你是笨蛋嗎，就這樣對別人說出來了？！”
安森鹿鄙夷地回道：“拜託，明日香同學，這是別人？別尬黑行麼，這是我老鄉，我們上石人淳樸得很！“
“哈，淳樸？你是指熊浩東？”
“東哥是上石的稀有物種，不能以偏概全，不是人人都像東哥那麼陰險的！”安森鹿一邊和那道女聲鬥嘴，一邊挪出時間，低聲對餘明道說：
“有點家事，我先掛了啊大叔，你千萬別向官方舉報我們違規收集旅行卷哇，不過舉報也沒用就是了，拜拜。”
安森鹿的聲音落下之後，在餘明道耳邊的只剩長久的死寂。
於他而言珍重無比的東西，於這個少年來說，或許只是隨手就可以給予別人的事物……餘明道有些感慨，但心中更多的是感激。
他開啟行囊空間，目光呆滯地盯著那張旅行卷，出神了良久之後，眼眶頓時有些溼紅。
他可以回家了……
可以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謝謝你。”餘明道打字說，“我不會忘記今天的，我說過是了借，不是跟你要，以後如果我能拿到一張旅行卷，我一定會還給你。”
好友面板沒再傳來回應。
.......
.......
1月17日的下午，日本，東京，上野公園。
這是東京最著名的賞櫻地，也是魯迅先生的作品《藤野先生》中曾提及的地方，正是冬日，公園內看不到魯迅先生所說的如緋紅輕雲般的爛漫櫻花，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冬日的雪淺淺飄落，公園的地面近乎結冰，可就在冰冷徹骨的地面之上，卻綻放著幾棵素白的櫻花樹，它們寂寥地矗立在冰雪之中，披著雪層的樹枝輕輕招搖，散落下淺色的花瓣。
餘明道身穿法袍，左手持符文圖書，右手持法杖，神色嚴肅地站立在公園中央。
如今，他已經轉職為“元素法師”，在這個副本的普通玩家中屬於是最拔尖的存在，自然該擔當隊伍的主力核心。
“來了！騎著巨蛙的魚人，還有騎著獅鷲的騎兵！”有人大喊道。
餘明道深吸一口氣，語速極快地說道：
“看到了，準備迎擊，就按之前排練好的戰術，聖騎士保護後排玩家，狂戰士和魔劍士衝向前面，影翼和黑手在旁邊看情況收割戰場！”
他的指揮落下，戰士玩家們將餘明道護在身後，轉職為“狂戰士”的三名玩家身披厚重的盔甲，手持巨劍，披著一層血色的光芒向前衝出。
由牧師轉職為“聖騎士”的玩家，將餘明道護在身後——聖騎士的技能可以提供給後排玩家一個強而有力的護盾，保護他們的安全。
“那是什麼？”餘明道皺起眉頭，他看到那些魚人騎著的巨蛙，突然就停了下來，朝著聚在公園中的玩家群張開血口。
他意識到不對，連忙大吼一聲：“小心點，那些巨蛙吐出了口水，好像是Aoe技能！”
“嘩啦——”
下一秒，三十多頭巨蛙齊刷刷地噴吐出粘液，極具腐蝕性的粘液如一陣加強版的酸雨，以鋪天蓋地之勢轟落而下。
“聖騎士，快放群體屏障！”餘明道指揮道。
身旁的兩名聖騎士玩家高舉左手的權杖和右手的重錘，絲毫不拖泥帶水地釋放出職介技能——【聖錘之光】。
“呼——！
！”
剎那之間，耀眼的金色輝芒從錘身擴散而出，形成了一道圓形屏障，籠罩了以他為中心方圓五米的所有玩家。
“不行，好像擋不住……”餘明道眯起眼睛，在心中作出判斷。
在劇毒粘液的攻勢之下，神聖的屏障僅僅兩秒就破碎開來，餘明道毫不猶豫地舉起法杖，釋放元素法師的職介技能——【水瀑布】。
狂暴的水流驟然間顯現，在空中形成一道洶湧的瀑布，元素法師創造出來的瀑布接替了聖錘之光的位置，替所有後排玩家抵擋巨蛙的粘液。
三秒過後，粘液攻勢總算息止。
沒有一顆櫻花樹還筆挺地站立著，暗紫色的粘液貪婪地吞食著每一片花瓣，將樹身也腐蝕殆盡。
“還好守下來了……”餘明道松了口氣，臉色凝重地環視一圈。
這一刻，除了聖騎士護著的後排職業以外，那些衝向前方的戰士、盤旋在外部的刺客，無一例外被劇毒粘液雨灑中身體。
在這陣毒液的狂轟濫炸之下，戰士玩家儘管舉盾抵擋，身體也難免會被毒液命中——恐怖的液體侵蝕著他們的每一寸肌膚，轉瞬有人的手臂已經見骨！
更別談，刺客玩家了。
他們的防禦力和生命值本就弱於戰士，在這陣沒有縫隙的粘液轟刷之下，刺客們直接癱在了地面上，全身肌肉劇烈痙攣。
血液和毒液夾雜在一起，從他們身體的破口流淌而出。
“呃啊啊啊——！
！”
慘烈的哀嚎，響徹在上野公園之中。
“該死！”
餘明道童孔收縮，咬了咬牙。
他壓根沒有想到這個副本第三天刷出來的怪物，竟然會變強這麼多——那些魚人騎著的青蛙，剛見面就吐出粘液，創造了一陣幾乎籠罩半片公園的範圍轟炸！
這時，魚人騎兵踏過那些戰士和刺客的屍體，和來自天空的獅鷲騎兵。
它們組成圍剿的攻勢，一同奔湧向公園中心剩下的玩家！
怪物黑壓壓一片，宛若漆黑的海洋席捲而來。
待到不久之後，伴隨著這陣肅殺的潮水褪去，上野公園將是屍骨無存，無一玩家能存活下來，包括餘明道自己。
“完了……”
前方的兩名聖騎士戰慄著退後，口中嘶啞地大喊：“隊長，我們的前排都撐不住了！”
“別自亂陣腳，慌了就真的完了！”
餘明道儘管心生絕望，可依舊在語音頻道中指揮道：“聖騎士，暗夜獵手，魔道法師，槍炮手，你們對準天空的獅鷲騎兵使用技能，儘量把它們攔……”
這時，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驟然之間，無數條細線將上野公園的土地，分割為了一個個棋格，潮水從棋格中湧出，輕緩拍擊每一個人的腳部。
周圍的玩家目瞪口呆，顫顫巍巍地環視周圍，沒有一個人的腦袋能理清現況。
這會，還剩下一口氣的戰士玩家們，無一例外地選擇了捨棄盾牌，提起手中的劍或斧頭，帶著滿身的鮮血狂衝向前，口中似獅子般低吼。
他們歇斯底里，無可阻擋，棄盾提劍作獅子吼，赤子之志凌雲破日。
“彭——！
！”
可就在這一刻，一道巨大的燈塔以狂暴之勢從天而落，重重地轟砸在戰士們和怪物大軍們的正中間，阻隔了雙方的戰場。
這道燈塔，似乎是在阻隔這些戰士繼續向前。
餘明道心臟顫動，他驚愕地注視著這道燈塔，“這難道是……”
“老鄉，你讓那些戰士退回來。”平靜的聲音傳來，
餘明道呆滯地挪過腦袋，看向聲音的來處。
安森鹿不知何時來到餘明道的身旁，他隨手拍了拍餘明道的肩膀，步伐輕緩地從餘明道的身旁掠過，淺褐色的眼眸抬起，注視前方的一眾怪物大軍。
餘明道咽了一口水，想說話，卻說不出來，喉嚨幹啞像被什麼堵住。
他盯著安森鹿的背影，沉默了很久，沙啞地笑了笑說：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