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立後大典在十二月,沒幾天了。
禮部忙得腳打後腦勺,皇帝反而閒下來了。
勤勤懇懇辛勞一年,眼看著到年底了,總得鬆快鬆快。
皇帝召了小安伴駕。
小安雖然很多年前就離開皇帝的書房了,但他身上一直有帝寵,皇帝一直都喜歡讓他伴駕。
因曾經有過親密的關係,又是十分信任得力的人,便可以說說私房話。對皇帝來說,十分放鬆。
這些天,皇帝早注意到一件事。
“連毅是怎麼回事?”他問,“他怎麼又不笑了呢?”
雖然起初霍決開始笑的時候挺驚悚的,但是人終究是笑著更好看,看著更讓人舒心的,特別是霍決這種長得好看的人。
忽然他又不笑了,一張臉變回了從前的模樣。
小安眼神飄忽起來。
皇帝跟他熟得不行,一看他這眼神,立刻精神起來:“快說,不許欺君!”
得,欺君都出來了。
小安道:“他跟我嫂嫂不太好。”
皇帝說:“我怎麼聽說挺好的?見天的,陪著騎馬陪著打獵的?”
這成天不務正業怎麼回事,監察院也該把考勤抓一抓了。
“嗐。”小安道,“他反正瞎折騰,然後我嫂子生氣了。”
“瞎折騰”三個字才是精華,尤其以霍決那個行動力。
皇帝目光炯炯:“說清楚點!”
“就……”小安吞吞吐吐,“我哥哥想讓我嫂嫂生個孩子。”
皇帝:“……”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問:“怎麼生?”
小安道:“他給我嫂嫂找了個人。”
皇帝扶額:“成了嗎?”
“自然沒成。”小安道,“他終是捨不得。”
皇帝明白了:“但是覆水難收了,霍夫人傷著了吧?”
小安道:“陛下,你最懂女人了,給支支招啊?”
“支不了。”皇帝幸災樂禍,“他活該。世間最難治的便是心傷,最難醫的是心病。”
小安老神在在:“我其實也覺得他活該。”
“本來都挺好的,真的。”他道,“家裡有了嫂嫂之後,一直都挺好的。他非得作。”
“連毅貪心哪。”皇帝道,“不過人都這樣,得到了就想要更多,沒個止境的。只看有沒有那個本事。”
皇帝道:“等冊了皇后,讓皇后把你嫂嫂召進宮來,我得瞧瞧她。”
小安頭疼:“沒什麼好瞧的,就是一個女人。”
“能讓連毅笑,能讓連毅不笑。”皇帝喜滋滋,“這個女人有意思,我得瞧瞧。”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禮部如火如荼地忙碌,終於立後大典如期進行,南陽李氏十娘,作了淳寧帝的第二任皇后。
她上任了之後,便開始履行皇后的職責,按品秩依次接見京城命婦。
先從超品開始,依次排序,再一品二品三品。
按照品級,先見誰後見誰,都排好了日子。
霍決告訴溫蕙:“那天陸嘉言不在宮裡當值。他若是進宮也不怕,我立刻就能知道。而且命婦進宮和朝臣進宮走的門也不一樣,路也不一樣,不會相遇。”
溫蕙道:“你安排就好。”
溫蕙在京城生活了一年,從未與陸睿相遇過。
她日常並不出門閒逛,但出門都是清晨出城跑馬。
霍府和陸府不在一個區域,陸睿不管是往宮裡去還是往翰林院去都得往北。溫蕙選南城門出城。路線規劃上來講,就不會碰到。
等她回城的時候,陸睿要麼在宮裡,要麼在翰林院裡,反正不會在大街上,也不會碰到。
官員的休沐日,溫蕙就老實在家裡不出去。
霍決道:“那天我陪著你。”
到了進宮的那一天,霍決果然陪著溫蕙。
溫蕙還以為宮城會層層關卡,並且要步行很久。但他們的車子暢通無阻,根本沒有人檢查,並且一直到了宮城很深的地方才下車。
“宮城防務本就是歸我管的。”霍決解釋。
能掌著宮城防務的,必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才會把人身安全都交付。
溫蕙點了點頭。
下了車,就看到兩個俊美青年和一個雌雄莫辨的美少年。
打頭的那個一身紅衣,正是小安。
“叫嫂嫂。”他叉腰。
另一個俊美的青年宦官帶著笑行禮:“弟弟雙滿,見過嫂嫂。”
溫蕙回禮:“雙滿公公。”
少年的眼睛裡都是好奇:“小芳見過嫂嫂。”
溫蕙也回禮:“芳公公。”
這些人是誰,有什麼淵源,溫蕙都知道。霍決都與她提前說過的。
昔年今上還是齊王的時候,霍決就說服了皇帝,把雙滿送進宮裡來,讓他到內書堂跟著學士去讀書。因著這一步,後來雙滿才能真正擺脫書房內寵的身份,走到了現在的位子。
小芳則從小就是雙滿和小安調/教出來的。
縱現在也有別的宦官逐漸露頭,他們幾個的關係牢固似鐵。
溫蕙也知道他們都要來看看她。她是霍決的妻子,霍決與這些人的關係密不可分,肯定要見一見。
雙滿十分熱情,還要送溫蕙去坤寧宮。
小安踢他:“有我呢,不用你。”
雙滿踢回去:“就你能。”
但小安習武身體靈巧,一個閃身邊閃過去了,哈哈大笑。
小芳笑得很開心。
雙滿是皇帝跟前當紅的秉筆太監。秉筆太監在很多時候充當著皇帝與外臣之間溝通的紐帶,不可忽視,朝臣們也不敢輕視他。
念安是監察院的監察左使,他的惡名伴著霍決的名字,早就可以止小兒夜啼。
小芳是皇帝藏在乾清宮的佳人。京城裡暗暗流傳著他的豔名。
都是傳說中的人,都是閹人。
在外人的嘴裡,一個個都是刻板的泥塑般的形象。
不外乎陰狠、毒辣、阿諛媚上、扭曲殘缺等等。
溫蕙知道這些都是真的。她如今比從前更知道他們這樣的人,扭曲起來能到什麼程度。
可她與旁人不同的是,她也能近距離看到他們另一種樣子。
嬉笑怒罵,喜怒哀樂。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她的目光在他們的身上掃過。
雙滿跟小安鬧完,準備走,提醒:“嫂嫂這個面衣……”
如今京城都知道,霍都督夫人原來是有個遇花粉遇風沙都要咳嗽氣喘的毛病,所以什麼時候都戴著面衣。
只待會要覲見皇后了,卻不能再戴,大不敬呢。
溫蕙便摘了下來。
雙滿和小芳都看了她幾眼,嘻嘻笑著走了。
小安笑道:“大家都好奇嫂嫂。”
溫蕙點點頭。
霍決和小安一路陪著溫蕙到了坤寧宮門口。
霍決道:“我也可以進去給皇后請安。”
他這是獨一份。全大周唯一一個三品的宦官,他的妻子能得皇后的召見。全大周的三品誥命,只有溫蕙的丈夫可以不避嫌地入後宮。
溫蕙道:“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
霍決只好道:“我在這裡等你。”
小監恭敬領著溫蕙進去了。
霍決轉身,看到小安也沒走,他胳膊肘架在漢白玉石欄上,老神在在地。
“閒得沒事幹嗎?”他斥他,“去陛下身邊伴駕去。”
小安看天:“你猜陛下現在在哪?”
皇后挺驚奇的。
全京城的人都好奇監察院霍決的夫人,皇后到底也不過是個年輕姑娘,她也不能免俗。
她作為皇后,接見命婦自有一套流程和說話的模板,都是官樣文章。
每個命婦來之前,皇后都已經做好了功課,對方的家世出身、性格特點,已經提前拿到了小傳。禮儀和寒暄過後,通常便從對方的孃家切入,點幾句,贊幾句,話題和場面就都拉起來了。
通常,能來到皇后跟前的命婦,也肯定孃家有得說,值得說。
只霍都督夫人的小傳,簡簡單單一句話:臨洮溫氏,百戶女。
這也不稀奇,霍決便是如今位高權重,也到底是個閹人呢。要是正經讀書人家把女兒嫁給他,那真是為了利益權勢臉都不要了。
讀書人有多看重自己的身份呢,本朝曾經有個文官,想把女兒嫁給御醫都惹了眾怒。遭到了口誅筆伐,最後被噴得放棄了這樁婚事。
皇后原是抱著硬著頭皮接待一位軍戶女的想法。她出身南陽李氏,在秋山書院裡長大,從小身周就都是人間菁英,士林華選,真的沒接觸過軍戶這種層次人家的婦人。
只不想,真正見到的女子,竟與想象的大不同。
皇后事先得了皇帝提點,不去追問溫氏孃家,不去問她如何與霍決結為連理。但你來我往幾句,便看得出來,分明是個大家婦。
並不輸給前面接見的其他命婦。
還最年輕。之前都是一群老太君和中年婦人。外命婦裡,就數她最年輕。
說了會兒話,有小監進來稟報:“霍都督來接夫人了。”
這都是睜眼大瞎話,霍決其實根本就沒走,一直就在外面。掐著時間,讓人進來通傳。
皇后把一聲“唷”含在了嘴裡,微笑:“既如此,我就不留夫人了。”
溫蕙有些無語,只能起身告退。
她一離開,皇帝從後面溜達出來了。
皇后道:“聞所未聞呢,皇后召見臣婦,丈夫催上門來了。”
皇帝哈哈大笑:“定是怕你欺負他老婆。”
皇后無語:“我欺負霍夫人作什麼?”
皇帝道:“連毅的老婆要是受委屈,也就只能是在你這裡受委屈了。我看他捨不得。”
霍決寵妻,這一年來在京城也是有了名聲。
南陽李氏出身清貴至極,李十娘端坐正宮,理論上的確不必如旁人一般討好霍決。
但皇帝話中透露出來的資訊,皇后注意到了。後宮諸妃,都要給霍決面子。
這般的帝心帝寵,皇后還是記在心上了。
南陽李氏嫡支不出仕,看著是遠離權勢。
可李氏經營秋山書院,為士林之首,引領者士林思潮,亦是另一種權勢。
皇帝娶李氏女,便娶的是這份權勢。
她只道:“真是意外呢,不是說是軍戶女嗎?”
皇帝也道:“是啊,我也意外呢。”
皇后問:“真是軍戶女嗎?”
皇帝道:“肯定是。”
因霍決現在的妻子就是他念了多年前頭那個錯過了的未婚妻。的的確確對方是個軍戶女的。
但溫氏談吐風儀,分明是世家女、大家婦的模樣,完全不是他們預想中的軍戶女。
皇帝不讓問霍夫人,但可以問皇帝本人。皇后問:“這樣一個女子,是怎麼做了霍夫人?”
皇帝道:“她二嫁的。”
“原來如此。”皇后道,“那她前頭,一定是嫁得不錯。什麼人家?是守寡了嗎?”
“咳,這個。”皇帝摸摸鼻子,“她是意外才到了連毅身邊,不必多問了。”
“有些事情,大面過得去就行了,不必細究。”皇帝說,“這一點前朝後宮,都通用。望梓童牢記。”
皇后雖然敏慧,但到底年輕。皇帝學問不如她,但富有人生經驗,對年輕的新老婆願意指點。
皇后微微一笑:“是,水至清則無魚。”
皇帝道:“正是呢。”
鬆口氣。她果然不是死讀書,讀死書的迂腐人。
溫蕙出來,見著霍決,霍決問:“沒事吧?”
溫蕙無語:“能有什麼事?皇后能像你,殺了我?”
霍決眼觀鼻鼻觀心。
溫蕙戴上面衣:“走吧。”
霍決跟上她。
“也不是我多事。”他道,“宮裡旁的人都沒事,只皇后我是拿她沒辦法的。總怕她讓你委屈了。”
“你把皇后想成什麼了。”溫蕙道,“南陽李氏女,中宮正位,她的祖父寧則公,急流勇退,歸避田園,最是高潔人物。他家的女兒,豈是那等鄉閭婦人。”
溫蕙提起“南陽李氏”,自然而然,口吻中並無陌生無知之感。
霍決轉頭去看她。
畢竟是做了餘杭陸氏七八年的陸少夫人。
溫蕙登車的時候想,見到皇后本人才想起來。
這個是李氏嫡支李十娘,陸睿給她講起過的。他在秋山書院遊學時候遇到的事,都給她講過的。
李大小姐還沒離京,她打算在京城過了年再走。
她如今還在宮裡內書堂擔任女教習。皇后想見她很方便。
皇后道:“一聽就是有故事,說什麼‘意外’,還不讓問。雖不知道學問如何,明眼看著就是個大家女子,竟落到閹人手裡。真慘。”
李大小姐道:“不讓問你就別問,知道了也揣著,別多管閒事。霍臨洮其人,大家避都避不及,莫沾他。”m.166xs.cc
皇后說:“我曉得。”
李大小姐道:“我決定再晚點回家。”
皇后問:“怎麼了?可是不放心我?”
“不是。”李大小姐道,“我聽說個事,小陸探花已經訂好了親事,只因為還沒出妻孝,還沒開始走禮。明年初,等他出了妻孝就要完婚。我實好奇呢,想看看。”
“啊。”皇后一拍手,“我也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