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溫蕙見到霍決就撲進他懷裡。
“我看到她了!”她說。
她不必再強裝,不必再壓抑自己的情緒,霍決心中輕輕籲了一口氣。
晚上,躺在霍決懷中,她道:“就這樣就挺好,我也不必她記得我。她好好長大,好好出嫁就行。”
世間女子在孃家,不過十數年,以後一輩子都在夫家。生冠以夫姓,死了葬入夫家的祖墳。
入了某個姓氏的祖墳,才算是真正有了歸宿。
而在活著的時候,孃家能提供給她的支援,一是門第匹配,二是嫁妝厚薄,三是兄弟撐腰。
這三樣,溫蕙一樣都供不起。
霍決第二日入宮,便聽宮中人也在談論小陸探花。
“不大笑了。”
“不笑更俊了。”
淳寧帝再見著陸睿也和馮學士一樣:“這麼快就回來了。”
“家裡的事都整理清楚了。心願已了,徒留無益,便回來了。”陸睿道。
淳寧帝想起來那兩個哭哭啼啼的妹妹,陸睿這一回來,她們兩個怕是又要哭了。還有渝王家的侄女,從知道小陸探花喪妻,就開始鬧騰,搞得渝王焦頭爛額,跑到他跟前來抱怨。
抱怨中,自然是希冀他這個皇伯父能給點助力,最好能直接給做個媒。
臣子不是家奴,家奴可以被主人指婚,臣子是士人,皇帝頂多能給做個媒。大部分情況下,只要不太離譜,一般臣子也不會駁了皇帝這個面子。
等雙方都談妥了,皇帝再補一道“賜婚”的旨意,就更有臉。
只想像給家奴配婚那樣,是不行的。
淳寧地偷眼看陸睿。
陸睿坐在案後,懸腕提筆,眉眼專注。
回去這一趟,的確有些地方變得不一樣了。皇帝想,哪裡變了呢?大風小說
哦,是沒有笑了。
笑這種東西,不必一定嘴角上揚,有時是露在眉梢,含在眼裡的。
如今沒有了。
淳寧帝心裡惦記著侄女的事。
妹妹們是公主,是不行了。侄女只是個郡主,倒可以考慮。
處理完一些公事,喝茶休息的間隙,皇帝試探著勸:“家裡的事既已經整理好,也該收拾心情。我彷彿記得你還有一個女兒,為著孩子,也該考慮續絃。”
“是。”陸睿道,“長輩已在相看,打算先訂親,待我出了妻孝就可完婚。”
淳寧帝險些叫一口茶嗆著。
覺得自己夠著急了,沒想到別人比他更著急。
又去看陸睿,才奔回妻喪,便說續絃。若旁人,至少在皇帝面前得稍稍推脫一下。至少作一首詩,掉兩滴淚。
皇帝若給面子,贊一句,或者陪著感動一下,以陸睿的才情,這首詩就傳唱千古了。
但淳寧帝看過去,陸睿一雙眸子澈如深潭,只迎視回來。
沒有心虛,不必躲避,因他做的是對的事情。
對的事情便可以直來直往,不必有那麼多矯飾。
淳寧帝問:“若再娶,想要個什麼樣的?”
陸睿道:“能擔起正妻之責的。”
淳寧帝怔住。
許久,他嘆息一聲:“是正理。”
原本想提的侄女,也不提了。仗著渝王和皇帝感情好,渝王家小郡主驕縱得無法無天,顯然不是個能擔起正妻之責的女子。
“臣聽聞,閣老們又催陛下立後了。”陸睿道。
淳寧帝哼了一聲,道:“朕也不是不想立。”
那就是對人選都不滿意。陸睿問:“陛下想要什麼樣的皇后呢?”
“無非與你想的一樣罷了。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淳寧帝道,“朕也不過是想要個能撐得起翟衣、九鳳冠的人罷了。”
淳寧帝甚至早在廢后之前,就有另立皇后之心。只到現在了,臣子們推薦的女子,他暗中使霍決去打聽了,並沒有特別中意的。
“不必美貌,但一定賢德。”
“心裡時刻能記得,她不止是我的妻子,更是一國之母。”
“她不能和別的女子一樣,她得有正宮的能力,還得有母儀天下的氣度。”
如此,才配得上真龍天子。
一句“不能和別的女子一樣”,陸睿便明白,皇帝根本不想要一個妻子兼顧皇后。他想要的其實只是皇后。
“京城是天下貴女雲集的地方。”他道,“必有淑女可堪匹配。”
淳寧帝怫然不悅:“卿不是俗人,卻說俗話。”
陸睿道:“那臣便說實話了?”
淳寧帝道:“說吧,愛聽實話。”
陸睿道:“京城乃是天下權力中心,陷於其間者,便是女子,也脫不出‘功利’二字。恐與陛下想要的,相去甚遠。”
淳寧帝沉默片刻,道:“卿甚懂。”
陸睿道:“臣先後兩次春闈,都在京城寓居,頗感京城人行事,節奏快過別處,得失心也更重。反不如一些地方上的家族淡泊些。”
皇帝道:“世上沒有真淡泊。”
“當然沒有,但總有高低之分。”陸睿道,“若是那真淡泊已超脫俗世的,陛下也不必求,求來也無用,任之閒雲野鶴才更好。只俗世淡泊,乃是在於公心私慾孰重孰輕而已。”
淳寧帝道:“你的祖父也是淡泊之人。”
陸睿卻道:“祖父也不過是效法寧則公,李氏才是真淡泊。李氏嫡脈雖不出仕,但秋山書院乃天下士林之首。李氏之尊之正,毋庸置疑。”
陸睿所說之寧則公,姓李,乃是景順朝重臣。他在景順朝看清形勢,急流勇退,退居鄉里,專心打理祖傳的秋山書院。
忽忽二十多年過去,天下書院,以秋山書院為首。秋山書院桃李遍天下,已是大周士林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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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寧帝道:“卿是建議……”
陸睿伏身:“臣位卑職小,此等事輪不到臣參議。臣沒有建議。”
淳寧帝頷首,若有所思。
待處理完前面的公事,皇帝也終於能休息片刻,去到後面,看到霍決正跟小芳說話。
皇帝看到他們就放鬆下來:“說什麼呢?”
“陛下。”小芳笑道,“我跟都督在說小陸探花呢。”
皇帝:“唷。”
霍決道:“他是個風雲人物,大家都在談論他是不是要續絃。”
皇帝心想,不用懷疑,陸嘉言續絃這個事都已經提上日程啦。
“肯定要續的,他還這麼年輕呢。”皇帝按按肩膀道。
小芳過去給皇帝揉肩膀。
霍決道:“是,年紀輕輕,前途大好,怎能不續。正該當妻妾滿堂,兒女雙全才是。”
皇帝欣然點頭:“可不是嘛。”
霍決道:“寧家的孫女也鬧著要嫁他。”
皇帝問:“哪一個?”
霍決道:“那一個。”
“呵。”皇帝道,“這就是他們想給朕作皇后的人。”
自方皇后自縊之後,為立新後之事,能上得了檯面的各家、各派系已經暗搓搓較勁很久了。各自都有想推上去的人選。
只皇帝一直不肯點頭。
霍決受命,幫皇帝盯著這些人選。
皇帝吃過方氏的虧,一心想找一個不一樣的。
只這些女子各種線報傳回來,生活中點點滴滴,遇事處事,總有不滿意的地方。
寧家的孫女之前還算是不錯的,知書達理端雅大方,誰知道現在鬧著要嫁陸嘉言。又是一個只知道情情愛愛的小女子。
“一見探花誤終生。”霍決嘴角勾起,“如今京城閨中,流行這句話。”
皇帝沉吟了片刻,道:“你去查查,秋山書院的李家,嫡支中可有年紀合適的女兒。”
霍決微感意外,問:“陛下是打算緣求於外,不打算理京城這幫人了?”
皇帝道:“難道怪我?也得他們有能讓我看得上眼的人。”
霍決問:“誰這麼大的膽子,給陛下這樣的建議。”
這可是,與京城權貴虎口奪食。
皇帝嘴角一勾:“你猜。”
小芳嘻嘻一笑。
霍決無語。
“不逗你了。”皇帝笑道,“是陸嘉言。”
他道:“官場還是得有新血才成。要不然一個個老油條,死氣沉沉,各懷鬼胎,看著就夠了。”
霍決一笑:“小陸探花才高八斗,忠直敢諫,陛下好生培養,說不定是個純臣。”
皇帝道:“你現在變得愛笑了。”
小芳也道:“是呢,都督今天笑了好幾回了。”
皇帝往前湊湊:“我聽說,你夫人很愛跑馬射箭?常往城外去。你跟我要去的那匹大宛馬,原來是給了她?哎,你什麼時候把她帶進來,肖妃想看看她。”
什麼肖妃想看看她,想看“霍夫人”的明明另有其人。
這人歪著身子,一邊讓小芳給捏著肩膀,一邊胳膊肘擱在榻几上身子往前傾,眼睛放光。
皇帝是個勤勉的皇帝,漸露中興之相,只私底下性子太碎。
監察院霍都督撣撣衣襬起身行禮:“肖妃娘娘如今打理六宮,頗為辛勞,還是不要給娘娘添亂了。臣妻也是小門小戶出身,只怕她在宮中失了禮數,見罪於貴人,還是算了。秋山書院的事,臣這就去安排,儘快給陛下一個答覆。臣,先告退了。”
他撤了。
皇帝:“嘖。”
小芳道:“奴婢也好想見見霍夫人呢。今天問了一句夫人,都督便笑了。”
“是吧是吧。”皇帝道,“自打成了親,他就愛笑了。”
只那女子他捂得嚴實,不肯帶出來給人看。
霍夫人每日清晨騎著一匹雪白的大宛寶馬,帶著一隊黑衣侍從往城外去,若無風雨,幾不中斷。
只她總是戴著面衣,無人看見她容貌。京城多少人都好奇得要死。
霍決回到家中,晚上家人一起用飯,小安臭著一張臉。
霍決:“怎麼了?”
小安道:“沒事。”
溫蕙微微一笑,給霍決佈菜,看了眼小叔子,也給小叔子布了菜。
小安大口吃了。
待他回去,霍決問:“他又抽什麼瘋。”
溫蕙道:“沒什麼。”
霍決問:“你們倆又怎麼了?”
溫蕙道:“沒怎麼。”
“不過今日比試了一下立射。”溫蕙慢條斯理地道,“他輸了。”
霍決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