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猜測這張照片對風間和川而言應該很重要, 不然也不會特意放進相框裡。
他回過頭,看到風間和川已經發完訊息,指指相框問他:“這是什麼?”
“……”
風間和川目光觸及那個相框, 先是愣了一瞬, 而後似笑非笑地說:“那是神的相片哦。”
“‘神’?”太宰治挑眉看他。
風間和川起身下床, 走到衣櫃前花了點時間才勉強找出一套能穿的衣服。
他接著道:“現在神消失了, 所以相片上的影像也就不存在了。
“——所謂的神不過是個惡劣又自說自話的騙子,只能讓人徒增痛苦。”
風間和川想。確實是這樣的。
他多年前遇到的那位神明告訴他, 只要活下去就一定能找到生命的意義、得到救贖。
然而那不過是騙人的空話,如同“理想”二字一樣,是只會讓人葬送一切的口號。即使活下去,出現在眼前的也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暗。
多年前“神”消失後,對方存在的痕跡被某種規則抹消, 與之相關的記憶變得模糊,留存下來的影像則如同相片上那樣, 直接變成空白。
到現在,風間和川對那位神明的記憶已經所剩無幾,唯一記得的也就只有對方滿嘴的謊話,以及自己被剝奪了死亡的權利的事實。
因為對方的存在,他即使對活著這件事感受不到絲毫喜悅, 也無法透過任何方式死去。
這也是風間和川不再嘗試自殺的原因。
“惡劣‘神明大人’嗎?……那還真是不可思議。”太宰治饒有興致道。
他看了眼正在換衣服的風間和川, 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風間和川扣上最後一顆紐扣, 走到太宰治身邊從對方手裡拿回相框直接扔進垃圾桶, 抬頭看他:“我要回異能特務科,你還有什麼事嗎?”
太宰治攤開手:“沒有。”
事情的發展如同風間和川的預計,a組織的人雖然有那麼點小聰明, 但對異能特務科內部並沒有多少瞭解,對風間和川的異能力更是一無所知——不然的話,他們肯定拼死也要離開日本。
次日晚上,a組織的首領花村降和其餘三位成員被捕。返魂香事件就此結束。
夜裡,異能特務科。
“這次的事件能順利解決真是太好了,”秋山仁太跟在風間和川身後,邊走邊道,“多虧了您和太宰先生,不然估計還會生出很多波折。”
秋山仁太說的是事實,如果不是太宰治以身犯險,他們可能要花不少時間在那個密碼上。
且,當初在地下他們還因為密碼的事對太宰治有過懷疑——連秋山仁太當時都懷疑太宰治是真的和a組織有勾結。因為這一點,他至今對太宰治抱有幾分愧疚。
還好那個時候風間和川仍舊是信任太宰治的。
秋山仁太想著,覺得自己為太宰治前天晚上抱著風間和川離開的事找到了解釋。
是了,風間和川在那種情況下堅持相信太宰治,對對方的信任可見一斑。由此看來,風間和川和太宰治的關係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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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仁太真誠道:“這次之後這邊該好好向太宰先生和武裝偵探社道謝才行。”
“秋山,你知道我六年前第一次見到太宰治的時候,在想什麼嗎?”忽然,走在前面的風間和川頓住腳步,輕聲道。
秋山仁太意外於風間和川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樣的話題,抬起頭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時卻不由得愣了一瞬。
青年聲音溫和,說出的話卻與之大相徑庭:“我當時在想——‘啊,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更不該活著的人存在啊’。”
他臉上笑意全無,漂亮的赭色眸子裡帶著種冰冷而粘稠的惡意:“如果他能就那樣溺死在黑暗裡該有多好。
“現在這樣……真是,糟糕透了。”
數天後,橫濱市郊。
一位有著深棕色捲髮,身穿沙色風衣的青年坐在海邊的長椅上,手裡拿著一包給海鷗的飼料。
他面前聚集著一大堆白色的海鷗,爭搶著食物。
喂完全部的飼料,太宰治仰頭看著頭頂一片蔚藍的天空。
近幾天,他得知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澀澤龍彥可能有新動作的訊息,於是主動聯絡了澀澤龍彥,在加入對方計劃的同時,為接下來橫濱要面臨的難題做打算。
“澀澤龍彥,陀思妥耶夫斯基……還有,風間和川。”
無論哪一個,都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應付的人。
他正想著,眼前正在覓食的海鷗群忽然發出一陣騷動,緊接著,這群白色的飛鳥就離開地面,如同飛舞的白紙一樣奔向天空。
太宰治側過頭,看到了騷動的起源——一隻三花貓。
太宰治笑著道:“夏目老師,好久不見。”
“怎麼樣,現在的事,還能應付嗎?”
話音落下,三花貓憑空消失,取而代之的事一位握著手杖的男人。
“嗯,姑且有了大致的計劃。”太宰治起身把手裡空掉的飼料袋子扔進垃圾箱,而後接著說,“比起這個,您能告訴我一些關於風間君的事嗎?”
“和川嗎?”夏目漱石看著他,“我還以為你會更早跟我聊起這件事的,畢竟和川可沒少跟我提過你。”
“是嗎?”太宰治挑眉,笑著問,“那恐怕他說得都不是什麼好話吧。”
夏目漱石笑著點頭讚道:“確實。”
他頓了頓:“那,你想聊關於他的什麼?”
太宰治和夏目漱石對視:“我想知道風間為什麼會選擇站在幫助他人的那一邊?”
這是太宰治一直都搞不明白的事。
人是需要理由的生物,活著需要理由,死亡也需要理由,無論做什麼,人都要先有動機,才會作為。
而太宰治卻始終無法弄懂風間和川行為的動機。
他曾經以為風間和川是興趣使然,然後等到織田作身亡,他自己也邁入光明的一側後,才明白幫助他人比殺人苦難得多,絕不是一時興起就能做到的事。
也因此,太宰治當時對一直都堅持幫助他人的風間和川十分佩服,好奇對方為什麼能做到這一點。
他現在問夏目漱石這個問題,一方面是出於自身的好奇,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風間和川現在那種十分危險的狀態。
他需要瞭解對方,才能想辦法解決接下來有可能會出現的狀況。
最後,這裡面其實也夾雜著太宰治的私心,又或者說,是對於同類的共情。
世界上不同於自己的個體數以億計,但風間和川卻是唯一能完全感受到和他相同痛苦的人。
太宰治理解風間和川的感受,因此他希望對方能夠得到救贖。
夏目漱石在太宰治身邊坐下,注視著遠處天海交際處,緩緩道:“很久以前,風間君被辻村帶到異能特務科的時候,我就見到過他。
“那個時候他問我‘人究竟是為什麼而活?’”
“我告訴他如果現在找不到活著的理由也無所謂。如果找不到理由,那就為他人而活好了。只要一直堅持幫助他人,那麼總有一天能找到活下去的意義,得到救贖。
“然後風間從那天起就一直遵循著這句話,直到現在。”
夏目漱石頓了頓,“我不清楚當時才十幾歲的他為什麼會有那樣的疑問,但要說理由的話,他是因為想要找到生命的意義才會選擇幫助他人。”
夏目漱石看向太宰治:“和現在的你一樣。”
太宰治愣了一瞬。
他從沒想過風間和川是抱著和自己一樣的理由在做這件事。
“不過上次見面的時候,那個孩子說他發現即使幫助他人,他也無法感受到任何意義。因為感到厭煩,所以決定要放棄了。”
夏目漱石兩手抵在手杖上:“他會選擇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接觸,恐怕也和這個有關。”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目的是“書”。如果風間和川和對方合作,那他的目的多半也和“書”有關。
夏目漱石注視著太宰治:“風間君說他不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我也這麼覺得。但我並不認為他的選擇是正確的,所以太宰,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指引他回到正確的道路上。
“那個孩子看上去很溫和,其實個性比任何人都要偏執,我認為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能說服他的話,那個人一定是你。”
旁觀者的話對風間和川沒有半點說服力,只有太宰治這個和風間和川無比相似、又確確實實在實行“追尋”這一行為的人才有可能改變風間和川的想法。
良久,太宰治點頭:“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忽然想到了什麼,問:“夏目老師,您聽風間說過‘神’的事嗎?”
夏目漱石想了一會兒才道:“風間好像確實跟我提到他曾遇到過一位神明。因為那是很久以前了,所以我對這件事記得不是很清楚……連風間自己似乎都記不太清。”
他說著,將目光轉向太宰治:“不過今天聽你提起來,我忽然想到,那位‘神明大人’似乎和你有些相似。”
太宰治笑了:“我看起來也‘惡劣又自說自話’嗎?”
他無意再繼續這個話題,接著道:“我不確認風間會不會參與這次的事,但如果真的發生了,我一定會阻止他。”
夏目漱石點頭:“你的話,他至少會聽的。”
畢竟太宰治是唯一和他站在相同境況下的人。
“您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太宰治低聲笑笑,聲音裡帶著幾分興味。
“真到了那個時候,風間和川想得多半會是‘曾經被我踩在腳下的人居然反過來對我進行說教’——他一定會非常,非常地不甘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