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那蒲扇一樣大的手就衝著周貞招呼過來。
周貞當然不會迎上去，趕緊偏身躲開，嘴裡還說著話，她天生嬌軟的聲音因為此刻的平靜竟是變得幾分盈盈含笑，叫程老太氣的不行。
“阿奶莫不是忘記了，我剛嫁進來，阿奶也不曾提起過要我去田裡，我如何能去得了田裡？前幾日又下了大雪，聽說別家的漢子一大早上天沒亮就趕去田裡鏟雪救苗了，甚至還有昨天一下雪就去的，咱們家裡三個寡婦，阿奶年紀大了，娘身子又不好，我才嫁進來，又不懂程家的規矩，怎的家裡唯一的一個男人小叔去不得田裡麼？”
這話可把程老太氣得渾身發抖了。
“你個光在家裡躺不幹活的懶貨！昨夜裡的大雪，我看你今天不是能走能說麼？早上不還洗衣服了麼？怎麼就不能一大早上地去田裡看苗去！？你還想著讓少胤去田裡幹活，他那雙手金貴的很，是寫字的，哪像你的手，天生拿鋤頭的賤命！”
程母本想說這些，可程老太衝在前面，她看了一眼少胤，想了想，便跟在後面，雖然心裡有氣，可還是想兒子念著她的好，幫著拉程老太。
“娘，你別說了，阿貞她也是這兩天身子不好，也不是她不想去田裡的，我知道，她心裡都念著家裡的活呢。”
程老太一把甩開了程母，雙目圓瞪，狠狠瞪了一眼程母。
“你個沒用的，當初我讓川河把你娶進門真是家門不幸！你這兒媳婦都懶成這樣了你不去教訓她你還來頂我的嘴？！今天我就幫著你個沒用的好好教訓教訓這小賤蹄子！婆母就要有婆母的氣勢！”
程母臉上露出難辦的表情，柔柔弱弱的站在一邊。
程老太看不過眼，覺得自己要不幫著自己這兒媳教訓周貞，將來這周貞還不爬到她頭上？！這周貞還是少胤的嫂子，長一輩，要是將來少胤考取狀元了，這周貞仗著嫂子的身份耍威風到時候怎麼辦？
現在就得治死她！
前兩天看她病在床才暫且繞過她，現在看她不好好教訓她！
“小叔的手就是天生金貴麼？不過就是比我多讀了些書，會寫一些字而已，我聽說我們大梁現在的首輔大人也是貧農讀書考上去的，聽說首輔大人年輕時候家裡窮也要幫著家裡種田，連當今首輔大人都曾經如此，怎麼小叔就不能下田幹活了？！”
周貞也攢了兩輩子的氣了，就站在程老太對面說道。
只不過，她的語氣比起程老太可要平靜許多，整個人顯得很剋制，可偏偏就是這份剋制與理智叫程老太和程母心裡莫名的恨得撓肝抓肺的。
程少胤被周貞的話說得面色通紅，清俊好看的臉上長長的睫毛垂著，烏黑的眸子看著周貞，他直覺自己真的愧對家裡人。
這程家他們三房分出老程家了，現在他們這一房就他一個男人，可家裡日子都過得這麼難了，他卻還只想到抄書去鎮裡換錢貼補家裡，卻沒想過管家裡田裡的事，實在是羞愧。
程少胤覺得周貞說的對。
“我孫子的手就是比你金貴！這家裡出一個讀書人多不容易？！你問問這青山村百來戶的人家哪一家不羨慕我有個好孫子？！”
“少胤將來是要做狀元做大官的人！他的手就是金貴的！你還說人家什麼首輔下田幹活？你一個農婦你知道個什麼？！那人家大人私下裡的事情，還能傳到你耳朵裡？！你個小賤婦就是懶地出蟲了！”
程老太雙手叉腰指著周貞就罵，罵還不過癮，想動手。
程少胤想站到周貞面前擋著，程母眼看著他又要捱打，一下子衝在了周貞面前。
程老太那蒲扇大的手就直接打在程母身上，程母晃了晃，順勢由著兒子將自己扶住。
程少胤看了一眼懷裡的娘，再偏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嫂嫂，最後看向了面前滿面怒容，一張枯老的臉上盡是潑辣與狠色的阿奶，一時心裡竟是生出無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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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奶不知為何對嫂嫂偏見頗多，印象裡，阿奶不是這樣苛刻的人。
程少胤深呼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再睜眼時，臉上的紅暈逐漸褪去，目光變得更沉穩一些，就像是一瞬間成長了起來。
“阿奶，夠了。”他的聲音有些輕。
可偏偏就是這樣輕的聲音卻叫程老太一下愣住了，話也止住了。
周貞看到了這樣的程少胤，微微愣住了，一下子竟是想到了前世的程少胤。
上輩子，他們成親後，他總用那樣沉穩又帶著深情的眼睛看著她，每每他從鎮上讀書回來時，便會趁著程母和程老太不注意，從背後抱住她，用低啞的聲音附在她的耳邊說道，“阿貞，我好想你。”
想到這裡，那些掩埋在心底深處的感情忽然就像是岩漿一樣噴湧而出。
周貞別開了頭，深呼吸一口氣，捂住胸口，手微微顫抖著，卻是拼著命壓抑著這股前世殘留的情緒。
上輩子就因為程少胤丟了命的，這輩子絕不能再犯錯，不能再犯錯！不能再動心！
“今天這件事，根本不是嫂嫂的錯，她才嫁程序家做新婦，怎能要求她一個人就把家裡的事情都做了？這事錯在我，我身為程家的男人，應該承擔家裡的事。”程少胤還是個少年，聲音清潤稚嫩，可偏偏語氣卻是沉穩的，剋制的。
他沒有說的是，嫂嫂之前發了高燒，身體本就虛弱，不適合大冬天的下地幹活。
程老太面對這樣的孫子，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半響，只死撐著說道，“少胤，我們買了她就是要讓她幫著家裡分擔活的，要是她什麼活都不幹，光吃，這家裡沒多少糧讓她糟踐。”
說是這麼說，可她語氣到底不敢怎麼橫了。
“冬麥苗死了，我會想辦法的。”程少胤說道，“不會讓阿奶餓了肚子。”
周貞是不需要程少胤幫忙的，今天若是他不在，她也是有辦法的，她也不想承他的情，只想守住自己的心。
“冬麥苗死了，那便種別的，今天早上我去田裡看過了，我會種別的，日子也不會過不下去，肚子也能填飽，娘早上是看到我從山上採的野菜冬筍蘑菇了吧？”
她心平氣和，不與程老太一般見識。
旁人可能聽不出來，可程少胤怎麼會聽不出來？嫂嫂這是不想承他的好意，為此只想自己承擔了這事。
“嫂嫂……”他壓低了聲音忍不住輕輕叫她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