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琳爸爸見女兒不吭聲，心裡嘆了一口，又忙接過話：“李老師，就在我家小區門口，一出門走兩步就到了，這樣李老師，今晚您看您有沒有時間，明天也行，或者您看您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安排一下。”
李安:“您這就誤解我了，我的意思是...”
這次車琳爸爸打斷了李安，“不是李老師，我明白，我就是說個什麼意思呢，琳琳和您也學這麼長時間了，每次回家說您這樣好那樣好，又是送她上電梯又是叮囑她下課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我們做家長的一直聽著看著也都沒有實際什麼表示，確實很慚愧，李老師這次您就給我個機會，讓我也表示表示。”
“您看你這話又說遠了，車琳這孩子我非常喜歡。”李安頓了頓，“這樣吧，她不是參加兩場比賽嗎，咱們就等她第一場藍天的比賽結束，然後我跟你走，怎麼安排我不管，全聽您的好不好。”
車琳爸爸連連點頭，抱拳朗聲道，“好好好，李老師，您上課我就不打攪了。”
說完她看向車琳，“琳琳，好好聽老師話，一會兒下課你先回店裡，我就先走了。”
和女兒交代完，他又看向李安，“李老師您忙您忙。”
看著車琳爸爸點頭哈腰的離去模樣，李安想起老李曾經帶他去齊老師那上課的時候，老李每次也是這樣，就和求人辦事的。
小點的時候他不懂，大了他明白了，明白之後他得說心裡挺不喜歡這樣的。
但也沒辦法，大概階層社會就是如此，小北媽媽是重點小學的老師，小劉爸爸是地質局的技術人員，小虎媽媽他不清楚，不過想來辭職前至少也得是個白領吧，馬可爸爸是公務員，和這四位家長溝通的過程中，他從沒見過哪位像車琳爸爸這樣“客氣”。
當然，或許只是他識人太少，浮淺了。
在他看來，車琳爸爸今天來這一趟透露著一種人情大於孩子學習的態度。
他合理推測要不是因為這個節拍器，對方今天都不會親自跑這一趟。
重視孩子學習的家長應該是小北媽和徐麗宋成胡凱這種的，不但週末按時定點來送孩子找他上課，平時也會經常發一些影片或詢問他孩子的練習情況。
“熱身。”
李安說著轉身走到窗前，沒一會兒身後響起了流利的音階。
聽著音階，他目光就盯著樓下大門口那片區域，大約過了一分鐘，他看見車琳爸爸騎著一輛黑色的電動車向街西騎去。
他不確切開個小餐廳具體有多忙，或許比他想象中忙吧。
忙到不能多等一個小時，陪孩子下課一起回家。
隨著車琳收起雙手，教室內重新安靜下來。
“來吧，曲子。”
李安回到車琳身後，“放鬆，注意速度。”
車琳抬起手，腦海中速度過了一遍老師上節課強調的送踏板問題，接著落指。
-
經過又一週的練習，車琳已經把這首曲子彈到了七分，無論從全曲的完整還是涉及到其中各個變奏的的技術要領，都掌握並穩定了速度。
至少聽完這遍李安是這麼認為的。
很不錯。
不過接下來就沒有那麼輕鬆了，如果把這首曲目的滿分定為十分，那麼車琳還差三分，而這三分，每一分都不再是唾手可得。
“車琳，什麼是主題變奏曲？”
李安再次提出這個問題。
“有一個主題旋律，然後圍繞著這個主題接二連三的出現變奏，重點是每一個變奏裡都包含著主題。”
車琳重複了李安上節課的回答。
李安：“背的不錯，主題和每一個變奏之間都有緊密聯系，對不對？”
車琳：“嗯。”
李安：“那麼，每一個變奏之間是不是也需要緊密的聯絡？”
車琳想了想：“是。”
李安：“接二連三，變奏一個接著一個出現，這個過程裡是不是應該有一種音樂情緒的積累？”
車琳連忙拿出她的小紅筆就要記，李安讓她別急。
“知道自己剛才這一遍問題在哪兒了嗎？”
車琳明白，但她組織不好語言，“就是第一個變奏抬得聲音太大了。”
李安：“所以是不是到了後面你想要更大音量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
車琳點頭：“嗯嗯嗯，老師我就是這個意思。”
李安：“這個不用記，心裡明白了就好，接下來的練習要帶著一種積累情緒的意識在其中，我這麼說抽象嗎？”
車琳：“明白老師，就像吹氣球，一點點吹，到最後再把氣球吹炸。”
我擦，學到了學到了，李安哈哈一笑：“很形象，就是這個意思，我發現你這個想象力可以啊。”
車琳小臉嘻了一下。
“不過這不是咱們這節課的重點，”李安拍拍車琳肩膀，轉身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情緒這種東西很難把握，別說你這個年齡了，有人學了一輩子都沒能理解。”
一輪，“但是我們必須得明確情緒在我們鋼琴演奏中的存在和重要性，不用著急，這個問題一點點來。”
“現在翻到第三變奏，看左手。”
車琳翻到第三變奏，李安說：“從這周開始，這個變奏不要再加踏板，左手要求不變，要聽清楚每一個音，記。”
車琳寫完，李安接著說：“看第五變奏。”
“來看”
“到有保持音的跳音到下一個跳音之間的空隙，你做出來了，但是不夠，上節課我重點強調了這個地方，跳音之間必須有明顯的斷開，還必須要在準確的節奏當中。”
“這裡你始終要清醒，保持音只是對於這個音進行一個強調，記住，它只是一個強調。”
“強調是不能違背我們的基本演奏法的，後面見多了你就會更加明白，尤其是在快速段落裡，很多時候保持音不是靠我們有意識地來演奏，而是一種肌肉習慣，只要你彈得過程中腦海裡想著它，一帶而過的時候它就會自然而然的出現。”
車琳不等老師示範，直接抬手重新演奏了這段。
清晰，有強調，跳音之間斷裂的很有節奏感。
李安有點得意，一點就通啊，都不用他示範了，給予肯定，“就是這個意思。”
車琳：“老師，我之前就是這麼練的。”
李安：“嗯？？”
車琳解釋：“我覺得我那樣彈好聽，我就那樣彈了。”
“...額。”李安抖抖眉毛，心說原來是這樣麼，覺得好聽，所以不按譜子來，嗯...
他一時間還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話，對於孩子覺得好聽這個問題，他不能直接否定，況且他要求的縫隙對方做到了，換句話說，車琳覺得好聽的彈法是在他要求的範圍之內的。
“你再按你自己的想法彈彈，我聽聽。”
車琳彈完，李安思考了一會兒，“你暫時兩種彈法都練，我回頭再想想，我也再練練，這曲子我還沒你練得多呢，就摸過兩三次。”
“啊？”車琳張大嘴，一張小臉滿是不可思議，他以為老師教她的每首曲子都練過好多遍。
“啊什麼啊，偷偷告訴你，你彈得一些曲子我都沒有彈過。”看著車琳更加驚異的表情，李安笑笑，接著將對方的注意力拉回來，“這個地方暫時就這樣，我們現在看下一個變奏。”
師生二人一齊看向變奏六左手的樂譜，密密麻麻的三十二分音符給人以很強的壓迫感。
大概是得到了一個老師的小秘密，車琳也想分享一個自己的小秘密。
“老師，這個地方我上語文課都在練。”
李安：“...你不是左手放在腿上來回彈二指和食指吧...”
車琳嘿嘿：“一邊彈一邊心裡用你告訴我的方法數數，然後很快就下課了。”
李安：“...以後別這麼幹了，沒有琴鍵反彈的力量反饋，你這麼空練沒有意義。”
車琳：“啊？”
李安：“另外馬上升初中了，雖然你上學期你的成績有進步，不過依然得努力，聽見了嗎？”
車琳：“唔，知道了老師。”
李安：“來繼續說，這個地方你的手指技術沒有問題，問題在哪呢，右手音量被左手蓋住了，上方旋律不清楚，變奏只是主題的另一種呈現方式，我們絕對不能被複雜的變奏形式干擾忘記這一點。”
說完，他彎腰示意了一遍。“就是這樣，上下層次有序。”
講完了幾個變奏的問題，李安留出時間讓車琳自己消化練習一下。
一會兒他要講這節課的重點，也是這首曲子的重點，一個比較大的技術難點，第七變奏中出現的右手大和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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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生理的角度，和絃技術更像是一個成人技術，需要力量和大手架的支撐，需要理解明白怎麼運用上半身的力量最終落鍵。
車琳手不小，理解能力也強，但是力量方面受限於年齡和性別，讓李安比較頭疼。
用車琳的話，變奏七就是這首作品需要吹爆氣球的地方了。
-
“譁——”
同一時間，海市音樂學院。
一樓音樂廳內掌聲不算太響，但也還算不錯了，畢竟要考慮到整個音樂廳裡只坐滿了一小半坐席。
老湯剛才就在舞臺上把氣球吹爆了，精彩的演繹了肖邦第一敘事曲，尤其是結尾處的快速六度簡直要把後臺入口的吳復生聽的原地起飛了。
臺下的老師和師兄弟都看得出，星海大賽結束後，老湯比以前更加努力了。
不過只有他清楚細節，為了這場畢業音樂會，老湯這幾個月是怎麼過的。
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現在必須上臺和老湯說點什麼了。
拿起一旁的兩束花，將藍色的花抱在左手，紫色的花抱在右手，吳復生在掌聲中走進舞臺。
他的出場讓整個音樂廳的氣氛更加熱烈了。
滿臉大汗的老湯忍不住咧嘴，接過花也接過吳復生敞開的雙手。
兩人擁抱在一起。
吳復生在他耳邊問：“踏實了？”
“謝謝生哥。”
老湯感激吳復生在這最後一個月的每日陪伴，讓他成功的完成了這場音樂會。
“謝就不用了，幫我個忙。”
老湯一愣，接著露出苦色，“別哥，我真勸不動她，她什麼脾氣你還不知道嗎。”
吳復生：“不用勸了，我們三個一起去，反正音樂會開完你也沒事了，就當給自己放個假。”
老湯想想倒也是個辦法，而且他還沒去過蓉城呢：“那我們蓉城走一趟？”
吳復生鬆開懷抱轉過身，看向臺下，微笑道，“走著。”
兩人一起彎下了腰。
臺下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臺上這二人組，大學七年，形影不離，年齡再稍大的還知道，這二人組以前是三人組，還有一個本科畢業出國了，今年年後剛回來。
三人曾經還有個響亮的組合名字，叫琴房樓三劍客。
三劍客的老三，也就是剛回國這位，叫金佳琪。
這位可不得了，當年她可是面試進了海市音樂學院管絃系小提琴專業，其實知情者都知道，金佳琪高中還沒畢業就拿到了兩個國外音樂學院的offer，最後卻選擇在海院又呆了四年。
鞠躬謝幕，老湯算是徹底告別了他在海院的學習生涯。
回到後臺他一身輕鬆，一會再上去彈個返場曲目，剩下的等答辯就完事了。
走進休息室，放下懷中的兩束花，拿起紫色花束上的卡片。
上面寫著：對不住了師爺，今晚不醉不歸。
老湯心笑都是兄弟，整這麼客氣，對於今天金佳琪的缺席他其實沒什麼遺憾，他去年的第一場畢業音樂會時，人家可是專門從法國飛回來給他助陣了，當時大家都在忙畢業。
另外他清楚，沒有吳復生，自己也結實不到這種真正的天之驕子。
當年金佳琪為了吳復生選擇留在國內讀本科，就這事，差點讓鋼琴管絃大系的兩個大老頭打起來。
噹噹當。
老湯望去，門被推開，吳復生探進頭，“準備返場吧，我不等你了，先去樓上了，不然老鄭又得說我沒良心。”
二樓音樂廳，金佳琪正在後臺忙前跑後的幫她鄭家班的一個師妹準備最後一場畢業音樂會。
“謝謝佳琪師姐。”
“哼哼，一會兒加油哦小白白。”
-
車琳沒想到下課還有薯片吃，雖然她的第七變奏還是沒有在課上彈好。
洗完手從衛生間出來，她從李安手裡接過薯片，“謝謝老師。”
“不客氣，現在可以吃了。”
李安送車琳去電梯的路上，車琳乖乖把薯片撕開，到了電梯門口她把包裝塑膠屑扔進垃圾桶。
李安上前一步按下一樓電梯。
“老師。”
“嗯？”
車琳正醞釀著怎麼才可以不讓老師去自己家吃飯，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怎麼了小車，怎麼不吃啊。”
車琳拿出一片薯片喂進嘴裡，嘎嘣嘎嘣咬了兩口。
電梯停在九樓，她走上去，轉身和李安揮揮手，“老師再見。”
“路上注意安全。”
電梯門外，李安也揮揮手，送走小車回到教室，他拿出手機發現了兩分鍾前吳復生的資訊。
吳復生：五一有安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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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一會的功夫，王小虎也收到了一條資訊。
一條他做夢也沒想到的資訊。
就在三秒前，正在打團戰的王小虎看到一條資訊從螢幕頂端彈出，他下意識掃了一眼，接著便秒退了遊戲。
備註琳的QQ特別關心好友問他：
‘你在嗎？’